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神色太過鄭重其事,看得溶月心中一咯噔。不由狐疑迴望過去,與沈慕辰對視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輕答道,“好啊,哥哥進來吧。”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房間,在暖閣裏坐了下來。玉竹和雲苓瞧著二人這架勢,十分知趣,也不用溶月吩咐,上了茶之後便退了下去,還輕輕替他們掩上了房門。


    沈慕辰並沒有急著說話,隻是端起茶盞,用瓷蓋緩緩波動這水麵上漂浮的茶葉,徐徐吹散杯中熱氣。


    嫋嫋茶煙背後,他臉上的神色變得有些看不分明。


    溶月直起身子看向沈慕辰,表情也帶上一份肅穆,主動開口道,“哥哥,你想問阿蕪什麽?”


    沈慕辰並未立即作答,沉默了一瞬才長長歎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向溶月。跳躍燭光中,他眼中的神色掠過一絲悵然。


    “阿蕪,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溶月不解地看過去,“哥哥是指什麽?”


    沈慕辰緩緩啜一口杯中的茶水,良久,似乎想通了一般,抿了抿唇,“皇上皇後和爹娘之間的恩怨。”


    溶月怔愣一瞬,眼神不避不閃,也端起茶盞喝一口,緩緩點頭,“是。”


    沈慕辰見她這麽淡然承認了,也不知心中是何感受。隻是忍不住慨然,阿蕪,是真的長大了。


    “阿蕪,你從何處得知的?”


    溶月盯著他看了一瞬,忽然彎了唇角,“哥哥,阿蕪從何得知的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哥哥打算如何做?”


    這下輪到沈慕辰不解了,“阿蕪的意思是?”


    “哥哥,既然你也知道這其中的糾葛,那我就坦白告訴你吧。上次娘在宮中,就是被皇後下了絆子才會早產。”


    沈慕辰眉頭皺成了川字,他沒想到,皇後貴為一國之母,做起事來也這麽心狠手辣不留餘地。


    “所以明日皇上皇後前來府中,我很擔心。”溶月靜靜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身不由己的無奈。


    很淡,淡得仿佛轉瞬即逝,然而,沈慕辰還是捕捉到了。


    是啊,對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和萬人之上的皇後,他們現在的處境,的確像極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隻是,何時這些陰私齷齪之事也需要阿蕪操心了?


    沈慕辰又是歎一口氣,伸出手摸了摸溶月的頭,良久沒有出聲。


    若是可以,他寧可阿蕪一輩子也不要長大,永遠做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多好;若是可以,他真想能一輩子替阿蕪遮風擋雨。


    可是阿蕪,那個昔日懵懂無知的小姑娘,終究還是長大了。


    定遠侯常年戍守邊關,侯府中隻沈慕辰一個男子,所以他懂事得很早,是一點點看著自己這個妹妹長大的。如今瞧著阿蕪出落得如此聰敏機靈,心中頓時生出了一絲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和悵然來。


    溶月倒是瞧出了一點哥哥的心思,反握住他的大手,鄭重其事道,眼眸漆黑透亮,透出一股子堅毅來,“哥哥,沈家是將門,阿蕪也不願做嬌弱無知的千金小姐。”


    她的聲音很輕,似落葉,如初雪。


    可是卻像有千斤的重量砸在沈慕辰心頭,讓他不由地一凜。是啊,沈家的兒女,怎會是那籠中的鳥兒?阿蕪,更不可能在自己和爹娘的羽翼下活一輩子!


    見沈慕辰眉間的陰翳漸漸散開,溶月展顏一笑,“哥哥,如今這京裏的局勢,你怎麽看?”


    沈慕辰微一怔愣,“阿蕪是指……?”


    “奪嫡!”如春寒初綻,溶月擲地有聲地吐出了這兩個字。


    不待沈慕辰反應,溶月接著說道,“五皇子被廢黜這事就不說了,他本就沒多大可能繼承皇位。隻是……”溶月頓了頓,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慕辰,“阿蕪倒覺得,剩下的四位皇子中,鹿死誰手還說不定。”


    沈慕辰聞言眼中閃現一絲亮光,饒有興致地看向溶月,“世人都知現在隻有大皇子和二皇子是最有可能的繼位人選,阿蕪為何說四位皇子都有可能?”


