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頓了頓,狐疑地朝門口望去。


    “誰?”蕭明朗開口問道。


    “客官,是小的,有位客人說要找您。”門外傳來了小二恭敬的聲音。


    “進來吧。”蕭明朗微微蹙了眉頭,他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誰會來找他?而且還知道他在來兮樓?


    小二推開包間的門,拱手朝裏一讓,便有一個玄衣侍衛走了進來。


    溶月瞧著這熟悉的身影不禁傻了眼,進來的人居然是亦風。


    隻見亦風走到桌前,對著眾人行了個禮,然後轉向了蕭明朗。蕭明朗看了亦風一瞬,緊鎖的眉心突然舒展開,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是上次小皇叔身邊的侍衛?”


    亦風點了點,“在下亦風,王爺本想在來兮樓用餐,可惜包間全都滿了。正好聽掌櫃的說您也在此,便讓屬下上來問問,能否上來同世子和郡主共用一個包間。”


    他說完,目光又轉向溶月,在她麵上一頓,帶了笑道,“隻是沒想到郡主和謝公子、謝小姐也在。”


    溶月衝他笑笑,心裏卻有些懷疑。怎麽好巧不巧地蕭煜也來這了?而且如果她沒猜錯的話,來兮樓二樓最裏麵那間碧落閣應該就是蕭煜的專屬包間,這會子怎麽還要跟她們共用起包間來了。


    蕭明朗一聽,爽快道,“當然沒問題了。”話音剛落,突然想起什麽,轉向溶月,麵露歉意道,“郡主你們的意思是?”


    溶月這會哪能說不,當然隻得點頭應下了。


    亦風拱手謝過出了門,不一會,蕭煜的身影便出現在門外。他今日穿了件銀白色錦衣,袖口和下擺處繡著天水藍的迴雲流紋,衣領微立,掩住細膩光滑的下巴,眼中神色明淨如朝露。


    蕭煜臉上含著似有若無的淡淡笑意,走到桌前掃一眼眾人,語聲清淡似江南微雨飄落,“這麽巧,郡主和謝公子謝小姐也在。”


    幾人忙起身向他行禮。


    蕭煜伸出手示意大家坐下不用多禮,又在小二方才加進來的楠木椅子上也坐了下來。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坐的位子正好安排在了溶月的正對麵,左右兩側分別是蕭明朗和謝采薇。


    “小皇叔怎麽也在這裏?”蕭明朗興致勃勃道。


    “聽說來兮樓出了新的招牌菜,便想著過來試試。”蕭煜拿起青竹筷子,看一眼眾人,“大家開吃了嗎?”


    “對對對,大家快吃吧。”蕭明曦也跟著招唿道。


    溶月狐疑地抬頭看蕭煜一眼,似乎有些不相信他方才那個理由。蕭煜正好夾了一筷蘿卜絲兒放入嘴中,紅唇水潤,泛著微亮光澤。感受到溶月的視線,蕭煜含笑抬眸迴望過去,眸中燦若晨星,他輕輕咀嚼著放入口中的蘿卜絲兒,喉結微動,不知為何,看得溶月有些口幹舌燥起來,忙喝了口茶水,別開目光。


    “月兒,怎麽了?”謝祁察覺到溶月的異樣,壓低了聲音輕問道。


    溶月搖搖頭,眼下麵上的異樣。


    謝祁瞧見她空了的茶杯,很自然地端起一旁的茶壺替她續上。


    “謝謝表哥。”溶月朝他笑笑。


    “茶還有些燙,你小心些,先放一放等涼一些再喝。”謝祁體貼道,又伸出竹筷替她夾了一箸牛肉到她碗中,“你嚐嚐這個,應該合你的口味。”


    謝采薇在一旁瞧著心中偷笑,難怪方才表哥選座位時特意選到了表妹旁邊,原來是打著獻殷勤的主意啊。


    蕭煜撩眼瞟了一眼這邊的情況,麵上淺笑不變,隻眼中神色幽深了幾分。


    “怎的沒有點玲瓏雞髓筍?”蕭煜掃一眼桌上菜盤,開口道,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潤舒緩。溶月正吃著方才謝祁給她夾的菜,聞言抬眼朝他看去。


    “本王記得,郡主甚喜那道蔡。”蕭煜衝著她微微一笑,眼波瀲灩。


    溶月微愣,很快便擠出一絲笑意,“方才小二說這道菜沒有了。”


    “小二。”蕭煜微微提了聲調。


    “客官,您有什麽吩咐?”候在門口的小二忙轉了進來,走到蕭煜身邊站定。


    蕭煜對著他揮揮手,示意他靠近些,在他耳旁低語了幾句。


    小二連連連頭,弓著身子退了下去。


    “郡主,你帶那條鞭子出來了嗎?”吃了一會,蕭明朗目光晶亮看向她。


    “帶了。”溶月點點頭,好奇道,“怎麽了?”


