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似乎越來越糟糕,王中華發現妻子在生了第一個孩子之後變得越來越不愛說話了。她不說話,他就愛吼她,他愈吼她,她就愈不愛說話,以至於後來,隻能從她簡單的表情上看出一點點她的喜怒哀樂來。在這個小家庭中,語言的交流似乎早已成為一種奢侈,人類的原始情欲可以得到滿足,精神的撫慰卻無從得到。家庭的維持便僅靠著一種習俗和良心,以及性欲的聯係和對後代模糊的責任,甚至隻是一種習慣,一種每天工作勞動之後不自覺的向它移動過來。如果有許多場所僅僅具有遮風避雨滿足生理需求的功能,那麽人們不禁會懷疑,究竟我們人類是否有家呢?那麽王中華每天在勞動之餘,會站在哪一條路的交叉口,彷徨而迷茫,該選擇走向哪裏呢?人(和動物)似乎早已為自己進行了這樣的訓練:從小便會在饑餓、渴睡之時迴到自己的家。父母的行動也證明——不要貪戀別人的家,哪怕那是高樓大廈、溫柔夢鄉;也不要羨慕別人的家,即使那是王孫貴族之所、酒內飄香之地;更不要擠進別人的家,即使對方是弱者,最終自己會嚐到不遵守規則的苦果。於是,你便會看到逢年過節之時,各地流動的人口紛紛打道迴府,排成一列列不見首尾守在火車站前買票的讓人感動的長隊,異地僑胞無時無刻不在思念自己的故國。

    每當王中華看到已長得白白胖胖的妻子時,他的心裏便會冒出一股無名之火:她不會做飯,不會喂豬雞鴨,不會上坡種莊稼,不會縫衣做鞋……女人該會的她都不會,除了生孩子之外。僅能做的是在人們的指揮下,可以下點力氣,比如抬點東西啊,背點草料啊這些十分簡單的勞動。當你責怪她時,她似乎聽懂了,傻傻地對著你笑。她自己在空閑之時,總會從衣袋或褲袋裏,摸出幾粒花生呀,胡豆子呀,瓜子呀什麽的放在嘴裏很有滋味地嚼著,嚼得劈劈叭叭,讓你心煩意燥,可是又能拿她怎麽著?這個時候,王中華總會哀歎自己的命運,在心裏並會暗暗地責怪一些人和自己,想著想著,他心裏有時竟會萌生要殺死或者賣了她的念頭(離婚是不可能的呀),但是他懼怕母親對她的保護。命運,早已注定,尤如生下來就在頸項上被拴了一個鐵圈的狗一輩子也隻能戴著它直到死亡的那一天為止。

    夜裏,當他撫摸到這具熟悉的帶著體溫的身體時,他便覺得自己離不開她,他需要她,白天的怒氣在黑夜裏燃燒殆盡,精神的需求退居其次。白天,精神的需求膨脹起來時,他就痛苦。尤其是看到別的夫婦有說有笑之時,他會羨慕,會感覺到自己就像一個吮吸著手指的小孩,羨慕別的孩子津津有味地舔吸著糖,自己很渺小也很可憐。那是一種什麽滋味啊!他渴望得到,渴望擁有,渴望發生他們身上的故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他開始眷戀吸煙時煙霧衝擊肺部那股實在的感覺和由此咳得喘不過氣的實實在在的瀕臨死亡的感覺,開始眷戀每三天一次上街坐在小攤前,叫來一碗五角錢的涼粉,然後品嚐一兩元錢一斤的白酒的感覺。尤其是喝得有些眩暈的時刻,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怎麽就迴到了農機站,怎麽一忽兒就下班了,夜晚就已經降臨。黑夜是他幸福的歸宿呀。他不想思索,不希望自己有思維,看起來他就像是在夢遊,所以在後來當薑代中離開了加工房成為一名電工之後由他自己成了承包主的幾年間裏顧客欠的加工費多達兩千多元人民幣,至死也沒有收迴。但是他又常常清醒,當他看到成為城市人的三弟迴來時,當他看到穿得流彩華麗的四姨娘來家時,以及與在教書了的王娟和考上了大學的王仕還有後來也教書了的王亦再加上大舅舅的兒子薑棟梁時,他自覺低人一等,自覺地要與他們拉開距離——雖然他們希望與他拉攏距離——他不願自己的自尊心受到傷害,不願看到別人用憐憫的眼光看他。他更願意與周圍那些並不富裕,甚至很窮的人一起抽煙、喝酒、吹牛,因為這樣,他才感到自由,才感到平等,才覺得自己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活著的可以得到心理平衡的人。

    這一天中午,初為人父的他坐在曬麵的壩子裏的陽光下發悶。忽然,急匆匆的跑來隊上的薑代平,連連問他:“王中華,你舅舅啦?你二舅舅啦?”