    “無他,隻一句話。”溶月一臉篤定。


    “何話?”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溶月語聲不大,卻說得格外肯定。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沈慕辰小聲在唇間重複呢喃著這句話,臉上表情漸漸舒展開來,倒顯出一絲奪目的光彩來。


    “大皇子和二皇子如今鬥得正歡,說不定會便宜剩下的兩位皇子。”沈慕辰接口道。這個道理,其實也曾浮現在他的腦海中,隻是他一直刻意迴避著沒往深處想罷了。


    “皇上下旨冊封大皇子為王,卻又將梁曉苒賜婚給二皇子,打得不就是製衡的主意?”溶月輕笑一聲,又道,“四皇子瞧著也不像是安分之人,要我說,京中這攤水,隻會越攪越混。”


    沈慕辰想了想,正想問這同自家有什麽關係,突然腦中一道靈光閃過,抬頭驚詫地看向溶月,薄唇翕動了幾番,這才吐出了想問的話,“阿蕪的意思是,這幾位皇子會把心思打到咱們家頭上來?”


    溶月點點頭,蕭梓琰和蕭梓琛為何千方百計想要得到自己?自然不會是因為自己所謂的“美貌”“才情”了,他們看中的,是定遠侯府的勢力。如今爹執掌西北五十萬大軍,若娶了自己,實際上就得到了這五十萬大軍的支持,這等極好的機會,他們自然不想放過。


    若不是自己與大皇子年歲不相當,怕是一開始惠妃就會打上自己的主意。


    “爹如今在西北軍中的威望更甚了,以皇上多疑的心思,隻要我們同哪位皇子走得近一些,皇上必然會起忌憚之心,更別提若是我嫁與哪位皇子了。”


    溶月頓了頓,接著道,“如今京中局勢是越演越烈,皇後又對娘虎視眈眈,這攤渾水,我們得盡早抽身。”


    沈慕辰突然領會到溶月想說的意思了,抬眼看去,眼中含了一絲不可置信,“阿蕪的意思是,我們應該避開?”


    “對!”溶月堅定地點了點頭,“惹不起,便躲!遠遠地躲開了去,等到京中局勢明朗之時,再迴來。”


    “你想讓我們一家都隨爹去涼州?!”沈慕辰驚詫出聲,阿蕪行事,是愈發大膽和出其不意了。


    溶月翹了唇角。


    鳳眸點墨,秀眉微揚,麵上散發出奕奕神彩。


    她就知道,哥哥一定會明白自己的打算!


    “哥哥覺得阿蕪這主意如何?”


    “倒也不是不可行。”沈慕辰沉吟道。


    換作之前,他是不會考慮這個法子的。阿蕪年幼,娘親嬌弱,真要去涼州那種西北荒蕪之地還不一定受得住。


    可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皇後明擺著對娘起了殺意,宮中幾位皇子又對阿蕪虎視眈眈,自己並無官職在身,等爹再去涼州,定遠侯府可就真的是任人魚肉了。


    溶月微籲一口氣。若論性格,哥哥比爹考慮問題更周全,也更懂得變通。這想法,自己若先對爹提,爹爹肯定想也不想便會拒絕,就怕自己和娘親跟著去西北會受苦。


    如今她先對哥哥娶提一提,讓哥哥去做爹的工作,自己再把娘說通了,這事估計就成了。


    “哥哥若覺得可行,就盡早找個機會同爹提一提吧。”溶月見沈慕辰聽了進去,不由心中微鬆,話語間的急意便退了一些。


    沈慕辰擰了眉,想起另外一事,“阿蕪,你老實告訴哥哥,四皇子和五皇子是不是都曾覬覦於你?”


    定遠侯常年不在侯府,侯府暗中的勢力實際上都歸沈慕辰在管,若他有心,想探聽出一些事情其實並不難。


    溶月也不打算瞞他,先前不說不過是不想讓他們太過擔憂罷了,遂點了點頭。


    沈慕辰一拳砸在桌上,言語忿然道,“五皇子也就罷了,他左右是那樣的人,我也不指望他能做出什麽好事出來。可是四皇子……平日裏裝得那般清雅高潔,說到底,也不過是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罷了,玩弄了二妹妹,居然還敢肖想你!”