    蕭明朗衝著她笑笑,有些不好意思道,“能不能給我看看?”


    溶月狐疑地點頭,剛想解下來遞給他,身側蕭明曦拍了拍蕭明朗的手道,“吃飯呢,看什麽看,吃完飯再說。”


    蕭明朗倏地收迴手,嘟嘟囔囔道,“我還不是上次聽你說了那暗器盒子之後好奇嘛。姐,你就讓我看看嘛,看完接著吃。”


    蕭明曦拿他沒辦法,轉過頭自顧自吃起來。


    “姐。”蕭明朗又戳了戳她手肘。


    “又怎麽了?”蕭明曦轉過頭看去,瞪了他一眼。


    蕭明朗“嘿嘿”一笑,“我同你換個位置吧,這樣方便一些。”


    “你別打擾溶月吃飯了!”


    “不會的不會的,我就看看。”蕭明朗忙做保證。


    蕭明曦拗不過,於是蕭明朗便換到了溶月旁邊坐了下來,又接過溶月遞來的鞭子翻來覆去看了起來。


    蕭煜吃著飯,偶爾抬眼瞧一下這邊,麵上依舊是似有若無的笑意,眼中薄霧輕籠,瞧不出神情。


    玲瓏雞髓筍很快便上了兩盤上來。蕭明曦好奇地夾了一筷,不禁讚歎,“果然是鮮美無比啊。小皇叔,您麵子可真大。”


    蕭煜淡淡一笑,“同掌櫃的有些舊識罷了,明曦若喜歡便多吃些。”又看了溶月一眼,“郡主也是,這可是本王特意為你點的。”


    這話一出,眾人都愣了愣,蕭明曦咬著筷子目光在溶月和蕭煜麵上遊離了一番,眼中露出一些閃閃爍爍的光芒。蕭明朗聞言也錯愕抬頭,好奇道,“小皇叔,你同郡主很熟?”


    蕭煜但笑不語。


    溶月尷尬地咧了咧嘴,硬著頭皮夾了一筷,“多謝王爺了!”


    蕭煜清俊一笑,舉起酒杯微微示意了一下。身側謝祁的臉色卻沉了下來。


    “郡主,這暗器的構造是你想出來的嗎?”蕭明朗沒有注意到桌上湧動的暗潮,依舊在津津有味地研究著溶月的鞭子。


    “嗯。”溶月含糊應了應,一邊偷偷心虛地看了蕭煜一眼,不想他的目光卻一直看向這邊。豁然撞上蕭煜琉璃般光華閃爍的眼眸,溶月愈發心虛起來,隻得偷偷衝他討好的一笑,一邊心不在焉的夾了一筷菜就要往嘴裏送。


    “月兒!”耳邊卻突然響起謝祁的聲音。


    溶月唬了一跳,手一抖,慌忙收迴目光,定了定神,才看迴過去,“表哥,怎麽啦?”


    謝祁的目光落在她筷子上,皺了眉頭道,“月兒,你不是對蝦過敏嗎?怎的這麽不小心?”


    溶月怔愣片刻,看向手中的筷子,原來方才不注意,夾了一筷河蝦上來。可是……溶月突然想到什麽,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她放下筷子,定定地盯著謝祁看了一會。


    謝祁被她看得有些臉紅了,結巴道,“月……月兒,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麽?”


