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稹第一個迴過神來,拉著沫沫迅速離開了樂器行,沒有說出口的話都暫時咽了迴去,他拿出手機,邊撥打電話查醫院地址邊往停車場走。

    切諾基在路上飛馳著,幸好這時早過了高峰,路上車不是很多,沫沫的大腦已經停住轉動,感覺神經卻異常發達,心怦怦跳著,也想吐,總之身體中所有不適的反應這時都表現出來。四環上的路燈發出鴨蛋黃的亮光,從飛速行駛的車內看得讓人眼暈。

    就在沫沫快要吐了的時候,切諾基一個緊急刹車,沫沫竄下車,衝進了醫院,韓稹迅速跟了過去。

    沫沫在丫丫的病房門口停住了,她不能這樣冒冒失失衝進去,她進去要說什麽,腦子一片空白,可她要是不開口,站在那裏,看上去倒像是在看丫丫的笑話。

    沫沫通過門上為護士探視病人準備的小窗戶看了病房一眼。丫丫處於昏迷中,臉色慘白,丫丫母親和陳浩守在旁邊,丫丫的母親邊哭邊和陳浩說著什麽,仿佛是在指責,陳浩背對著門,沫沫看不到他。

    沫沫衝到門口,卻連拉開門的勇氣都沒有,她看了丫丫一眼,竟順著門滑了下去,完全無知覺,隻是因為支撐不住身體慢慢就滑了下去,就像她臉上的淚珠禁不住重力作用不絕的滑落。韓稹趕來想扶住她,但最後和沫沫一起坐在了走廊裏,一個打著吊瓶的女子在護士的攙扶下走過,投來詫異的眼光。

    “堅強點。”韓稹小聲說。

    “你說丫丫怎麽那麽慘呀!她怎麽那麽慘呀!怎麽什麽爛事都讓她攤上了!啊!”沫沫突然瞪著眼睛,憤怒的對著韓稹大喊,好像認定丫丫的不幸是韓稹造成的。

    門突然從裏麵打開了,陳浩戳在門口,韓稹扶著沫沫站了起來,沫沫眼睛裏反射了陳浩蒼白如紙的臉。

    陳浩打開門,沒有請沫沫進來,自顧自的坐了迴去,把臉埋到了丫丫的手上。

    丫丫被打了鎮定劑在睡覺,她以前和丫丫一起擠過一張單人床,曾仔細觀察過丫丫睡覺的樣子,很恬靜的。沫沫總覺得丫丫隻有在睡覺的時候才是真正的自己,才是沫沫認識的那個可愛的、單純的、快樂的小姑娘,隻要一醒來,就會被迫帶上命運的枷鎖,把自己禁錮在自己的傷痛裏,並且不停的自暴自棄,可這次醒來後,丫丫會是什麽樣子?想到這裏,不覺心驚膽戰。

    “哥們,出去透透氣吧!”韓稹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沫沫的思考,沫沫強迫自己呆滯的目光轉向韓稹,才發現他是在和陳浩說話。

    陳浩竟然老老實實的和韓稹走了,兩個人隻有幾麵之緣呀!沫沫麻木的大腦閃過了一絲驚訝。大概陳浩也是急於傾訴。

    兩個男人走了,沫沫坐在陳浩的座位上,也拉住丫丫的手,仿佛這樣能給她什麽安慰。

    “要根煙嗎?”韓稹和陳浩來到醫院後麵帶的花園,這裏還有一大片人造湖,風景優美,適合療養,甚至是精神病療養,韓稹突然想到。

    “嗯。”陳浩說。

    韓稹遞給了他一根,又幫他點了起來,陳浩吸了一口竟然咳嗽起來。韓稹略帶同情的看著他。

    “我他媽的真是傻呀!我怎麽能——”陳浩不停地用腳踹旁邊的台階,純屬自虐。

    韓稹拉住了他“幹什麽呢!喝酒去。”

    醫院附近比較破敗,最多的地方就是賣壽衣花圈水果籃的小門臉,這時也都歇了業,韓稹和陳浩在小胡同裏拐來拐去,找到一家叫“藍城”的小一個酒吧,門口有一隻玩具鸚鵡在那裏“歡迎光臨”,酒吧裏燈光灰暗,音樂嘈雜,亂七八糟,韓稹和陳浩繞過舞池,直接來到吧台。