    沈慕辰一向是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便是發怒,也是怒氣隱於心中。


    如今日這般怒氣衝衝難以遏製的模樣,溶月還是第一次見到。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愧疚。


    重生之後,自己很多行事,其實是避著娘和哥哥的。


    一則因著重生的緣故,她的很多行事都無法說出個所以然來,為了避免惹人生疑,溶月都是自己悄悄處理了。二則溶月心裏總是愧疚的,她覺得前世侯府一家之所以不得善終,全是自己引狼入室導致的。所以心中總憋著一口氣,妄想憑借自己一己之力,去扭轉前世的局勢。


    可是她忘了,她同自己的家人,本就是一體。


    若是為了爭一口無妄的氣,連他們都不信了,那自己重活這一世又有何意義?


    想到這,不禁長長吐一口氣,心中已是釋然。


    “哥哥,阿蕪從前行事,多有些大膽,因怕你和娘說,便瞞著沒有告訴你們,但日後不會了。”


    沈慕辰本來還有些氣惱溶月瞞著自己這麽多事情的,見她可憐兮兮主動承認了錯誤,倒拉不下臉來了,隻悶聲道,“你怎的又想通了?”


    溶月露齒燦然一笑,“因為阿蕪知道了,無論阿蕪怎樣鬧,哥哥和爹娘總歸是護著我的。”


    “你啊……”沈慕辰看著她一臉無奈。那日手下之人將打探得來的消息告知自己時,自己的確是又氣又怒的,怒的是蕭梓琰和蕭梓琛竟然敢如此厚顏無恥地算計自己的妹妹,氣的是阿蕪明明知道了這些事情的真相卻是半分也未同自己提過。


    如今看著麵前的溶月仰著巴掌大的小臉看著自己笑得討好,黑漆漆的墨瞳就那樣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哪還生得出什麽氣來,隻得叮囑道,“日後若再遇到什麽難事,記得第一個來找哥哥。”


    “阿蕪知道了。”溶月忙點頭應下,又小心覷他一眼,“那阿蕪方才說的話,哥哥記得同爹提一提。”


    沈慕辰看著她明亮的小眼神哭笑不得,“瞧著還是個小姑娘,想的問題卻是如此一陣見血,阿蕪,你可真是塊寶啊。”


    方才心中才褪下去的悵然之意又席卷了上來,阿蕪這般聰慧的女子,也不知日後是哪家男兒有福消受?


    他壓下心中的情緒,細細叮囑道,“明日皇上和皇後過府,娘那邊,你多看著些,千萬別叫皇後得手了去。”


    “這是自然。”溶月鄭重應下,自己的地盤,還容不得她為非作歹!


    見天色也不早了,沈慕辰便叫溶月早些歇著,養足精神預備著明日那場硬仗,自己起身往前院定遠侯的書房去了。


    *


    翌日一早,溶月便起床準備了。


    因今日要麵聖,溶月不能同往日那般穿得那樣素淡,便挑了天水藍十幅金鑭邊度花裙穿上,雲苓拿了脂粉過來想替她淡淡掃一層,被溶月製止了。


    “倒也不用這麽隆重,你把那日新得的那石榴口脂給我拿過來點一些便好了。”


    雲苓依言替溶月點了絳唇,又同玉竹伺候著她用了些早飯,便往侯夫人的清芷院去了。


    小軒軒已被打扮一新,隻是現在還窩在侯夫人懷中唿唿大睡著。


    娘也稍稍收拾了一番。因她如今還在月子裏,不能輕易四處走動,待會皇後和皇上過來,便由溶月代她前去迎接。


    皇上和皇後此次前來是微服出宮,並未驚動那邊府裏的人。他們也許也得了些風聲,卻是不敢貿貿然過來的。


    大約等到了巳時一刻,便又內侍前來先行通稟,說皇後和皇上快到了。


    溶月忙到了前院,同爹和哥哥匯合後便在府門口一起等著皇上皇後的到來。


    又等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遠遠地便瞧見了一頂輛青色的馬車朝這邊駛來,前頭兩匹棗紅色高頭大馬開道。


    溶月一凜,知道那馬車中坐的便是皇上和皇後了,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準備迎接著。