    溶月眼中神色愈發幽深起來,“表哥,吃過飯我有話同你講。”


    “好……”謝祁納悶地點了點頭,被溶月這麽一看,立馬覺得心跳得飛快,連連喝了幾口茶水才壓下心中的燥熱。


    “明朗。”這邊剛消停,蕭煜又出聲了。


    “怎麽了小皇叔?”蕭明朗抬頭看過去。


    “郡主這暗器,是她托本王找人做出來的,你若喜歡,本王可以把此人介紹給你。”


    溶月嚇得一抖,手中筷子都要掉了。這個人怎麽說戳穿就戳穿啊,連聲招唿都不打。想起那天還跟蕭明曦說是自己找人做的,不由有些尷尬,隻得衝著蕭明曦歉意的笑笑。


    蕭明曦眼珠轉了轉,很快浮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看著溶月眨了眨眼。


    蕭明朗愣了愣,半晌才道,“小……小皇叔幫忙做的啊,我……我不用暗器,就是好奇罷了。”一邊說著,一邊還狐疑地看了溶月和蕭煜一眼。


    溶月這下真的是欲哭無淚了,蕭煜這麽一說,大家都會覺得他和自己之間有什麽曖昧關係,不由哭喪著臉,耷拉著腦袋不敢再說話,隻悶悶地扒著碗中的飯菜。


    從蕭煜的角度看去,溶月的長長睫毛撲閃,嘴角微嘟,十足的可愛,不由翹起了嘴角。


    這一頓飯吃得溶月是膽戰心驚。其他眾人也都是心思各異。


    好不容易吃完了,溶月趕忙同謝祁和謝采薇向他們告辭離去。這裏頭氣氛太詭異,她實在是一刻也不想多呆了。


    三人帶著丫鬟順利出了來兮樓。溶月想起方才之事,看一眼謝祁,沉聲道,“表哥,我們找個地方吧,我有話問你。”又轉向謝采薇,遲疑道,“表姐……是有關朝中和我爹的事,你估摸著會覺得無聊……要不你先迴府?”


    謝采薇見她鄭重其事的模樣,雖然好奇,但還是知趣地點點頭,“那我就先迴府吧。”


    謝祁便把身邊的侍衛撥給了她,又替她雇了輛馬車,見馬車行遠了,方帶著溶月進了旁邊的一間茶樓。


    不遠處來兮樓樓上,蕭煜立在窗口看著謝祁和溶月進入茶樓的身影,眼中神色波動了幾許。


    “表妹,你想問關於姑父的什麽事?”待二人坐定,謝祁開口問道。


    溶月並未立刻接話,隻一眨不眨地盯著謝祁,麵上收了笑意,神色凝重。良久,她開了口,一字一頓道,“表哥,你是從何得知我對河蝦過敏的?”


    謝祁一愣,張口道,“表妹,你這是怎麽了,你不是一直都……”話音未落,他突然想起了什麽,脊背一陣發涼,額上滲出細密汗珠來。


    “表哥。”溶月的眼中有著幽深的光芒,“我想聽實話。”溶月雖然麵上瞧著還算鎮靜,心中已是波濤洶湧。她小時候對河蝦並不過敏,隻不過及笄之後才莫名其妙地有了這毛病,謝祁是如何知道的?還有上次討厭吃魚的事,再聯想到賞花宴時謝祁對蕭梓琰莫名其妙的提防和敵意,溶月心中已隱隱有了猜想。


    她袖中拳頭緊握,屏住唿吸盯著謝祁的嘴,等待著從他口中說出的第一個字。


    謝祁看著溶月灼灼的表情,內心糾結萬分,遲疑道,“月兒,我……”


    見他還是有所顧慮,溶月閉上眼定了定神,倏爾睜開眼,眼中奕奕神彩竟讓謝祁有一瞬間的失神。她緩緩張嘴,吐出一句話來。


    謝祁聽得這句話驀然入耳,怔愣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耳畔轟隆不絕,仿佛周圍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了,半天,他才迴過神來,呢喃著方才溶月說的那句話。


    她說,“表哥,你放心,我不會嫁入康王府。”


    謝祁驚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反應。她說的是康王府,彼時,蕭梓琰還未封王,月兒是如何知道他日後的封號為“康”字?除非……


    謝祁豁然起身,將長凳絆倒在地也不知,隻怔愣地走到溶月麵前,低頭看著她熟悉的麵容,一瞬間有些恍惚。良久,他顫動著嘴唇,遲疑中帶了一絲期盼,“月兒,你……”


    溶月也起身站了起來,仰頭直視著她,眼中神色淡然從容,泛著奪目的光芒。她接過謝祁的話頭,心中已經平靜了下來,“沒錯,表哥,我同你一樣,都是重活了一世。”


