正當薑代中無限寂寞之時,卻正是王中華逍遙自在之刻。

    自王中華的妻子生下第一個孩子一年之後,這個女人似乎就成了天生的生產能手,每年裏至少要生產一個。如果在其中墜了胎,那麽下一兩個月之後,說不定她又要坐小月了。在開始的幾次裏,親戚們還送雞送蛋來的,可到了後來,大家都厭煩了。是啊,每年幾次大小產,大家哪來的那麽錢和時間來送禮呢。這個女人傻乎乎的,在月子裏養得愈來愈白胖了,她的繁殖能簡直比澳大利亞的小鼠還快,如果讓她繼續不停地生產下去,保證十年後準能抱個沉甸甸吉尼斯世界獎杯迴來。當然,這裏有一半的“功勞”要歸於王中華的彈無虛發。大概在王中華少了情感上的交流之後,他似乎要想在生理上得到某種補償而努力開墾耕地吧。每當他看見妻子又一次默默地生產了,他生理的需求便愈是強烈,然而母親的話時時響起在耳邊,讓他莫名其妙地感到悲哀。

    王中華的家業更荒廢了。屋裏四壁空空,除了一張床和一個裝穀子一個裝麥子的櫃子孤零零地躲在屋的空角外,沒有了任何家具了,值錢的便是晚上擠在床上的兩個大人和一群小孩。當幾個小孩稍大時,這張窄床再也容不下他們了,還是薑新華看不過意,帶了前邊稍大的孩子上老房子裏去睡。地裏的莊稼像吃了縮節安總是不肯長,收成也不見增長,每年到冬月裏,便要少吃少穿,還得望母親和兄弟救濟。不過,這樣的日子,王中華早已不再放在心上,當前麵兩個孩子生下來時,他還能努力工作、認真種莊稼,並且積極地交了二胎的罰款。但當三胎、四胎、五胎……這樣毫無休止的肉球滾下來之時,他再也招架不住了,什麽都變麻木了。把孩子送的送人,扔的扔了,實在不知道怎麽處理的就留著吧,反正就多喂孩子一張嘴吧。計生辦的人也三天五天的來催罰款。終於有一天,他煩了,把心一橫,就對計生辦的人說:“來吧!反正我是沒有錢了,借也借不了的。你們能看中我屋裏的哪一樣東西,就搬去吧。”這些成天隻知道罰款,吃得胖頭大耳,喝得筋骨如猴的計生人員左看右瞧,知難而退,再也不來找王中華了。肉球突然間真正地毫無控製地大肆向這個世界滾過來,吵著嚷著“我要看外麵的世界,我要看外麵的花花世界”。他把承包的農機站裏的主要事務交給了向師傅,盈利似乎在越來越少。

    這天下午,他從街上喝酒迴家,手裏提著一個裏麵裝了瓶農藥的塑料小口袋。今天他感覺很奇怪,喝了那麽多的酒,居然腦子一點也不昏,反而清醒得很。恐怕能在路上撿到一張毛主席像吧,他嘲笑著自己。一路上,熟透的小麥對他含笑點頭,扯了油菜地裏的嫩綠的玉米苗沙沙作響,葉片在陽光下反著亮光。水田裏的新鮮雨水清澈得可以數清天上白雲的魚鱗片,一方方的小秧煥發出春末夏初的碧綠來。滿溝滿坡墨綠的柏樹和嫩綠的雜樹共同唿吸,迎接著燦爛的陽光,幾叢荊棘盛開著白花,引來一群群留戀不去的蝴蝶。天氣有些熱了,風一吹來,又涼爽無比。他離開鋪些許碎石子的村公路,通過踩上去感覺軟綿綿的滿是雜草的小路,抄捷徑向農機站趕去。驚起了許多青草堆裏幼小的蚱蜢,它們紛紛向兩邊彈去,像小孩射出去的散亂的細小的茅杆箭。土裏還有沒迴家去吃飯的幹活的人們,認識的就打著招唿,問一下農活。

    過了上遊的橋,就看得見加工站了。聽不見熟悉的機器聲音,王中華放慢了腳步。他一邊打著酒嗝,有些滿意地咂咂嘴邊殘留著的肉的滋味,用略帶憐憫的目光把四周景物全收眼底。他感到快樂的是,竹林裏到處還在冒著炊煙,坡上還有許多冒著太陽饑腸轆轆而幹活的農民,但自己早已是酒菜滿腸。在他叫醒倚在門上打瞌睡的向師傅,知道他也還沒有吃飯時,這種快感也就更強烈了。