    “啤酒!”陳浩大聲說。吧台上的服務生大概是想問什麽啤酒,韓稹遞了個眼色,他知趣的轉而問韓稹。

    “dry martini vermouth”韓稹說,兩人在吧台最隱蔽的角落坐了下來。

    陳浩開始一言不發的大口喝酒,韓稹也沒有說話,細細打量著自己的酒杯,仿佛在察看這酒是否純正,陳浩幾瓶酒下肚,才把苦水逼了出來。

    “都是我,帶她去什麽小木屋,如果我們在正規賓館,一定不會出事,一定不會!韓大哥!我真蠢呀!”陳浩哭著說,韓稹很震驚,從來沒聽人叫他“韓大哥”。但他迅速拍了拍趴在吧台上的陳浩,以示安慰。

    “到底怎麽迴事呀!”韓稹歎了口氣,有些無奈的問,他覺得自己這個星期真的成了清道夫,不是清道夫就是糾紛調解委員會的大叔。

    陳浩和丫丫在一個簡陋的小木屋裏,就是密雲山區附近那種供遊人臨時居住的便宜的旅遊小木屋,以貼近自然。這個屋子之小,隻有一張不太整潔的雙人床,白色的被單已經有不少前人留下的汙跡,髒兮兮的,地上是賓館配的劣質塑料拖鞋。陳浩和丫丫各坐在床的一角,看樣子已經談了很久。

    “陳浩,話我真的說盡了,咱就這樣到此為止吧,我感激你這些年都陪著我,真的,把大把大把的時間花在我身上,可我不配,我他媽的真的不配你這樣浪費,你們學校那麽多才子才女,都比我適合你。”

    “我喜歡你。”陳浩說。

    “我真榮幸。”丫丫無奈的看了看房頂,房頂也是貼的木頭,為了凸顯小木屋的個性吧,丫丫又瞪圓了眼睛自嘲說:

    “我他媽真就不明白了,我哪點讓你喜歡,靈魂,已經近乎沒有了,身體,一百個人摸過的,惡心了吧唧——”

    “丫丫!你!真找抽!”陳浩憤然說。

    “這你就受不了了?”丫丫挑了眉毛問陳浩。

    “受得了。”陳浩慢慢說。

    “操!”丫丫聽出這句話中的言不由衷,不覺更加悲哀,她咬了咬牙,說“睡覺吧,我答應和你出來過一夜,然後我們一刀兩斷,以後你也別纏著我。”丫丫邊說邊開始脫衣服,故意把動作做得比妓女還風騷,夏天的衣服本就少,一下子就隻剩下內衣了,陳浩震驚的站了起來,憤慨的叫道“劉刈麥!你幹什麽!”

    丫丫也站了起來,扭捏的走向陳浩,故作下流的說“睡覺呀!”然後用指甲塗成猩紅色的手指滑過陳浩因為憤怒而扭曲的臉。

    “你!”

    陳浩氣壞了,把丫丫推倒在床上,用腳踢開了門,跑了出去。

    丫丫慢慢的穿上衣服,點了根煙,也離開了小屋,往後山走去。

    “我走了!門都沒帶上,氣壞了我,等我迴來,屋裏都沒人了,手機也不帶,我在小屋附近找了很久,最後坐在屋裏幹等,一會兒竟等來的是賓館管理員——”陳浩邊說邊哭。

    “都怪我,丫丫媽怪我,就該怪我!”

    酒吧要關門的時候,陳浩已經喝得不醒人事,韓稹送他迴家,他把韓稹的車吐得一塌糊塗。

    白天,丫丫的母親還要上班,幸好這時是假期,沫沫便和陳浩一起照顧丫丫。韓稹費盡口舌,才把沫沫拉出病房,沫沫離開醫院的時候身上已經有醫院的特色氣味——八四消毒水。

    “迴家歇歇吧,你這樣天天守著她,她也不舒服,你想她不打針不吃藥,可你們都萬般小心的和她在一起,甚至說話都反複斟酌,不是時刻提醒她,她是和你們不一樣的人嗎?人越傷心的時候,就特想有一個比自己境遇還差的人出現,讓自己心理平衡,可她身邊的你,是多麽幸福的人,她萬一動了這種腦筋,你在她身邊對她反而是有害無利。再說了,人陳浩沒準有什麽話要跟她說,你老在那兒杵著——”