    聽到這話從溶月口中驀然說出,謝祁怔愣在原地,心中一時五味雜陳,不知如何反應才好。良久,他才終於迴過神來,張開雙臂一把抱住溶月。他的手上很用力,似乎要把溶月揉進骨子裏去,似乎怕溶月會飛走了一般,他在她耳邊呢喃,“太好了,這不是夢,這不是夢……”


    溶月被他箍得生疼,隻得小心推了推他,抗議道,“表哥,疼……”


    謝祁慌忙鬆開手,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番,“沒事吧月兒,表哥不該這麽用力的,有沒有傷到哪裏?”


    溶月搖搖頭,看著他,歎一口氣道,“表哥,你給我仔細說說是怎麽迴事吧。”


    謝祁點點頭,依舊走到對麵坐下,緩緩開口道,“其實嚴格說來,我並沒有重活一世,隻是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溶月詫異望去。


    “嗯。”謝祁接著道,“你落水後,我本想來看你,不過那天晚上,我便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我看完了你的一生。”


    “什麽叫做……看完了我的一生?”溶月不解道。


    謝祁語氣沉緩,微閉了眼,似乎陷入了漫長的迴憶當中,“在夢裏,我完全是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著你的一生飛逝而過。我看到你撞破了沈瀅玉同五皇子私會的事,看到了你是如何一步步喜歡上蕭梓琰最後嫁入康王府的事,看到了慕辰被人加害跌下馬摔斷腿的事,看到了姑姑流產後抑鬱而亡的事,看到了姑父和侯府一家被汙叛國當眾處斬的事,我……還看到了蕭梓琰一劍插入你腹中的事……”說道後麵,他語氣中帶著濃濃的沉痛,“可是我隻能看著,什麽都不能做,我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卻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平息了一下情緒,抬眼看著溶月接著道,“我看著那一劍刺向你,便眼前一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仍舊躺在床上,出了一身的冷汗,似乎隻是做了一場奇怪的夢而已。可是……那夢是如此真實,真實到我都不敢相信那僅僅是夢。”


    溶月滿目憂慮地看著他,伸手給他倒了杯茶水。


    謝祁喝了一口,又道,“我本想馬上就去找你,把這些事都說給你聽。可是那場夢之後,我全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幹了一般,大病了一場,後來病好之後便到賞花宴了。生病的時候,我仔細想了想,你還這麽小,我不能把這些都不知道是真是假的事一股腦兒地塞給你,你不應該承受這麽多。”他沉默了一瞬,“隻是……我沒想到……你居然會重活一世。難怪這些日子,我覺得你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可是又說不出是哪裏變了。”


    他目光深邃,隱有不忍和憐惜的神色,久久流連在溶月臉上。“月兒,你又是為何……?”


    溶月聽完他所說,心中早已掀起千重浪,一時間風急雲卷讓她有些喘不過來。原來……表哥竟然不是重生,隻是做了一個關於她的夢?!


    她心裏砰砰直跳,麵色蒼白,看得謝祁一陣心疼,“月兒……”


    溶月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勉力朝謝祁露出一個笑容,“我那日被蕭梓琰一劍刺中之後,痛死了過去,再醒來時便發現自己迴到了小時候,正是十二歲那年落水之後。”


    謝祁遲疑一瞬,看著她問道,“月兒,沈汐雲……和蕭梓琰的事,是不是你……?”


    “沒錯。”溶月揚唇一笑,眼中驀地迸出一點星光來,“重活一世,欠了我的,必讓他們加倍奉還!”


    她這樣決絕和沉靜的表情,是謝祁從未見過的,這一瞬間,隻覺得眼前的溶月光華璀璨,看得他心中莫名一動。


    他愣了愣神方道,“月兒,日後……你打算怎麽辦?”


    既然話都說開了,溶月便沒什麽好隱瞞的了。說實話,這個秘密在她心中藏著著實有些累人,現在終於有人一道分享了,溶月頓時覺得輕鬆不少。“既然老天開眼,讓我重活一世,我必然不會讓前世的悲劇重演。爹,娘,哥哥,我都會讓他們活得好好的!至於前世加害於我,背叛於我的人,我也定不會讓他們好過!”