    “你迴家去吃飯,我來守吧。”王中華說。

    “好,”向師傅揉揉眼睛,站起來說:“待會兒老付吃了午飯就來。今天下午我家裏要打麥子,恐怕就不能來了。壩子裏隻有三家的人麵,守麵的這時候也迴家去了,都還沒有給錢,多少記在賬本上。另外,上午打了幾家人的米,磨了點粉,收入大約也就十幾元,賬和錢都在鐵箱子裏……”

    “好好好,你迴去吧。”王中華點著頭,“我估計下午裏也沒多少人來了,我們也就隻等著收麵,你就安心迴去打麥子吧。”

    向師傅走了。

    王中華四周習慣性地看看,沒有發現什麽異常的,深吸了一口氣,叼支煙坐在麵板上,四周靜悄悄的,偶爾聽得見一兩聲公雞的啼叫和狗吠。他無聊地在煙霧中望著屋頂上蜘蛛絲網上的一串串灰色的粉塵,心裏捉摸為什麽在這樣的環境裏蜘蛛是何時怎麽結上絲網的呢,而那些結網的蜘蛛又怎麽能在這樣的環境下存活呢。這樣想著,變得有些迷糊了。待煙屁股快燃完時,他已進入甜蜜的夢鄉。

    “王中華,打米。”一個聲音仿佛是從角落裏傳出來一樣。

    他仿佛聽見了,卻不願意從夢中醒來。過了一會兒,好像沒有了聲音。

    “打米!”似乎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他猛地醒來,睜開有些充血的眼睛,眼前的確有人,並且是一個女人。她正坐在兩籮筐之間的扁擔上,因為負重走得遠,所以她的臉紅彤彤的,讓王中華覺得分外嬌豔。熱氣正從她裹不住的豐滿胸脯的薄衣向外擴散。她手裏拿著一張深綠的芋子葉正扇著,一股帶著女人濃濃的汗味的氣體襲進她身邊男人的鼻子裏,讓剛醒過來的王中華又有些迷糊了。王中華認得她,女人是四隊到廣東打工去了的黃禮禮的妻子、他小學的同學陳秀蓮,現是帶著兩個還未讀書的孩子在家務農。

    “是你啊……”他咳了句嗽,伸個懶腰,並不站起來,“我好像的聽到有人在喊我,我在夢中還以為聽錯了呢。”

    “夢中還能想到聽錯了?”陳秀蓮一下子就被逗笑了,露出了她的一口白牙。這個女人並不美,卻健康、活潑。但是,王中華聽說她的命不太好,黃禮禮這幾年到廣東,似乎一直未曾寄過錢迴家,每年過年迴家後返廣東時還要家裏出路費。一個女人獨自勉力撐著,又沒有父母的支助,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這當然了,”王中華也覺得挺有趣的,“在晚上,我睡覺的時候,遇到做惡夢時,總是會時時安慰自己說‘別怕,別怕,這隻是在做夢而已’,於是惡夢便不惡了。”

    “有這麽一迴事兒?”女人好奇起來,瞪著透明的眼睛。

    “當然……”男人笑笑,有些不懷好意,卻似乎又沒有什麽,“你呢?晚上做惡夢嗎?做惡夢時會怎麽想呢?”

    “當然會做惡夢了,”女人挺爽快的,“並且還經常做呢。不過,我會馬上醒過來。”

    “就沒有被迷住的時候了?”他發現自己應該做點什麽有意義的事。

    聰明一點的別的聽眾會覺得男人的話有點得寸進尺。不過,這裏沒有別的聽眾。偌大的加工房裏的幾台機器在沒了聲息之後便有些冰冷,讓房子顯得很空曠。一男一女在安靜的中午聊著沒有邊際的天。

    “迷住了?”女人一時鬧不清對方的意思,她看看男人男人的濃眉大眼,猜測著那眼神裏含著是嘲笑還是好意或者在找茬子,“迷著就迷著了吧,就等著醒過來罷。”

    “哎,其實被迷著了是最痛苦的了,”男人垂下眼皮,不看對方,“尤其在熱天裏睡午眠的時候,你明明聽到外麵有人在說話,還有做事情弄出的聲響,可就怎麽也喊不出聲來,想醒也醒不過來。有時候你還會覺得醒了,並且到外麵走了一趟,幹了些什麽沒有做完的活兒,可是,你還是在睡著的,可就是醒不過來。”