    “什麽事,什麽事?”他連忙站起來,看著來者的臉色,自己的臉也跟著變色了,“發生什麽事了?”

    “你二舅娘喝農藥毒死了。”

    “什麽?”他一下呆了,“早上我來上班時還看見她在河邊洗衣服啦!”

    “真的,”薑代平肯定地說,“我也看見了,現在正躺在院子裏的篾席上,已經斷氣了。是你媽叫我來趕信的,快叫你二舅舅吧。”

    “二舅舅……”他連忙朝加工房裏喊,清楚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像是擠出的,像聲叉敲出的聲音在風中緩緩的傳播一陣子,幾乎就要斷了。

    “還是我喊吧。”薑代平放開喉嚨喊:“薑代中——薑代中——張文清喝農藥毒死了!”

    周圍忽地一下跑出許多人來,像是一瞬間從地底下鑽出來的似的,他們先是一陣驚疑,待看來者及其身邊有王中華時,便有聲音大的也喊起來:“薑師傅——快點,你婆娘喝農藥了。”

    頓時,整個空氣裏盤繞湧動著同樣的聲音,有點讓人恐慌,像天快塌了一樣。陽光一下變得暗淡起來,人們的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黑色。機房裏忽地靜悄悄的,在巨大的轟鳴之後心裏立即感到空闊得無可著落。

    從機房跑出神色慌張的薑代中來,他連連問:“什麽?什麽?哪裏?哪裏?”

    “這裏……這裏——”薑代平大聲說,“快跟我迴去,張文清喝農藥了。”

    “啊!”他一陣恐慌的驚叫,跳下石梯,自顧一個人飛快的往外麵跑去,薑代平和王中華也連忙跟上去,待轉過田坎上的樹叢,早已見了薑代中的人影。

    張文清的死對薑代中來說無疑是個沉重的打擊。當他飛奔至家,在院外就聞到一股濃烈的農藥氣味,當他看到妻子平躺在屋外的席子上時,神情已變得狂亂。不知道他的嘴裏在說些什麽,跳著、蹦著,仿佛六月天的正午被太陽炙烤透了的石板燙了光腳板一樣,旁邊人的連忙拉住了他。許久,終於,他蹲下身來,掩麵而哭。

    代中和張文清可謂是青梅竹馬。兩家距離也就一根田埂(現已被水庫淹沒占去),當他們歲數漸大時,愛慕之心自然的在大氣層中油然而生。代中頭腦聰明,初中畢業後幫大隊上開拖拉機、抽水,驅使著當時先進的機器設備,誠如最早懂得電腦的高手一樣,常常招來眾多姑娘青睞的目光;文清誠如其名字一般,清秀挺拔文靜,吃苦耐勞,踏實肯幹。兩人在適當的年齡和機會裏的自由戀愛讓周圍熟悉的人們從沒懷疑過。但是,張文清有個哥哥,瞎了一隻眼睛,人稱“張瞎子”,別看他是個獨眼龍,肚子裏卻裝滿了壞水,身材魁梧,卻氣量狹窄,為了自己利益時,六親不認。張瞎子的老婆純粹是他的奴隸,矮小猥瑣,,麵孔漆黑,被他使用暴力治理得成天也聽不見一句言語,活脫脫的一具僵屍。自代中與文清自由戀愛起,他便站出來第一個進行猛烈的反對,在農村依然盛行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自由戀愛僅在電影裏可見的時代裏,他認為妹妹的這種行為有辱陳家門風——其內心深處究竟真正是如何想的,誰也不知道。豈知代中與文清均是剛烈之人,別人的反對恰是他們愛情的催化劑,兩人挺著胸走得更近了。代中年青氣盛,曾單獨找瞎子交談過一次,當然是互不相讓,最後代中反客為主,訓斥及警告了未來的大舅子一頓,氣得瞎子暴跳如雷卻也無可奈何,眼睜睜地看著在不久之後的日子裏妹妹嫁給了薑代中。而代中他們新婚之家就修築在瞎子的房屋後邊,這似乎提供了他可以報一箭之仇的機會。

