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中華生下來身體就不大好。雖說懷了十一個多月,到滿月時還不足三斤,又缺少母乳,成天都是其外祖母喂米湯。四十天後,還發現他患有先性的肺病,成日裏喉管邊“嗬嗬”的響,可沒讓大人們少操心。找過眾多醫生,都隻有搖頭,說:“這個沒有辦法,隻有等他歲數長大些,也許過了十二三歲後就有好轉。”求神許願的到過好多地方,依然如故。倒從一一些算八字的“大仙”們嘴裏得到一個不幸的信息:這個孩子今後要患色,並且一生多病,隻有看他的造化了,方可免卻白發送黑發。父母都哀歎這孩子命不好,也就更加嗬護他。歲月流逝,不覺中華已有了一歲多,其身體瘦弱,絕對是天生的營養不良。老遠聽到“嗬嗬”之聲,隊上的人都知道是這小孩子來了。堪如王熙鳳“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年裏,新華發現自己又有了身孕。這自然是件好事,那時提倡的是“人多力量大”,集體裏對多生孩子的家庭還額外有點獎勵和優惠政策。

    這年秀華也18歲多了,正是出閣的年齡。秀華在隊上的年輕姑娘中,可以算是最漂亮的了,一根大黑油辮子拖在背上像隻快活的小鳥,臉兒紅潤發光,五官端正,發育健全,胸脯即使在同年代被“男性化”了的衣服遮掩下,也挺出應有的高度,引來無數雙羨慕和賊心的眼光,且其身材高大,成了遠近聞名的“漂亮女人”。麵對這樣的姑娘,自然而然,周圍的年輕男子們望而卻步,自感慚愧,不敢來求愛。於是就是媒人過來,給她做離這兒有一百多裏遠的平陽縣城裏拿工資吃飯的一個叫吳長金的媒來了。這對於靠天吃飯的貧困農村姑娘,能嫁給一個“旱澇保收”的國家工作人員,絕對是一個最理想的選擇。當時的人們,對於解放軍和穿白色製服的人,總是抱著崇敬之情的。年輕的小夥子們的夢想便是能夠穿上綠軍裝,緊握手中槍,當上一名光榮的解放軍;姑娘的對象如果是一名解放軍人,即使他已退伍,與心愛的人走在一起,也會感覺高人一等。所以,在吳長金到海山村來的那一天,上工的人都一致要求隊裏在從街上迴來必經的土裏幹活,好方便他們一睹為快。雖然這裏的活已不很多,根本就用不了半天。這天大孩子們都讀書去了,要不然,到時候路口、村口準會站滿老少,像迎接皇帝一樣的翹首期盼,殘老弱少都有可能被擠下深水田的可能。

    這一天裏,秀華喜悅得雙頰潮紅,眼睛雪亮如盈盈之秋水。天一點也沒亮,她就醒了,躺在床上盼望外邊的雞鳴狗叫。而這天的時間偏偏過得那麽慢,天一直也不亮,她就數著頭頂上柴樓裏跑過了多少趟老鼠,聽辯著同一屋裏簷下哪是祖母的唿吸聲,哪是妹妹,哪是弟弟,還傾聽父母的唿吸是合在一起還是分散開來的。她第一次知道了四妹秀容晚上要說夢話,二弟代中要磨牙,大弟代華要在夢中大叫“衝啊”,三弟代富哭著要吃的。她也發現祖母睡得不深,常常清醒地自語,她就懷疑去年死了的二姐自語的習慣是不是遺傳到祖母的。這一些聽久了,就讓她感到煩惱,詢問自己為什麽睡不著,因為接著她又擔心自己因為比平時少睡了覺,會影響明天的精神狀況的,於是就強迫自己入睡。可是睡不著,過了一會兒,就在頭腦裏勾勒自己所能想像到的“白馬王子”的形象來。自然的,其形象不過是她從銀幕上照搬下來的,其中最清晰的還是那頂大盤帽及上麵的五星,上身白色的製服及肩章,下身灰色褲子,一雙黑色皮鞋。他正用他那雙溫柔而剛毅的眼光撫摸著她,在黑夜裏都覺得自己臉上在燃燒著一團烈火。她又靜聽外麵風吹過竹林,感覺到一陣清涼,這才是天將亮的信號,也就不再心急了。這時,她重新睡了過去。