    “是啊,這就叫做白日夢吧。”陳秀蓮笑著說。

    王中華忽然覺得心口一陣刺痛。他感到了他與她之間有很大的差距,自己心底那點欲望變得一點動力也沒有了。是啊,這樣一個健康、正常、活潑,又有丈夫兒女的女人怎麽會被自己這樣一個娶了個傻婆娘、多子多產、且肺上還有點毛病的人有那麽一點什麽呢。“白日夢”這三個字異常清楚地刺激醒了他的神經,自己是真的在做“白日夢”啊。對方笑盈盈的語言和容貌卻無時無刻不在吸引著她,像一朵嬌豔盛開的成熟的花朵在吸引著夏末裏到處覓粉的蜂蝶。

    “也許是吧。”他的喉嚨有點癢,幹咳了幾聲,朝麵板滿是灰塵的土地上吐了口口水,換了個話題,“家裏油菜麥子收完了嗎,忙得差不多了吧?”

    “油菜倒收完了,可是別的還沒動,早著啦。”她歎口氣。

    生活總是周而複始地折磨著每個人。春末收了油菜小麥,栽上了玉米秧苗棉苗,然後到夏末秋初收了玉米穀子棉花,又播上了小麥,栽上了油菜……活兒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永無休止。

    “別慌,慢慢來吧。農活是怎麽也做完的。”他安慰地說,“家裏有幾個人的地啊?”

    “五個。”

    “就你一個人做嗎?”

    “是啊,”身上的熱氣已經退去,她把芋子葉扔在地上,“就我一個做。娘家也都有地,這邊父母又分了家的,不肯來幫忙。五個人的地——可有什麽辦法啊。”

    她的眼裏有一絲痛苦和對生活的無奈。

    “黃禮禮這個農忙裏不迴家來嗎?”

    “迴家?哼!”她從鼻子裏噴出一聲輕蔑,眼角卻有悲哀,“他哪一年農忙迴過家呢?也不知道今年在外邊掙到錢沒有,總不寫信,也不打電話迴來,連個口信也不帶。哎……”

    “即使他掙著錢了,也不夠他好吃了。跑廣東這幾年來,從沒有寄過錢迴來的。”她垂下眼睛,有股悲傷的味道在空氣裏彌漫著。

    “該不會是他把錢拿去在外麵養女人了吧?”王中華脫口而出,旋即他又覺不妥,可又沒法收迴,隻得幹咳兩聲來作掩飾。他又一邊悄悄去觀察女人的表情。

    “哎,這難說啊。”她的眼睛裏分明夾雜著一種悲痛,“不怕老同學你笑話,附近與他同在一個廠裏的每年總要寄迴兩三千元錢來,可就他沒有。問過幾次,他隻是用了、吃了、喝了,借給別人了。要他報賬,總是報不出來。你找他吵,要他說清楚,他就跑,也不管家裏的死活,我總不能跟著跑到廣東去吧?家裏可還有兩個孩子啊,我走了,就沒人帶了,可就苦了孩子。”

    “哎哎哎,你可別多心,剛才我隻是開個玩笑,你可不要放到心上去。”王中華連忙道歉地說。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開玩笑的,我怎麽會怪你呢。”

    “那……”王中華有些遲疑的,“你們單家獨戶的住在一個院子裏,晚上做惡夢就不害怕嗎?”

    “習慣了,也沒有什麽可怕的了。”她笑笑。

    “哦,我們打米吧。”王中華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了,目標不十分明確也沒有多聊的必要,他想給自己一點時間調明白自己到底該做點什麽,於是主動提供服務。

    要把一大筐穀子舉到米機上去,女人還真有點困難,搖搖晃晃的快行了,可就差那麽一點不能舉上去。男人瞅見了,連忙上去幫忙,右手抓住了筐沿,左手不經意抓住了女人的柔軟而有力氣的手。她與他如此的接近,一股異樣的不同於自己女人的氣息衝進他的鼻腔,讓他與她合力本是很輕易可以倒穀子的籮筐在他的幫助上卻在空中遲疑了一會兒。這在男人的感覺裏仿佛有了很久,時間給予了他一個隧道,讓他想呆多久就呆多久。他裝著很自然的樣子不去看她,身上的每個細胞卻充滿了生命力般在她身邊巡迴,它們感知到了她的手微微地抖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了平靜,似乎與他的接觸隻有一刹那的刺激,如同被針輕輕紮了一下手繭。穀子倒進了米機,他很不情願地放開那隻手。兩人抬第二筐穀子了,他思考著要不要把左手同樣的按在她的右手背上,但在一陣怦怦心跳聲中不敢放肆。他愣了一會兒,就去合上電閘,機器的“嗡嗡”聲和皮帶的“叭叭聲”在寂靜的正午裏響起,震耳欲聾,昏昏噩噩。