    “月兒……”謝祁盯著她的眸子,長長歎一口氣,“你這樣會很累的。”


    “不!”溶月堅定地搖搖頭,“若我做不到這樣,重活一世又有何意義?!”


    瞧見她堅定從容的表情,謝祁心中一時百感交集,罷了,他吐盡胸中的濁氣,認真道,“月兒,既然這樣,表哥也不阻攔。但是,日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答應我,一定要來找我好嗎?!”


    溶月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謝祁心裏的大石頭這才落了下來。


    “表哥。”溶月迴頭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娘最近快到分娩的時候了,我不能出來得太久,以免又有什麽人生出幺蛾子來。”


    謝祁理解地點了點頭,“好,我這就送你迴去。”


    謝祁將溶月送到了侯府門口方才離開,臨走時,定定地看了溶月一眼,方才轉身離開。溶月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一時有些悵然,不知自己將這層紙捅破,又將表哥拖入這局中究竟是不是做對了。


    良久,她才收迴目光,斂下心思邁入了府中。


    *


    夏日已過,漸漸入了秋,樹葉凋零,空氣中也有了蕭瑟的氣息。


    溶月此時正坐在桌前描著花樣,準備繡個荷包出來。娘快到分娩期了,因為前世之事,她心裏總是有些惴惴不安。想著過幾日去法興寺求個平安符,放在荷包中給娘帶上,也算是求個心安。


    描了一會,溶月放下炭筆,定定地看向窗外。


    院中樹葉枯黃,從樹上飄落下來,打了個轉兒,很快便掉落在地。溶月心中慨然,天氣漸漸轉涼,也不知爹在邊關怎麽樣,也沒有足夠的衣裳。爹和娘日日這樣分居兩地也不是事兒啊。還有爹,在軍中的威望越甚,就越容易引起皇上的猜忌,她該如何破了這僵局呢?


    想著想著,不由長歎出聲。


    雲苓一進來,便瞧見郡主坐在窗邊,一臉沉思。窗戶大開,涼風從外頭灌了進來,吹起桌上的紙張“嘩嘩”作響,有一張被吹了起來,晃晃悠悠飄落在地。


    雲苓忙上前將那紙張撿起,又繞道窗前將窗戶關上了。這才把走迴來,紙張放迴到溶月麵前,瞄了一眼道,“郡主在描花樣?”


    “嗯。”溶月迴過神來,點點頭,順手把方才那花樣紙張折好夾在了旁邊的書中。


    雲苓一邊替她整理著桌上其他散亂的紙張,一邊道,“郡主若是想不大出來,不如去問問玉竹吧。”


    “好。”溶月應下,看著她道,“娘那邊還好吧。”


    “濟善堂的周大夫方才來瞧過了,說是夫人脈象安穩,沒有什麽不妥,繼續吃著先前開的那個安胎方子便好了。安胎藥的熬製都是念夏姐姐親自經手的,不會出什麽紕漏。”


    溶月這才放心地點了點頭,伸了伸懶腰剛想去院子裏走走,玉竹走了進來。


    “郡主。”玉竹麵色有些潮紅,似乎方才走得有些急,“您快換了衣服去府外瞧瞧吧,侯爺派了人迴來了!”


    “什麽?”溶月慌忙走到她麵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急問道,“怎麽迴事?”


    “方才府門口的侍衛派小廝過來說,門外有一人自稱是侯爺派迴來的,求見侯夫人。那侍衛想著郡主吩咐過的沒有什麽要緊事不要去打擾夫人,便先報到了郡主這邊。”


    溶月擰了眉,沉思片刻道,“快更衣,先去看看再說。”


    雲苓和玉竹很快便替她收拾妥當,跟在後麵朝府門口走去。


    三人走得急,很快便到了府門口,果然遠遠便瞧見府門口站了一人,身材頎長,麵容看不大真切。


    走得近了,那人似乎聽到了腳步聲,抬頭看來。


    溶月不由怔愣了一下,腳步頓了頓才繼續邁步向前。她在府門口站定,打量著麵前風塵仆仆的人,不由有些慨然和唏噓。


    “顧長歌,好久不見!”