    忽然她自驚醒,猛地睜開眼,外麵的微光透過屋裏唯一的窗戶投在被蓋上,還看不清被蓋上的花色,鳥群的叫聲在竹林裏、樹林裏彌散。這正是她平常裏起去割草的時間。她連忙起身穿衣。這裏隔壁傳來母親躺在床上的聲音:“薑秀華,薑秀華,今天早上你就不去割草了,讓你四妹去吧。”接著母親叫醒了熟睡的薑秀容,叫她去割草,秀容含糊地答應了,也就和秀華一起起床,揉著惺惺的眼睛,找到大背兜和鐮刀,上山去了。

    秀華起來之後,一時茫然不知所措,穿著平日裏的衣服這裏走,那裏走走,不知該幹什麽。母親起來了,叫住她說:“老三啊,你把過年的衣服拿出來穿吧,然後洗洗頭,仔細的梳理一下,可別讓別人小瞧我們薑家的閨女了。”她方才迴憶起往日二姐的模樣,照著去做了。

    一上午,她都呆在家裏不出門,主是不太好意思去麵對隊上眾多人羨慕的眼光和酸甜皆有的話語。然而這樣的等待讓她心裏沒著落的難受,她更渴望往日的平靜,不過,虛榮心馬上喚起她對未來熱烈的幸福,這種感覺湧遍全身,竟如此的快樂。一忽兒的屋子、竹林、板凳、土牆、空氣是那麽的讓人煩悶,忽一會兒的它們又變得那麽可愛。

    整個上午,街上方向的丫口上不知落下了多少翹盼的目光,一旦有人過來,幹活的人群裏總會引起一點騷動,待近了,卻又都歎著氣,弄得一些促狹者不停地玩著“狼來了”的故事,一次又一次唬弄著精神變得越來越脆弱的人們。太陽已經高高的爬在山頂,邁過了正中,接著就要向西偏去了。有的人就說:“上午該收工啦,看來今天是不會來了。”

    “怎麽會不來呢,你想想,走平陽一百多裏路,就會這麽快嗎?”

    “一百多裏?既使人天不亮就開始走,也得到下午才能趕到啊。雖然說他是個公安人員,走路行,可媒人還要一路上吃喝拉灑,不到傍晚恐怕是不會到的吧。”

    “公安局裏不是有車嗎?難道就不會送他們過來?”

    “你這又不是來辦案,怎麽會使用公家的車?”

    人群裏開始議論紛紛,許多人的信心開始動搖,他們絮絮叨叨起來,開始期盼著收工了。

    “來了來了來了,這一次真的來了。”忽然有人喊起來。

    “來了!哈欠(注:渴睡)。”有的人不相信。

    “哪個烏龜騙你。不信,你自己看嘛。”

    大家極目望去,果然看見丫口上走來兩個個模糊的身影。

    秀華第一眼看到吳長金裏對他一點也無好感。眼前這個男人至少比她大七、八歲,這還不算,他的相貌毫無特點,平淡得可與任何一個人“媲美”,讓你的視線離開他之後,你怎麽也想不起他的相貌,這大概是由公安人員任務的決定了他的相貌吧,好讓那些相報複他的罪犯無法辯認出他來。引大家注目的,根本就不是他的相貌,而是他讓人崇敬的身份。然而,今天他並沒有戴著大蓋帽,穿著白製服過來,看不到裏電影模樣的公安人員的裝束,這多少有些讓人們感到惋惜。他一身隨便的裝束,就像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讓人懷疑媒人是否在設騙局。圍觀者也就漸漸的收工了,他們私下去說七說八,搖著頭,胡亂猜測,更多的人沉浸在極度希望之後的極度失望之中。不過,其光環卻讓許多姑娘們依然心動不已,迴家去後已經開始暢想著做城裏人的種種好處,自此村裏的壯小夥們在她們的美目中褪了許多色,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啊。