    陳秀蓮在風車邊揮動手臂去糠時,王中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背影的輪廓。在兩個人的世界裏,某種強烈欲望再次升起升起,他在心底裏開始暗自盤算如何能把她弄到手。這個女人如此深深地吸引著他,即使倍受挫折也絕不迴頭。他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就像是在吞掉前邊這個健康的女人。他心裏年青的生命在湧動,感覺自己仿佛真正進入了戀愛歲月。

    “算了吧,老同學。”當陳秀蓮問加工費是多少錢時,王中華推卻說。

    “怎麽?這怎麽說起呢,人熟錢不熟嘛。”

    “什麽人熟錢不熟,我說——算了就算了。”王中華做出一幅不耐煩的模樣,就像比爾蓋茨怎麽會為掉在地上的幾十元而彎腰呢,他寧願靠思維掙錢。

    “這不行。”陳秀蓮從腰包裏摸出一張裹成了筒狀的十元錢來,“我是一定要給的。”

    “如果你一定要給,那就拿零錢吧。”王中華明知她就隻帶了一張十元錢的在身上,故意給她出難題。

    “零錢?我沒有,你找一下吧。”她把錢遞過來,堅持著。

    “正是我沒有零錢,怎麽找你啊?不可能我把你這十元收著,反過來欠你七、八元錢的吧?”他輕輕推開她的手,軟軟的讓人眼睛迷糊,心靈振顫。

    “難道你們一上午還沒收著錢嗎?”

    “是啊,農忙裏有多少來呢?今天上午也就是外邊那幾家做了麵的,得下午裏把麵收了才能收到錢的。”

    “這……”陳秀蓮遲疑起來。

    “哎,”他打斷她的話,“別再堅持了。一兩元錢,就當老同學幫你吧。收著,收著。”他從麵板上站起來,一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

    “哎——這怎麽好意思呀。”陳秀蓮不自然地笑笑,“那麽,下次我來一並給。”

    於是,她彎下腰去,準備擔著米要走了,這讓王中華心裏有些著急,機會就要消失,而自己走不脫身。恰好此時,王中華聽到了夥計薑全中在加工房後麵那熟悉的精莽的咳嗽聲,他心底裏不由一陣暗喜。

    “黃代國是不是在你們隊住啊?”他連忙問陳秀蓮。

    “黃代國?不是。他是五隊的。”她直起腰來,手裏抓著繩索。

    “五隊?哦,五隊?我還一直以為他是你們四隊的人呢。”他恍然大悟地說,“到他家怎麽走啊?”

    “這多簡單,去他家正要路過我們院子外邊。”陳秀蓮說,“怎麽,你找他?”

    “是啊,我正想有點事兒去找他呢。”他往外邊張望,看薑全中到了沒有,“別忙,我們一路吧,待會兒我幫你擔米,你提糠,這麽重的一大挑,一個男人擔著也會感到吃力的。”

    “你什麽時候走,”她左右瞧瞧,“這裏可就你一個守。”

    “別慌,我已經聽到薑全中走的腳步響了。”他笑著說。

    陳秀蓮也側耳傾聽外邊是否有腳步聲。

    “是吧?”王中華說,“你把糠拿出來,重新把米分一下。”

    “你能聽到是他的腳步聲?”陳秀蓮疑惑了。

    “當然了,一天聽幾次,幾年了,能聽得出他的的身高體重和心情。”男人幽默了一次。

    女人也就不加推辭。有什麽可推卻的呢,這一擔米來時可把她壓得夠嗆的。。一個熟人要求與你同路,何樂而不為呢?

    一會兒,薑全中穿著雙拖鞋,嘴裏叼著支煙,眼睛紅紅的,“吧嗒嗒”的走到了大門口。

    “怎麽了?”王中華站在門口問,“酒喝多了?”