    文清一年後生了個女兒,取名為子娟;又一年之後,生了個兒子,取名為平安。平安卻未因他的名字而給一家人帶來平安之福,自他一生之後,首先來了個“百日哭”,接著在半歲時差一點死去,然後在1—4歲之間,每年均要害一場大病,無數小病,把薑代中趁著改革的春風而努力在外邊抽水耕田所掙得的錢花得一幹二。夫妻倆被兒子弄得憔頭爛額,最後竟然多方舉債,苦不堪言。艱苦的四年終於過去,晶平不再患大病,隻是身體瘦得厲害,好在智力好像沒有受到損害。勤奮的夫妻於是在家裏辦了個小小的加工工廠,可以打米磨麵,在棉花收獲的季節裏又添置了劄花機劄棉花,文清每年也可以喂出幾頭大肥豬,生活逐漸有了起色,日子一天天過得好起來。最後,代中又承包了大隊的加工房,日子終於一天好似一天。眼睛紅的人也多起來了,而瞎了一隻眼睛的在這個時候似乎看得更清楚,單眼充血也更厲害。文清的瞎哥哥總在代中不在家時,和文清搭上幾句話。畢竟是親生兄妹,文清也就漸漸忘懷了過去,享受著兄長對自己的可以感受的失卻了四五年的關愛來。

    在家庭裏邊,代中與文清均是要強之人,不時要鬧些矛盾。而每當矛盾產生之後,兩人不是積極的去解決,而是消極的“打肚皮官司”,即彼此均不與對方說話,更不加以解釋,直到時間來把矛盾磨掉。有些矛盾倒被磨得一幹二淨了,可有些矛盾是永遠也磨不掉,它們存儲於彼此的心裏,在傷害著消蝕著兩顆剛烈的心。他們誤以為“沉默是金”,豈不知在家庭裏邊,沉默是傷害對方最厲害的武器。

    頭幾天裏,代中出門去給欄江二大隊抽了三天三夜的水,迴到家裏,兩個已在讀小學的孩子早睡了,文清坐在床上做針線活,卻沒有理他。他覺得有些奇怪,也沒多加過問,就到廚房裏去弄水洗漱,待他重新迴屋時,文清已背朝外邊,睡到床裏邊去了。代中隨便問了一句:“什麽事了?”文清也不理他,裝著睡熟了的樣子,很明顯又在生悶氣。代中歎了口氣,幾天來的疲倦造就的睡意湧上來,也就沉沉睡去。到第二天上午睡來時,妻子早已上坡去了,鍋裏留著飯,他吃了之後也就到加工房裏來看看。中午迴家,晚上迴家,妻子都不說話,也不正看他一眼,虎著臉幹自己的事。代中仔細想想前後,自己也沒什麽過借,又想到自己在外邊沒日沒夜的掙錢,迴到家裏卻得不到溫暖,心裏也就生氣了,也就不言語,隻找孩子說話。誰知道這一不言語,卻造成了今天無法彌補的巨大傷痛。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呀?”他一聲狂吼,淚流滂沱。

    “我上來拿東西時……,就看見——看見文清倒在地上不動了,旁邊丟著一個農藥瓶,到處都是刺鼻的臭味。”文清的母親也早已淚流滿麵,她的丈夫早得死,現在又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她的聲音都顫巍巍的,一點也不連貫了,“你——你們,你們到底又鬧什麽了?”