    秀華站在竹林裏遠遠地看著他走近了,失望地藏進廚房,坐在灶邊胡亂地燒著火,就不肯出再出去了。

    海山拉著媒人在屋手的竹林裏呆了許,不知說了些什麽。迴來之後,海山使開始向吳長金東問西問,了解他各方麵的情況。也不知怎的,竟挖出了幾代前,兩家還有親戚關係,再加上隻有城裏的人才會送出的不菲禮物,終於讓年青時候就走南闖北的海山相信了媒人說的一些東西。即使現在不相信也無妨,當薑家去迴訪之後,事情的真相也會大白。今天對事實的肯定,主要是為了保住薑海山家的麵子,不要讓一些不友善的人在背後說三道四,同時也關係到年輕姑娘秀華在人們心目中的形象。當然,一個月之後,薑海山實地到平陽吳長金的家和單位進行一番深入考察之後,確也證明了這不是騙局。吳長金之所以不穿製服,在於他沒辦公事,不宜穿著白色的公安服到處走;他歲數大的原因,是他從小父母在戰爭中雙亡,又沒兄弟姐妹,在平陽城裏無人替他著想,自己工作時就忘了組建家庭。不過說句實話,在那個時代,騙子是很少的,根本不如經濟搞活之後,人們想錢想得發瘋了,欺蒙拐騙的人如魚得水,像澳大利亞的野兔一樣瘋狂繁殖。

    這天中午,大家都吃得非常高興,尤其是幾個小弟弟,聽說未來的三姐夫是公安人員,一直都把祟拜的眼神投在吳長金的身上,他們似乎忘了桌上還有大姐夫的存在。雖然吳長金較王文清年長,但也屈尊稱之為“大哥”。整家人,唯有秀華不開心,她甚至拿與二姐中途告吹的“親戚”北江王姓小夥子與吳長金相比較,懷疑起自己真會和這樣相貌太一般,笑起來還有點醜陋的男人結婚嗎?不過,女人的虛榮心在隊上姐妹羨慕的語氣裏隨著時間的推移,它變得高傲起來,秀華也就開始滿意這樁親事來。

    農村的婚嫁一般不會耽擱太久,他們常在冬天裏辦喜事。自薑海山去過一趟吳長金家之後,就開始給秀華準備嫁妝了。剛入冬,院子裏就擺滿了曬太陽的塗了紅漆的櫃子、椅子、床之類的嫁妝。兩個木匠在木頭之間轉來轉去,極力地展示自己的才華,多麽希望自己的手藝能在大城市裏得到肯定。

    秀華出嫁後,秀容暫時挑起了家庭的第二重擔。在第二年夏天裏,已90多歲高齡的祖母病魔纏身,加上對出嫁孫女秀華的思念,不久就去世了。她是全隊裏乃至周邊薑家大姓中輩份最高的人,所以她的葬禮雖然簡陋,而陣式卻十分隆重,遠近來送葬的人吃飯時坐了四十桌,超度的鑼鼓和念經之聲整整在海山寺的上空迴旋了三晝夜,出殯披麻戴孝的白色隊伍在出發地到目的地之間的蜿蜓小路上擠滿而院子裏還盤旋著沒走動的人,在目的地裏的人們踩平了這裏廣闊的柴山,外加三塊大土,許多人無法看到死者被土淹埋的悲慘片斷。一片片哭聲驚得冬天裏雲層直往下墜,以致下起了大雨。用手帕掩麵痛哭流涕的女人們被堅強一些的女人往迴拉得死去活來,大有渴望殉葬的情形,結果弄得身上塗滿了稀泥。從此,薑家少了一個言語不多,但很威嚴,平常在飯桌上教育後代“飯不語,行不言”的老人。在多年自然大災害已經走向末尾之時,她終於熬不過時間與她的拉力賽,來不及等到幸福的降臨,就精疲力盡的先去了。真是“出理由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這個目睹了清朝的衰敗與毀滅,經過中國曆史上最嚴酷生存時期的老人,在一生中生了八子四女,最終隻養活了小兒子一個後代,還未真正嚐到生活的甜頭,麵對苦難如同家常便的老人,在蓋棺之時,已枯瘦得如同晾曬了一年的幹透了的紅苕幹,唯一的安慰便是眾人對她的送別。