    “你別說啦!”沫沫憤怒的說,然後在韓稹身上一頓亂打,“我和你迴家就是了。”

    韓稹笑嘻嘻的擁著沫沫,伸手攔了輛出租。

    離開醫院,讓沫沫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一些,想到這兒她又心裏愧疚,好像她不應該獨自快樂似的。

    “韓稹,你要帶我去哪?”沫沫問。

    “你以為我要帶你去哪?迴家,我得好好清理你一番,再帶你出去。”韓稹笑說。

    “你當我是你的係統,還清理。”

    “你要是我的係統,我直接係統還原了,還原到10天前的宋沫帆,啪,一鍵恢複。”韓稹嬉皮笑臉,逗得沫沫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剛迴到家,韓稹就把沫沫推到了衛生間,沫沫看到鏡子裏的自己,著實嚇了一跳,她驚訝的表情讓韓稹看到了。

    “一看就是三無管理吧,髒,亂,差!”

    “討厭!我要洗澡,你出去!”沫沫命令道。沫沫把韓稹推了出去,不知道為什麽,沫沫覺得韓稹今天特高興,大概也是最近幾天大家都緊鎖眉頭,看到高興的人反而不自在了,她心裏還有些小埋怨,丫丫這麽痛苦的時候,韓稹卻為了沫沫能迴家而如此高興到底對還是不對?

    調好水溫,沫沫泡在浴缸裏,舒服的感覺讓她終於把丫丫拋在了腦後。這時衛生間的門打開了,沫沫沒在意,估計是韓稹要拿什麽東西,反正浴室和衛生間隔的推拉門把她完完整整的擋住了。

    “你來幹嘛!”但她還是故意以受了冒犯的語氣質問道。

    “三本,時尚,讀者,讀書。你看哪本?”韓稹問。

    “什麽?”沫沫眼前一片霧氣,腦子裏想的是,他沒高興暈了吧。

    一聲奇怪的聲響,沫沫大膽猜測是韓稹坐在了馬桶蓋上。她登時就想到自己以前推薦給韓稹看的那篇惡俗文章,韓稹不會也要坐在馬桶蓋上給她讀書吧。

    “韓稹,你出去!”

    “我又沒進來偷窺,我給你讀書,你不是看完那篇文章,在那裏唏噓不已嗎?”韓稹迅速還嘴道。

    “我不跟你鬥嘴,你快出去,你在這兒我別扭。”

    “我沒心情看你。”韓稹說完,抱著《讀書》大聲朗讀起來。

    沫沫把水溫調得挺高,估計衛生間裏也是一片霧氣,濕熱難耐。

    “韓稹!你出去!”沫沫再次大聲抗議。

    “我想美女出浴嘛!”

    “你快出去買飯吧,我餓了,等我出浴的時候你要是不端上來香噴噴的飯菜,美女就會變恐龍,把你吃了。”沫沫笑說。

    “買飯幹嘛,今天讓你嚐嚐我的手藝。”

    “嗬,你還會做飯。”沫沫心想,但她沒說出來,怕說出來韓稹又不走了。一番口舌之戰,沫沫終於感到一股涼氣吹來,她知道韓稹離開了衛生間。

    心裏的感動隨著熱水湧了上來。

    沫沫關上水,舒舒服服往後麵一靠。

    她在浴缸裏泡著,還迷瞪了一會,終於把自己洗幹淨了,她伸手在霧蒙蒙的鏡子上畫了一個笑臉,穿上一身淡藍色的居家裝,走了出來。

    韓稹沒在客廳裏,沫沫好奇的四處轉轉,聽到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聲音。韓稹在做飯!沫沫驚喜的走過去,她以前從沒見過韓稹做飯,她知道家裏有個廚房,但從來沒用過。

    餐廳裏的確擺著幾盤菜,白切雞自然是買的,刀口切的還算整齊,一盤清蒸魚,兩三個小炒菜,最大的那一盤是水果沙拉,就這個應該是自己做的,沫沫想,便用手指夾起一塊蘋果,不料手被別人拍了一下,勉強夾起來的蘋果塊掉到了清蒸魚裏麵。

    “不許偷吃!我還沒做完!”