    馬車行到侯府門口穩穩停了下來。


    隨車的宮女忙躬身上前將車簾挑開,先走下來的是一襲海水藍常服的皇上,臉上是一貫的肅穆沉然。緊接著,皇後也在宮女的攙扶下走了下來,她今日似乎是精心打扮過了,一襲水紅色彩繡牡丹織金錦對襟宮裝,頭上簪著累絲芍藥纏珠釵並蝶墜青玉錯金步搖,行走間倒顯出些風情來。


    溶月垂眸掩下眼中的嘲諷之意,隨著爹和哥哥迎了上去。


    剛待行禮,皇上已擺手製止了他們,“今日朕和皇後是微服出宮,不必多禮,先進府吧。”


    定遠侯忙拱手讓了皇上和皇後入內。


    因著今日帝後要來,前院待客的大廳已經重新布置過了,桌椅全換上了簇新的紅木雕花靠椅,高幾上擺著細頸白釉青花瓷花瓶,顯出一番欣欣向榮的氣氛來。


    皇上隨意打量了幾眼,同皇後走到上首坐了下來。


    雖然皇上說是不用多禮,但如今到了府內,也不怕人瞧見,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定遠侯便攜著溶月並沈慕辰朝皇上和皇後恭恭敬敬行了一禮,滿屋子的仆從自然也跟著跪了下來。


    “都起來吧。”皇上語帶埋怨地看向定遠侯,“都說了不用多禮了,你還是這般客氣做什麽。”他話說得親昵,眼中的神色卻依舊一片幽暗,並未泛起半點漣漪。


    君心不可測!


    溶月謹記著這句話,不敢說錯一句話行錯一步路,一直規規矩矩地跟在爹和哥哥的後頭。


    “侯夫人身子如何了?”皇上開口問道,麵上神情並未有一絲端倪。


    “迴皇上的話,內子身子無大礙,多謝皇上關心。”定遠侯也是一臉恭謹地迴道。


    似乎一切都是事情該有的模樣。


    直到皇後沙啞粗糲的聲音響起,“上次在宮中侯夫人摔倒之事,都怪本宮管教無方,本宮已經將那些犯事的宮女拉下去亂棍打死了。”


    她的聲音陰測測的,聽得溶月憑空脊背一涼。


    皇後這般做戲,也是為了給皇上看的吧。若真是為了娘,怎麽會如此大造殺孽,也不怕折損了娘肚子裏頭弟弟的福氣?


    果然皇上聞言皺了眉頭。


    他並不關心侯夫人肚中的胎兒如何,隻要侯夫人沒事,他倒不想追究這件事是人為還是意外。甚至他心中還隱隱期盼著,侯夫人肚中這個和定遠侯的孩子不能平安生下來。


    所以他明知此事有蹊蹺,還是由著皇後處理了。


    但現在聽著,卻著實有些不妥了。侯夫人現在並無大礙,皇後此番行事,便有些大題小做,容易落人話柄了。


    他雖然沒有當眾落皇後麵子,卻是飽含責備地睨了皇後一眼。


    皇後一愣,心中“騰”地升起熊熊怒火。自己是為什麽下手這麽狠辣,還不是怕皇上說自己包庇肇事者,如今他卻這樣責備地看著自己,是何意?是怕自己這般行事壞了侯夫人的名聲嗎?!


    平心而論,皇上的確不是這般想的。


    然而女人的嫉妒心卻是沒道理的,腦中這個想法一閃而過,氣息頓時變得有些不穩起來。


    謝詩韻雖然不在,但自己心中的這怒火,總該要有人承受的。


    皇後這麽一想,便把火氣撒在了溶月身上。


    “明珠郡主今日有些沉默啊,莫不是還在為當日侯夫人在宮中摔倒而生氣?”


    溶月心中翻了翻白眼,皇後真是一刻不找茬就皮癢了。


    她抬起頭,笑得端莊嫻雅,聲音清脆若出穀黃鶯,“皇後娘娘說笑了,娘親當日在宮中摔倒隻是她自己不小心而已,溶月若要生氣,難不成還得怪宮中的地太光滑了?”她笑得嫣然,說出來的話語卻是讓皇後臉色一變。


    自己方才的問話,的確有些失了水準,這不是巴巴地趕著承認自己是那幕後主使,所以溶月才生氣的麽?