    薑海山對其母親的懷念,足足持繼了四、五年,在此期間,新華生下了二兒子王中雲,三兒子王中才;秀華也為吳長金生下了一兒一女;薑代華出門當石油工人去了,薑代富也上學了;秀容也是待嫁的年齡。在深沉的痛苦懷念之中,薑海山的身體大當如從前,他不再當隊長,也不再出犁,隻像個平常的農民給隊裏上工、幹活。這個年青時逃脫過抓壯丁,經常到一百多裏外一天一個來迴擔鹽水迴家,還在石廠裏抬過大條石的男人,可誰又知道,更大的打擊在等著他,在等著他的全家呢。

    一天,一個穿著製服的人忽然詢訪至薑海山家,他要了一杯開水,帶給了這家主人一個十分不幸的消息:薑秀華入獄了。薑海山一時還沒鬧清楚什麽是入獄,待對方說也就是進了監獄當地人稱為班房的地方之後,他呆了。在“班房”這個詞吐完之後,世界的一切聲響都突然停止,整個海山寺一片死寂,流水停止了流淌嗚咽,陽光的曝鳴悄然熄滅,一味往上長的山坡頹然靜止,屋外的橙子樹一動也不動,剛才它還慢悠悠的在風中搖啊搖。這死寂可怕地經過了幾分鍾,猛然間一陣壓抑不住的啜泣,隨之是激風驟雨的洗刷,大地變得昏暗不清。堅強的經曆了五十多年風雨的薑海山如同一棵被砍倒的大泡桐樹一樣轟然倒下。

    秀華入獄的原因是她毒死了自己的親夫吳長金,來人說明情況後就要求薑家派人到平陽去,飯也沒留下吃就告辭走了,拋下沉痛的不幸的薑家人。新華拉著依舊哮喘的大兒子,懷裏抱著三兒子下來陪著陳母暗自落淚。

    “現在不可把事情拿出去說。”薑海山躺在床上,對全家人說,同時他對偷懶迴家的薑代華說:“薑代華,明天你就和的你弟弟薑代中去平陽吧,去看看那‘三死人’,然後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你也是在外麵跑了有一年多的人,看過大世麵,有什麽事你就斟酌著辦吧,我也老了。”

    說完,把臉朝著裏邊去了,留下一個裹著青布棉絮的背對著眾人。

    第二天,薑代華帶著小學快畢業的弟弟乘車來到了平陽縣,靠著對幾年前的迴憶,他們終於找了到吳長金家,也就是薑秀華的家。吳家空落落的,侄兒侄女在屋裏哭著,由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帶著,他們父親從小沒有了爹娘,而今也將注定沒有爹娘。不久一個和藹可親的善後的公安人員友善地接待了他們,然後帶他們去了看守所,與因悔恨而哭得不像人樣的“三死人”見了麵,說了些一輩子也迴憶不起的話。然後被帶到公安局,由一個喜歡玩弄手中鋼筆的公安人員給他倆講述了案件的大略過程:

    自去年以來,吳長金的朋友廖某常光顧吳家。廖某是吳長金初中的同學,供職於縣內某一紡織廠,人長得不錯,與吳長金比起來,他更年青、瀟灑,說話也更幽默,很討女人的歡心。時間一久,他竟與早就煩燥不安的薑秀華有了私情。吳長金是一個老實人,心裏隻掛在孩子的身上和工作上,對他們之間的苟合之事事渾然不覺,依然把廖某當作好朋友看待。經過一年時間,兩人已不再滿足偷偷摸摸的激情,在廖某的引誘下,薑秀華終於鋌而走險,她終於決定毒殺親夫,來換取達到能長期與廖某在一起的目的。