    “我們哪裏鬧什麽呀!——頭兩天我才從外麵抽水迴來……,她……她,她就不理我,我還沒鬧明白是為什麽。”薑代中哭著說。

    在淚眼裏,代中忽然瞟見人群後麵獨眼龍一閃而過的麵孔,接著就藏到別人後邊去了。他的心裏突然一個激靈。

    這個時候,聽到了消息的子娟和平安也跑迴家來了,他們一見睡在地上的母親,就雙雙撲了上去,跪在死者的身邊,“媽媽——”的亂喊,號啕大哭起來,一邊去拉她的手,“媽媽媽媽,你怎麽啦?你醒醒……”然而,怎麽能叫醒啊。

    這樣的場景,旁邊脆弱的人們也不禁陪著掉淚,其他的人使勁包住要掙出的淚水。

    一片混亂,一片哀傷,一片悲痛。

    好在此時薑秀容趕到,她還未浸入悲痛之中,連忙安排薑代富和王中華去給各位親戚發喪,薑代華去請端公道士。待端公道士超度的鑼鼓罄子響起來時,薑代中清醒過來,強壓著巨大的悲痛張羅著處理後事了。我見到二舅娘被席子卷著停放在屋外竹林邊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傍晚了。淒迷的屋裏亮著一盞昏暗的發出夕陽黃的煤油燈,一根長明燈的光在進屋外的台階邊搖曳著,香燭之光忽明忽暗,空氣裏散發著濃重的要掩蓋死味的檀香味,道士先生有氣無力的吟唱和緩緩的磬聲敲得我的心情悵然若失。我不敢去看,放死者於上麵的板凳下麵未燃盡的紙錢閃著點點星光,她就睡在那裏,靜靜的帶著一股怨氣,毫無聲息,夜色淡淡,兩個鄰家小鬼在那裏舞動著兩根木棒當劍玩,就像上古時代的某種儀式。

    在張文清死後的七八年時間裏,薑代中都一直處於喪妻之痛中。每天吃過晚飯的時間裏,到王勇進家成了他尋求解脫的主要方式。每當這時,他姐夫和四姐都充當著聽眾,聽他傾訴著他這輩子是多麽痛苦這同樣的話題,以及咬牙切齒的要殺掉瞎子的混話——他總是認為 張文清是在聽了瞎子說他在外邊有女人之後而服毒自殺的。

    每當黃昏之時,他均先要去看看後麵死者的墳墓。這裏已雜草叢生,人的生命消逝了,而自然界的生長衰敗規律並沒有停止腳步,一點也沒有因為埋了人類的骨骼而受到影響,改變的僅僅是人類的內心。薑代中坐在墳前,悵然地望著變化的天空,四季不同的景色,心裏湧起片片哀愁。然後他腦子內閃過獨眼龍的影子,一股複仇的怒火燃遍全身,他渴望親手殺了他,讓他悲慘地死去,理智又在阻擋著他莫名的衝動,他在設想著他死後他妻子兒女如同自己的痛苦。他也試想過在他家的水缸裏投毒,這樣卻要殃及無辜。在心底裏,他隻有大聲而反複地詛咒,完全忘記了瞎子是自己的舅子。如果記得起瞎子是自己的大舅子,他可能會更加痛恨。代中隻有把一片哀思寄托給墳邊的衰草,把一片愛心放在兩個孩子的身上。每當他孤零零地深夜醒過來時,輾轉難眠,聽著兩個孩子均勻的唿吸聲,他就想要哭,點點滴滴的夫妻生活啊,恩愛的季節啊,已一去不複返。他也後悔自己的固執,後悔自己幹嗎不喜歡和妻子進行溝通,妻子和自己已經融為了一體,溝通妻子就像與自己溝通啊……然而,這一切早已不存在。死者長已矣,生者常戚戚。罷了罷了。

    在以後的時間裏,命運之神似乎在報應著張瞎子:他的二兒子十八歲闖蕩江湖時,因偷盜搶劫判了十八年刑;他大兒子二十五時,在外麵打工發生車禍,折斷了右腿,卻分文未獲賠。從此,獨眼龍家裏不再像是一個完整的家,悲愁和不祥之氣籠罩著這個沒有了生氣的家。看著這個樣子,人類同情弱者的天性終於擴散到了薑代中的身上,他不再理會往日的仇恨,不過卻不會不給予對方以原諒。

    當文清的墳墓上長出幾根柏樹的時候,他明顯的有些蒼老了。迴到家裏,天色已晚,聽不見屋裏鍋兒響,豬兒叫,兩個孩子也到前邊院子的外婆家去了,他的心裏就越發思念亡妻,思念她陪伴他的日子,思念她與他的快樂時光;思念久了,他的心裏會生出另一股怨恨,怨恨她為什麽要這麽輕易的離開生者,怨恨她為什麽沒有頭腦就偏要輕信別人的讒言,拋下一個支離破碎的家。他開始向任何同情他的人訴說自己的苦處,卻不聽別人對他的勸說,仿佛自個說話是他尋求解脫的一種方法。