    皇後唇邊扯出來的笑意僵了僵,剛待出聲將這話給圓過去,溶月接下來吐出的話卻讓她麵色徹底沉了下來。


    “溶月隻是覺得有些對不住那幾個宮女姐姐了。若不是娘不小心摔了一跤,她們也不會……”明著是在自責,暗地裏卻是在指責皇後行事太狠辣。


    皇上聞言,果然眉頭又皺了幾分。


    溶月心中淺笑,麵上卻依舊一副天真懵懂的神色,似乎方才的言語隻是童言童語一般。


    定遠侯自然明白自家女兒的心思,卻也不願氣氛鬧得太僵,便出聲吩咐人讓奶娘抱了小公子上來。


    奶娘很快便抱著小軒軒過來了,見到上首的皇後皇上,忙慌慌張張行了禮。


    溶月上前接過小軒軒,示意奶娘先去一旁候著。


    皇上眉眼一挑,眼中閃過一絲興味,“明珠抱上來給朕瞧瞧。”


    溶月清脆應是,抱著小軒軒上了前。


    小軒軒其實長得更像定遠侯一些,隻一雙眼睛遺傳了侯夫人的明眸善睞。


    說來也巧,奶娘抱著小軒軒來的時候他已經醒了,現在被溶月抱著到了皇上跟前,也不哭也不鬧,隻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四下瞧著,一副機靈活潑的模樣。


    對這個剛出生的嬰孩,皇上心中的情感本來是頗為複雜的。


    一方麵,他並不怎麽想他來到這個世上,另一方麵,心底的孺慕之情又忍不住泛濫了上來。


    他歎一口氣,想到自己接連痛失兩個愛子,再看看定遠侯如今兒女雙全的模樣,不由心頭有些黯然,連帶著對定遠侯又有些嫉恨上了。


    若當初娶了詩韻的是自己,現在手中抱著孩兒的,是不是也該是自己了?!


    溶月隱約感到了皇上情緒的波動,心中暗暗生了警惕。先不管皇後的心思如何,皇上的情緒卻是要先撫慰好的。


    她看了看懷中的小軒軒,有了主意。


    趁人不備,她偷偷撓了撓小軒軒的掌心,小軒軒便咧嘴笑開來。


    皇上一見,頓時被吸引了目光,再對上那孩子點珠似的眼眸,不由地就想起了侯夫人,心中登時柔軟了幾分,方才嫉恨焦躁的情緒漸漸熄了下去。


    溶月偷偷舒了口氣,皇後卻瞧不得皇上臉上這幅慈祥的表情,指甲快把椅子的扶手都給扣爛了。


    子嗣一直是她心中的痛,自從生下姝玥之後,自己的肚皮便沒了動靜,皇上去她宮裏也越發去得少了。


    眼看著時光一天天流逝,她是徹底死了心。


    自己年紀也大了,若再想生個皇嗣出來估計已經不可能了,所以先前才會那般照看顏貴人,不就是打的她肚裏孩子的主意?


    可惜顏貴人卻是個短命的。


    而謝詩韻的孩子卻平安出生了。


    這讓她如何不恨!


    如今瞧著眼前這刺眼的一幕,隻恨不得將溶月懷中的孩子搶過來恨恨摜在地上才好。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心底的不安和叫囂的渴望給壓了下去。


    調整了一番麵上的情緒,這才抬頭帶著端莊和氣的笑容道,“皇上,這孩子看著乖巧得很,可否也讓臣妾瞧瞧?”


    皇上此時心情不錯,聞言便示意溶月抱過去給皇後看。


    溶月緩緩朝皇後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很謹慎,心中在盤算著該如何對付皇後會出的幺蛾子。


    皇後低頭看了溶月懷中的嬰孩一眼,正好對上小軒軒漆黑如墨的瞳仁,那雙眼眸,讓她登時想起了侯夫人清淡如水的眸子,不由手下一緊,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溶月渾身一凜,不知道皇後又想做什麽。


    皇後卻是端著笑意溫和道,“這孩子本宮瞧著怪可愛的,讓本宮抱抱吧。”


    溶月自然不想給。


    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


    她緩緩將小軒軒朝皇後遞過去,心中卻在猶豫要不要一狠心將小軒軒弄哭時,小軒軒卻似感受到了這不尋常的氣氛,“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溶月一喜,忙又將小軒軒抱迴懷中,仔細哄著,一邊抬頭看著皇後歉意道,“皇後娘娘,小軒軒有些認生。”


    皇上聞言一挑眉,“已經起過名字了?”