    沫沫一抬頭,看見韓稹套了個圍裙,頭上還戴著帽子,一副居家的形象,她“撲哧”笑了出來。

    “家庭婦男!”沫沫指著他說。韓稹一把摟住了她。

    “還不是為了迎接我的小公主迴家!我都有幾個世紀沒自己下過廚房了。”

    “哪個是你自己做的?”

    “除了白切雞都是。”

    沫沫瞪大了眼睛。

    “意外嗎,我可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不知道宋小姐你是否,兩樣都不行?”

    “嗬!你想天天吃美女私房菜,想得倒美!”其實沫沫除了素炒土豆絲,估計也不會別的了。

    韓稹擁住沫沫,甜甜的親吻。

    “好想你,這些天都感覺不到你在我身邊。”韓稹說。

    情話說盡了,韓稹打開了一瓶葡萄酒,兩個人開始細細的吃起飯來。

    “這個清蒸魚的味道真是不錯,說,是不是外賣的!”眼看著盤子裏的東西沒了一半,沫沫滿足的問。

    “好吃嗎,我倒覺得手藝又差了許多。”韓稹說,他的語氣突然凝重了起來,沫沫不由得由這種居家的感覺想起,一下子想到點子上。

    “那什麽時候最好?你老婆在的時候?”她衝口說出來,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件事對她的刺激那麽大,記得這麽牢,這幾天發生的這麽多事,都沒把它轟出沫沫腦袋。

    “她在的時候,我根本不會做飯。”他慢慢說。

    沫沫沒說話。

    “男孩子大學畢業就會做飯的有多少?”韓稹自問。

    “她是從小地方來的,雖然家裏並不窮困,但在母親的培養下,家務事做得很好,做飯也拿手,清蒸魚是她的強項,她走了以後,我自己在廚房裏做她常作的清蒸魚,我天天做,做得廚房裏都是魚腥味,吃的我自己想吐。我記得她以前不讓我進廚房,所以我天天吃,卻並不會做清蒸魚,但是她死後的那一個月,我頓頓自己做清蒸魚,伴著眼淚吃下去,慢慢的也就會做了。”

    韓稹盡量簡單的說完清蒸魚的故事,他不想在一個愛自己的女人麵前總提起另一個愛自己的女人,盡管她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沫沫聽完心情複雜的望了一眼廚房,那裏仿佛有一個女人正在忙碌,她又鬱悶的看了看那條肉嫩皮白的鯉魚。

    最初她聽得挺感動,但突然想到韓稹深情訴說著的,是他和另一個女人的愛情,韓稹的妻子存在過,並且一直存在在韓稹的記憶裏,他用來招待她的第一頓飯,不由自主地還是想到了清蒸魚,會不會韓稹總是看著她而想著她呢?而且韓稹的妻子那麽愛韓稹,沫沫也不能做到更多了。這樣一想,心裏反而難過起來。

    “怎麽了?你不會要和一個死去的人爭風吃醋吧!”沫沫半天不說話,弄得韓稹緊張起來。

    “沒有!”沫沫大聲否認,說著從桌子底下踹了韓稹一腳,心裏卻想,剛剛的確是在自取煩惱,韓稹現在隻有自己,自己也隻有他,兩個人都那麽愛著對方,何必拿個死人來折殺風景,徒增煩惱。誰沒有迴憶呀!韓稹拿清蒸魚招待自己,因為這是他的拿手菜,並不見得是因為懷念妻子。再說即使懷念又怎麽樣?他的現在是屬於她的。

    “沫沫,我如果心裏掛念著別的女人,是不會和你在一起的。”韓稹又解釋道,“你了解我。”

    “唉呀,你別解釋了,我想得通。”沫沫說。

    “我這不是怕你這時時短路的腦袋把你自己推到死胡同裏去嘛!”韓稹一下子鬆了口氣。

    沫沫故作氣憤地說“你理虧了還說,這麽大的事情瞞著我,說,你有什麽事情還瞞著我呢?老實交待。”

    韓稹知道沫沫是在開玩笑,就假裝老實的說“我愛上了宋沫帆,一直沒跟你坦白。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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