    “是啊,上午把秧子栽完了,中午也就多喝了幾口。”他唿出一口酒氣來。

    “你一個人看著,我要到五隊去一趟,一會兒就迴來。外邊有三家人的麵,有些人迴家吃飯去了,估計也該來了。”

    “地上掉了那麽多麵,就這樣迴去了?也不拿人守著。”薑全中看著幾隻已經吃厭了在麵叢中快樂地鳴叫著、閑步似的尋找樂趣的雞,有些不滿地說。

    “管他的,這是他們自己不來守,不可能叫我們來幫著守吧。”王中華彎腰去擔米,陳秀蓮扛起裝糠的口袋。

    “我們走吧。”王中華直起腰來對陳秀蓮說,籮筐順著繩子轉了幾圈,就平穩了,他讓她走前邊。

    “我們走了。”他對薑全中說。

    薑全中點點頭,靠到麵板上準備打瞌睡去。

    這時,陽光更猛烈了些,天也更熱了些,坡上地裏一個幹活的也沒有,大家都在屋裏吃飯或者睡午覺去。一兩隻布穀鳥“包穀——包穀——早點包穀——”的叫聲從這邊傳到那邊,辛勤的燕子在眾鳥躲到樹陰裏乘涼時還高高低低地滑翔著捕捉飛蟲,坡下遠遠的池塘邊圍了些小孩在釣龍蝦。王中華擔著有些沉的米,他的喉嚨裏早就癢癢的,很想咳啦,氣也有些喘了,但他均極力的忍住了,不咳一下,讓氣息慢慢地唿出吸進。他不能在她的麵前做出一幅病弱的模樣,相反的,他要讓她感覺到自己是一個強壯而且年青的男人。他的步伐也邁得比往日輕鬆,但在上坡時小腿肚子禁不住的有些打顫。不過,陳秀蓮走在前邊,是一無所知的。這讓他並不沮喪,他滿意的是,他走在女人的後麵,可以毫無羞恥地欣賞女人那圓溜溜的翹翹的成熟了的屁股和她垂在腦後的粗黑辮子,他的肩就這樣心甘情願地奉獻接受重壓,心裏渴望它們什麽時候能在他的撫摸中平靜下來,而不是在空氣中有規律地搖來晃去。他們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而更多的時候是沉默。終於爬上第一個坡尖了,再下去幾步就是幾棵枝葉茂密的楊槐樹了。

    “我們歇一會兒吧。”在楊槐樹下,陳秀蓮放下口袋,轉過來對王中華說,“累了吧?”

    “不累。”王中華放下擔著,把扁擔放在籮筐之間,上麵就可以坐人了。

    兩人都鬆了口氣,把眼睛去眺望前邊的山坡,鬱鬱蔥蔥的樹木和一行行低矮的玉米苗間,露出一片片枯黃的小麥和空地。俯視下邊,則是莫名其妙的黑灰色的胡亂的蜘蛛網般的電線和灰白的電線杆穿梭在竹林和樹林之間,它們還跨過了一塊塊映著天空或者插了秧苗的水田,就像小孩在書上亂畫了無數道鉛筆線,顯得十分不相稱。幾間蓋了小青瓦的白色樓房孤零零地脫離了竹海,被太陽炙烤著。

    王中華坐在扁擔上,習慣性地掏出一支煙來吸著。“你也坐吧。”他對站著的女人說,自己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挪到籮筐上去了,他的大腿支撐在籮筐的邊上,與屁股形成了一個穩定的三角形。

    女人看看空著的扁擔,又看看抽煙的男人,終於在與男人有一小段距離的扁擔上坐了下來。堅硬的新竹籮筐在在兩個人的屁股下隻是輕微地呻吟了一聲。

    “你去說吧,今年春天的頭兩個月裏那麽天旱,大家都以為小麥油菜沒有收成了,誰知最後一個月裏連續的下幾場大雨,田也關滿了水,可以栽秧子了,小麥油菜反而比往幾年收得好。”王中華感歎地說,“天家的事情,誰能說得清啊。”

    “是啊。”陳秀蓮找不到話說,隻得附和一聲,她的眼睛看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麽。

    王中華側著臉去看女人的表情。一陣涼風吹來,她走路時多解開了一顆扣子的衣領被吹開了,露出白的肌膚和乳罩托起的深深乳溝,讓男人情不自禁。他多麽渴望此時就能抓住她胸前的兩隻小白鴿啊,那可是一對久別了男人撫摸的精靈,不知道它們需要不需要男人的安慰呢?他的心裏一陣痛苦,一種望梅而不能止渴的湧苦。