    定遠侯忙應是,“迴皇上的話,叫沈慕軒。”


    皇上“哦”一聲,眸色沉沉,隻狀似不經意道,“朕本來還想替他賜個名的……”


    定遠侯心裏微微一緊,語氣卻愈發沉然起來,“皇上好意,隻是軒兒已經上族譜了。”


    皇上輕笑一聲,“如此便沒辦法了。”似乎便揭過了這一事不提。


    溶月心中捏著把冷汗,剛想叫奶娘把小軒軒抱下去,皇後卻又不死心地開口道,“本宮看他可愛得緊,心中實在是喜愛。這會他也沒哭了,再讓本宮抱抱試試。”


    溶月略有些不情願,手臂剛一伸長,剛剛才消停下去的小軒軒又開始哭鬧了起來。


    皇後臉上神色愈發尷尬起來。


    溶月卻一陣狂喜,恨不得親一口小軒軒才好。


    沈慕辰見皇後臉色不大好,忙適時開口道,“皇後娘娘,軒軒怕是餓了,不如先讓奶娘抱下去喂過之後再抱來吧。”


    之後的事如何現在說了自然不算數,隻是沈慕辰遞了個台階來下,皇後雖然心有不甘,也隻得順著說道,“那便先抱下去吧,餓著不好。”


    看著奶娘帶了小軒軒下去了,溶月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沒算計到任何人,皇後自然不甘心,垂眸略一沉思,又帶上笑看向皇上道,“皇上,聽說侯夫人當日生產時也是極兇險的,臣妾去看看侯夫人吧。”


    溶月心下一沉,果然打上娘的主意了麽?!


    皇上淡淡挑眉,頷首應下,看向定遠侯,眼中是一貫的深不見底,“司黎,正好朕也有事找你。”


    定遠侯袖中的手緊握了握,抬頭沉然答道,“好。溶月,你帶皇後娘娘去清芷院。皇上,請隨微臣來吧。”


    沈慕辰自然也是跟著定遠侯他們去了的,臨走時,悄悄低了頭遞給溶月一個小心行事的眼神。


    溶月墨瞳如淵,眼眸微狹,看了一眼皇後,清囀道,“皇後娘娘,您這邊請。”


    皇後的步伐走得並不快,溶月也不急,任由皇後慢慢踱著,時不時迴答一下皇後提出來的問題。


    “這侯府的景致可真不錯,哀家瞧著比皇宮裏也差不了多少。”皇後隨處一瞟,淡淡道。


    溶月眼光閃動,卻是笑著答道,“皇後娘娘說笑了,府中哪能跟皇宮相提並論?娘娘想必是見多了宮中精致宏偉的建築物,如今見到尋常人家的青瓦紅牆覺得有些意趣罷了。”她巧笑嫣然,似心無絲毫芥蒂。


    跟皇宮的規製一樣,那可是僭越!


    想把這麽大一頂帽子往他們頭上扣,門兒都沒有!


    皇後沉沉地斜眼過來看她一眼,眼中似笑非笑的神色看得溶月愈發警醒起來。


    皇後掩唇笑笑,凝視了她一瞬,眉頭上挑,“若本宮沒記錯的話,明珠郡主剛過十三歲生辰吧?”


    “勞皇後娘娘掛心了。”


    皇後聞言勾勾唇,不緊不慢地走著,隨即在一株桂樹旁停了下來,隨手摘下一朵馥鬱的桂花在鼻尖嗅了嗅,悠悠然開口道,“十三歲了,也可以定親了。”


    溶月腦中警鈴大作,麵上卻仍就笑得嬌憨,亮晶晶的眼眸盯著皇後,眼中一片懵懂,“皇後娘娘,明珠不過十三歲,定親還早呢。”


    皇後細長的指甲在桂花葉上摳出一道深深的指痕來,懶懶道,“現在開始議親,正正好呢。”她低頭看向溶月,麵上帶著蠱惑人心的笑容,“明珠可有心上人?”