    當然,對於一個頭腦清醒的人來說,毒殺親夫,等待她的隻能是逃不脫的法律製裁。然而,在被另一個男人情欲的迷醉下,本身就易感情用事的婦人來說,她總會瘋狂地認為:世上唯一的伴腳石就是自己的男人,隻要他消失了,那麽就是燦爛的陽光總在風雨後。在這個世界裏,在她的眼中隻有情人、自己眼前的拌腳石,周圍的一切都已不複存在。拌腳石的存在,會影響和情人之間的眉目傳情,在廚房裏的激情擁抱;拌腳石用鑰匙在鎖孔裏轉動的聲音會打斷他們在臥室和客廳沙發上的瘋狂做愛,他從樓上走上來的腳步聲會影響他們在門背後的親吻;拌腳石那每天討厭的準時下班的習慣常會逼迫她匆匆地跑過兩條街,迴到自己屋裏;還有兩個本不該降世的家夥總是在他們赤身裸體相搏時就莫名其妙地大哭……這一切的一切,薑秀華天真地認為,當吳公安永久地出差之後,一切都不會再發生,自己的空間便是人間天堂,自己被禁錮多年的情欲才會完全釋放。

    然而,愚笨的偷情忽略了社會現實,她錯誤地以為自己的生活早就與世隔絕,郎橋遺夢造成了她終生的痛苦和悔恨。以至於薑秀華三十多年後重返正常的陽光世界時,已變得如同她二姐死之前的喋喋不休,精神恍惚,並且變本加厲。這種精神恍惚的現象並且在薑秀容的兒子王亦身上也不同程度的存在,讓人覺得他們這種現象並不是一種病,而是一種家族特征的遺傳。

    即使到了薑代華和薑代中奄奄一息,最後一刻躺在床上時,他們隻要一想起吳長金死之夜,他們都會感到毛骨悚然。雖然他們從未親眼目睹,可是根據講訴者對事實的描述,及他們曾到過現場看見了吳長金的遺容和薑秀華在關押室內的披頭散發,不可避免地進行著想像,雖然兩人所想的情節略有差異,但並不能影響他們對死亡和人類之間相互殘殺的害怕:

    這是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吳長金披著雨衣,帶進的雨水打濕了半邊客廳,然後像有預知的帶著一股殘廢的氣息徑直流向了浴室,它在那裏等待,等待著——吳長金喝了那杯早已放好了無色無味有劇毒的茶水,很疲勞的來到浴室裏洗澡,在熱水的撫摸下,首先昏迷,然後扭曲、掙紮、死亡。窗外莫名的閃電中,隻有這一股雨水清晰地看到吳長金逝去生命的整個過程,然後它靜靜地撫摸這個人類自己毀滅的同類,直到他的屍體腫起來。接著一個失魂落魄的女人猛然間衝進大雨的深處。到此刻,一個世上的家庭就完全支離破碎了,破碎得連花瓶邊緣的瓷片在考古學家的拚湊下也不肯承認自己是花瓶的一部分,不肯承認自己是從窯裏燒製出來的。

    三十一年後,當薑秀華麻木地從終日重複著簡單而繁重的編草索的勞動中解脫出來時,她的外觀已遠遠超過了她的實際年齡,頭發蒼白,嘴巴幹癟,精神混亂。時間就像一組彈簧,你猛力地對待它,它便會猛力地推你一下;你輕輕地撫摸它,它便輕柔地迴報你。

    在十多年前,監管人員就通知薑家的弟兄們去領這個早已衰老和精神發病的女人,但是無人去領。“三死人,三死人!”誰去領呢?她自己的兒女都不認她了,薑代中和薑代華心中的噩夢還沒醒呢。所以又過了十多年,在一個大霧的早人,有人看見這個衰老的女人被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從車上把她連同她的大包小包給推在了北興街上,最後監獄也拋棄了她。落葉歸根,隻有寬容的故鄉收留她,她在這裏出生繁衍,最後也將在這裏消失,重複著自然的普遍規律。

    “你是薑秀容?”她第一眼見到薑秀容,居然還能叫出四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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