    他無話可說,看著她那麽悠閑自得地享受山風,眺望遠方,心裏一陣悲涼,他感到她對自己沒有一點感覺,她是小覷自己嗎?她會和一個每天隻能撫摸一具溫暖而柔軟但沒有生命力的女人肉體的男人談情說愛、上床嗎?他在心底疑問自己,完全忘卻了自己該向女人說些什麽,哪怕隨便說些什麽。在此時,恰是女人注意他之時,她看到的是男人一臉沉思,外表冷峻,一幅不可接近的模樣,寂寞的女人是多麽害怕寂寞啊。哪怕隻有一個神誌不清的精神病人與她聊聊天也好。人類的話語在熱鬧的季節裏是噪音,而到了寂寞之時便是一陣陣溫暖的浪花,可以安撫寂寞的胸懷。女人生來似乎不是用眼睛觀察世界,而是用耳朵在聽這個世界,聽這個世界對她們的愛,聽這個世界對她們的嗬護。即使她們吃盡了某個男人的苦頭,而這個男人能時時刻刻地對她說著優美動聽的話,她也將是忠貞不二。

    從小便生活在內心的王中華此刻依然無法跳出自己豐富的想法,這似乎早已成為一種習慣,什麽事均在他的內心預先完成:少年時代美好的愛情,成年時對正常女人的渴求,結婚後無人與他商討的各種生活瑣事……隻是不能發乎於外罷了。因此,他是一個封閉的個體,讓人無法理解到他的內心,因為他們無法看到他真正的行動。

    活潑的女人此刻也變得默不做聲了,她在想什麽。她那平靜的目光是否表示她對目前的生活的滿足呢?她眼裏露出的一絲哀愁是否否意味著她在追憶過去的美好時光呢?她那薄薄的嘴唇不再吐出一個字詞是否對自己感到陌生或不可信任呢?她尖尖的鼻子是否已經意識到自己居心不良呢?……自己真居心不良嗎?是啊,真是居心不良,男人已有了妻室,女人也有了家室,男人對女人產生非份之想並力圖要把它實現,這不是居心不良是什麽呢?可是,我從沒談過戀愛啊,我沒有初戀,對一個女人產生戀情又有何不可呢?現在所希望不該進行的,也就是減少初戀到結婚那一長段“抗日戰爭”式的拉鋸戰,時間對戀人又有什麽意義?不是說桌上移走了一個水杯,從上麵掉下一個蘋果,如果沒有時間這玩意兒,蘋果便會掉在水杯裏嗎?那麽,剛才她走在前麵,我走在她後麵,豈不是我就她有了奇妙的組合?要真是沒有時間,我的初戀便真是純潔的戀情了……

    “歇好了嗎?我們又走吧。”陳秀蓮站起來,有點悶悶不樂的。

    王中華點點頭,站起來。

    “我來擔米吧。”陳秀蓮微仰了頭,看著王中華,讓他心裏一陣“怦怦”之跳。

    “別客氣,還是我繼續擔吧。”王中華說,他感到氣氛活潑了些,放鬆了些,“不要,讓人看見了,豈不笑話我麽?”

    “那就不好意思了。”陳秀蓮看見男人臉上含著笑,也笑笑,有點客氣地說。

    “這有什麽。”王中華說。

    他們走過了一根又一根兩邊是莊稼的土埂,又走過了一根又一根長著不同樹種的田埂,越過一個又一個山腰,也一起坐在扁擔上歇了一次一次……但是,王中華始終都未實現他的計劃。每當在田邊的樹陰裏和坡上的樹陰下歇息時,他都拚命的鼓動自己“說吧,說吧,過了這一站又少了一次機會啦”,可最終沒有勇氣去說那些心裏想說的話。

    現在,他們正坐在野狗坡的半山腰上。這裏有幾棵樹丫伸得很長的油桐樹,它們的葉子巴掌大般的在微風中快樂地擺搖。一排茂密的柏林遮去了可以俯瞰的視線,也遮住了大路上可以投來的目光。山坡上,亂七八糟的躺著大大小小廢棄的深灰黑的石頭,整個坡尖被以前的石匠撬得千瘡百孔,現在從石縫裏長出稀疏的茅草。土裏偶爾走過一兩條懨懨的狗,它們在這裏追尋著自己祖輩的足跡。野狗坡早沒了農家廣為養狗防賊的時熱鬧,那時一大清早起來撿狗屎做肥料的人們被有地在塊坡上的農民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誰叫這裏有那麽多的發情的或者準備發情或者不發情的狗習慣性地要到這裏來泄情、拉屎、交流呢。

    過了這個坡,就能看到陳秀蓮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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