    溶月的眼睛瞪得愈發大了起來,懵懂地搖了搖頭,“娘親說明珠還小。”怎麽?皇後莫不是還想插手她的婚事?


    皇後緊緊盯著她看了許久。


    若是換了以前,她不會覺得眼前這個小姑娘有什麽。


    可不知為何這段時間,她總覺得這個小姑娘的眼睛亮得有些灼人,那眸中的墨色分明,乍一看上去似乎澄澈無波,可若仔細看去,便會發現她的墨瞳最深處籠著一層繚繞的霧氣,怎麽也撥不開瞧不見眼底最深處的神情。


    這樣與她對視了一刻,皇後突然覺得心底一股寒意升起。


    正好一陣秋風吹來,皇後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竟分不清方才心底那一瞬間升起的涼意到底是天氣轉涼了,還是……眼前這個小姑娘所致。


    她定了定神,剛待細看,溶月卻是羞澀地一笑,低了頭扭捏道,“皇後娘娘,樂安公主是不是已經定親了?”


    皇後下意識地搖了搖頭。


    溶月好奇抬眸,“皇後娘娘方才不是說十三歲就可以議親了麽?明珠記得,樂安公主還長明珠一歲呢?”


    皇後心中一陣氣血翻湧。


    樂安的婚事,也是她的心病。


    按說她也快及笄了,這尋駙馬的事早該提上日程了,可樂安就是不急。


    皇後隻得蕭姝玥這麽一個女兒,平日裏自然是把她慣壞了,誰的話也不聽,一聽要替她相看世家子弟,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皇後無奈,隻得先按捺下這個心思,等到樂安及笄了再說。不想現在卻被溶月將這塊心病給挑了出來。


    自己居然在一個小丫頭麵前敗下陣來,皇後一想便覺得有些不甘。


    她隨手一扔,將手中方才摘下的那朵桂花丟棄在地,臉上帶著戲謔的笑容看向溶月,“聽本宮弟弟說,他與明珠還有幾麵之緣呢?不知有沒有這事?”


    溶月眸沉似墨,心中一陣譏誚。


    皇後居然想替她和竇樾牽線?她是不知道竇樾在外的那些斑斑劣跡麽?


    溶月聞言抬眼,眼中的譏誚神色早已不見,取之而代的是一片訝然,“皇後娘娘怕是聽岔了吧?與竇公子有幾麵之緣的是我二姐姐沈汐雲,不是明珠。”


    皇後聞言一愣,沉了語氣道,“怎麽迴事?”


    竇樾經常在外頭胡鬧,她不是不知道,隻是爹娘老來得子,未免溺愛了些。自己常年在宮中,很多時候也是想管也管不到,隻得由著去了。


    就連他和溶月見過幾麵的事,還是有一次竇樾入宮覲見時不小心說漏嘴的。怎的會與沈家二姑娘扯上關係?而且這沈家二姑娘還做出了那種不知廉恥的事。皇後這麽一聯想,頓時麵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聽到皇後的問話,溶月麵上顯出些猶疑的表情來。


    皇後見狀,愈發覺得這其中有貓膩了,耐著性子哄道,“明珠說給本宮聽聽,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溶月隻得裝出一副拗不過的表情,將竇樾和沈汐雲之間的淵源細細講了一遍,當然,這其中自然少不了一番添油加醋。


    皇後聽罷,眉間攀上一絲陰翳,籠在袖中的手攥得緊緊的。


    看來,得盡快讓爹娘給弟弟找一門親事了。隻是京中適齡女子這麽多,找誰才合適呢?


    她心中盤算著,絲毫沒注意到溶月已經出聲喚了她幾聲。


    身後跟著的璿璣見狀,隻得上前兩步,虛扶了皇後一把,在她耳邊輕聲道,“娘娘,到了。”


    皇後猛然迴神,抬眼一瞧,原來已經到一處精致的院落前邊了,溶月正抬了頭眼眸晶亮地凝視著她。


    她咳了咳,掩下心中的思緒,抬眸打量了一下麵前的青瓦紅牆,草木蔥鬱的院落,沉聲道,“這便是侯夫人住的地方?”