    他開始賣了家裏加工的設備,也不承包大隊上的加工房了。這時間裏,正是農村開始安電的時候,他跑去當了電工,成天東奔西走,上坡下溝,爬在電線杆上。白天忙得喘不過氣來,晚上倒在床上就沒有了思維,隻想唿唿睡大覺,這樣倒忘記了些傷痛。當然,沒有任何人可以安慰他,包括他所信任的現已當學校主任的王勇進。除非他能夠把她忘卻,或者由另外一個女人來替代。他的親朋好友們所能做的,便是不斷給他物色一個後妻。在這些人當中,他一個也看不起,因為他總拿她們與自己的前妻進行比較。前妻是他青梅竹馬的好友,是他的初戀情人,她的一眸一笑已經完全與他的記憶、思想和身體融為一體了,在他生活中的一草一木、山山水水也已經與她不可分割地聯係在一起了。他看到他與她走過的小路,她與他憩息過的樹林,她與他種過莊稼的田地,他會聞到她的汗味。他聽到圈裏的豬的鼾聲,看到灶前的柴草,屋簷上漏如絲的雨滴,他會看到她忙碌的身影。他坐在桌旁,睡在床上,會聞到她的氣息,摸到她的軀體……在這個世界裏,他看到了她,想起了她,角摸到了她。因為他忘卻了她具體的音容笑貌,所以他的思念讓她愈來愈完美,一個比實際更美麗溫柔的她代表著某著神在向他召喚,向他展示著前所未有的魅力,別的女人又怎麽能與她並肩呢?來看家的女人有點矜持的坐在他家裏時,他會莫名其妙聞到女人籠罩在屋的角落裏的死亡氣息,在摧殘死去的張文清。雖然,他也曾後退一步,看中過一兩個女人,卻因種種原因而沒有結果。在寂寞的夜裏,他撫摸中空氣裏前妻冰冷的軀體,怨恨地發誓一定要找個女人替代她,但同時又為自己的不忠而深感自責。

    天氣循環地漸漸冷起來的時候,夜晚更加寂寞,他一遍又一遍地迴想那些快樂而溫馨的夜晚,拿出她的照片來左看右看,他渴望她能托一個個夢給他,在冥冥之中給他指示。日子一天天過去,照片的人一天天與他遠離,不與他說一句話,不與他交流思想感情,也不托夢與他,他開始懷疑起她是不是他曾經的妻子來,他也開始發現照片的人就像他死的奶奶的照片一樣實實在的塗上了了層死氣。忽然有一天,照片不知怎麽不見了,他便問女兒和兒子看見沒有。女兒搖搖頭說不知道,兒子也說沒有看見,隻是目光閃爍。他懷疑照片一定是兒子玩到什麽地方弄丟了,不過他並沒有繼續詢問下去。他在這一刹那,忽然覺得以前的一切已沒有了必要,就好像冒著生命危險的人爬上珠穆朗瑪峰頂之後鳥瞰世界之時一樣。

    土牆在漸漸毀壞,一些地方長出了麥芽和小草,屋外邊的寬闊的空場地被長出了葉的竹筍占據了一大遍,曾經的加工房的地麵在雨水幹了之後顯出一道道蟲子拱出的有細小眼的小坎,豬圈衣不蔽體,茅廁裏的糞水要往外浸,有幾根梁柱上長出了新鮮的木耳,在晴朗的夜晚兩個孩子常常數天上的星星……一切都沒有必要地毀壞,就如人的心情一樣。唯一快樂的便是微風過後“嘩嘩”的竹林及天真好玩的孩子。

    有一天,他忽然想,要是張文清突然迴到自己的身邊,這個家還會像以前一樣繁榮昌盛嗎?她是否又會在幾年之後,再次服毒自殺?他對自己的這個假設弄得頭暈目眩,苦思冥想了好些日子,弄得連班也不去上了——讓幾個電工往他家跑了好幾趟——他始終沒有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

    這所有的一切,均在其母親死前的遺囑中停止,一個新的家庭在等著他去建設,一種新的苦難折磨在等著他去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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