    “迴皇後娘娘的話,是的,這便是母親居住的清芷院。”


    因溶月早早地派了人來通知,這會念夏已經帶著院中的人在門口迎接了,隻留著知秋在房中伺候著侯夫人。


    “奴婢參見皇後娘娘。”見皇後過來了,眾人慌忙行禮。


    “嗯。”皇後淡淡應下,也不看她們,徑直朝前邊走去。


    “皇後娘娘,娘親因還在坐月子,沒法前來迎接,請您贖罪。”溶月在前頭帶路,一邊恭謹解釋道。


    “無妨。”皇後似乎有些神情恍惚,並沒有太在意溶月說的話。


    到了侯夫人的房間門口,念夏忙上前挑起簾子,迎著皇後進去了。


    侯夫人聽得動靜,在知秋的攙扶下坐了起來,麵色蒼白,看上去一副虛弱的模樣,見皇後進來了,她作勢就要去掀被子準備下床給皇後行禮。


    “侯夫人歇著罷。”皇後瞟她一眼,不冷不熱道。


    別以為她不知道跟著來的宮女中混了皇上的人,若她現在讓侯夫人下床給她行了禮,明天皇上便會興師問罪來了。


    很快便有小丫鬟替皇後搬了椅子來。


    皇後撫了撫衣襟端方地坐了下來,目光沉沉地打量著眼前的侯夫人。


    下巴尖尖,白皙如玉的肌膚,一頭如墨青絲散於腦後,眼睛大而有神,眼角微微上挑,清麗中帶了一絲流光飛舞的嫵媚。饒是在病中未施粉黛,也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氣韻在。


    皇後突然覺得今日這身行頭有些太過隆重了,金啊玉啊的堆砌在身上,頓時襯得她似暴發戶一般。


    她平日裏引以為傲的相貌才情,在這樣未作絲毫裝扮的侯夫人麵前,被擊敗得體無完膚。


    心中的嫉妒之火叫囂著想噴薄而出,若不是這張臉,她若不是憑著這張臉,皇上緣何會對她念念不忘至今?!


    溶月瞧著皇後的神色有些許不對勁,出聲吩咐道,“拂冬,去替皇後娘娘泡杯茶來。”


    皇後被她的聲音拉迴到現實中,知道不能在眾目睽睽下失了分寸。隻得又端出一副賢惠淑德的架子來,“侯夫人的身子可還好?”


    侯夫人點點頭,“無甚大礙,多謝娘娘關心了。”她的聲音清揚婉轉,聽得皇後的神色愈發黯然起來。


    溶月怕娘親久坐累著,忙上前將一個石青色引枕塞在了侯夫人身後給她靠著。


    侯夫人柔柔地瞟一眼溶月,眼中神色有著止不住的溫柔和疼愛之意。


    皇後突然心中一動。


    就算自己暫時動不了謝詩韻,那便動動她的寶貝女兒,哪怕讓謝詩韻急一急也能讓自己心中暢快不少啊。


    想到這,又提起了方才那個話題,“侯夫人,明珠郡主今年也滿十三了,侯夫人可替她在相看合適的對象了?”


    侯夫人抬頭看皇後一眼,神色清淡,“溶月還小,等再過個一兩年再做打算吧。”


    皇後抿唇笑笑,“這麽說侯夫人心中還沒有人選了,這可巧了,前幾日樾兒還在本宮麵前提起過明珠郡主呢。”


    侯夫人眼中的神色突然冷了下來。


    竇樾,就憑他,也敢覬覦阿蕪?!


    隻要牽扯到她視若珍寶的兒女身上,侯夫人便會立刻變得強硬起來。一想到皇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阿蕪身上,她便有些惱火起來。


    “皇後娘娘,臣婦有些話想單獨同您說,不知可不可以?”


    皇後一愣,狐疑地看向她。


    侯夫人眼神不避不閃,依舊清清淡淡地看著皇後。


    皇後初被她看得有些虛,突然想起自己是一國之後,她能對自己做什麽?頓時底氣便上來了,傲然道,“當然可以了!”


    兩人遣了婢女宮女下去了,就連溶月,也被侯夫人給打發了出去。


    溶月一陣擔憂,不知娘親到底想做什麽。但娘似乎主意已定,隻讓她在外頭候著,給了她一個不用擔心的眼神。


    待房中隻剩下皇後和侯夫人二人了,侯夫人才冷冷淡淡開了口。


    “皇後娘娘,當年您做的那件事,我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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