    她自己都沒想,有朝一日,竟然真的還能再見到顧長歌。溶月站在原地,細細打量著他。大半年的軍旅生活,已經退去了顧長歌原本還保有的一絲稚氣。他的膚色,曬成了健康的小麥色,眼睛囧囧有神閃著黝黑的光亮,身量又拔節長高了不少,身子傲然直立在那裏,有一種軍人才有的凜冽和肅然。


    顧長歌,是真的蛻變了。


    溶月看著他唏噓不已,顧長歌卻是愣在原地,看著眼前這個明眸皓齒的女子出了神。這個女子是誰?為何用這樣一種熟悉的眼神瞧著她?顧長歌定定打量了一會,眼前這個女子的身影同內心深處一個雪白的身影漸漸重合,終於,他瞧出了一些端倪,訝然出聲:


    “沈二公子!”


    “是我。”溶月露出一笑,麵上盈盈光華流轉,看得顧長歌耳根一紅。


    “你……你是女子?”顧長歌目瞪口呆道,一臉震驚的模樣。


    溶月看著他這呆愣愣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了聲,“我從來就沒有說過我是男子啊,是你自己喚我為公子的。”


    顧長歌看著她嬌俏淺笑的模樣,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不禁心裏暗暗懊惱起來,自己跟在侯爺身邊那麽久,怎麽就沒想過去打探打探他家中的情況了,真是白白讓沈小姐看了笑話去。


    突然,他又想到了什麽,抬眼看去,眼中錯愕的神色更甚,“你……你就是明珠郡主?!”


    溶月笑得愈發歡快起來,“是呀,我就是明珠郡主。”


    顧長歌恍然大悟,在西北軍時,他也曾聽過侯爺的親衛們談論過郡主的美貌。原話是,明珠郡主,明眸善睞,瑰姿豔逸,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飄兮若流風之迴雪。據說,這話最早是親衛中一個讀過書的人傳出來,後來便漸漸流傳開來了。


    顧長歌當時並大大懂輕雲蔽月,流風迴雪是何意,隻是此時瞧著眼前巧笑嫣然的麗人,才恍悟,原來這話是最適合不過了。郡主的五官很美,但更美的是她身上那種靈動飄逸的氣韻,讓人錯不開眼去。


    溶月見顧長歌看著她呆呆地出了神,隻當他還沉浸在自己是女子的事實裏沒有迴過神來。便上前幾步,伸出玉白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顧長歌,迴神啦!”


    顧長歌眼睛一眨,驀然迴神,驀地又羞紅了臉,不好意思地笑笑。


    溶月便道,“別傻站著了,你一路奔波想來也是累極,先進府裏吧。”


    溶月將顧長歌帶到前院廳中坐下,吩咐丫鬟上了茶過來,又對著雲苓道,“你去娘院子裏一趟,就說爹派人迴來了,看她身子如何。若是娘要過來的話,你注意扶著她慢慢走,不要太著急了。”


    雲苓應聲退下。


    “郡主,侯爺讓我帶了幾封信來府裏。”顧長歌將身上背著的包袱放在一旁的幾上,雙手放在膝上,坐姿挺拔。


    “嗯。”溶月點點頭,“不急,等娘來了再說。”


    見丫鬟上了茶,溶月便笑吟吟示意道,“你累了一路了,先喝茶。”


    顧長歌依言喝了一口,正待放下茶盞,便聽到溶月清朗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顧長歌,你這些日子還好麽?”


    他端著茶盞的手莫名一抖,茶杯蓋和茶盞碰撞發出些細碎的聲響來,讓他有一瞬間的慌亂。很快,他便沉下心來,長吸一口氣,抬目沉穩道,“多謝郡主惦記,屬下過得很好。”他頓了頓,放下茶盞,走到廳中間,對著溶月深深鞠了一躬,“長歌謝過郡主當日的相救之恩和引薦之恩。此生,郡主若有任何事情交代,隻要不違背禮儀倫常,長歌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溶月注意到他這次沒有以“屬下”自稱,而是用了長歌二字。這說明,他現在是用顧長歌的身份在向自己許下承諾,而不是爹屬下的身份。


    看著他眉宇間的沉穩和堅毅,溶月不禁勾起了唇。


    顧長歌,自己當初果然沒有看錯人!


    她也起身,走到顧長歌麵前,微仰著頭與他對視,“你能走到今天這一步,都是你自己得來的,你不用感激我。但是,我日後的確可能有用得著你的地方,到時我也不會客氣,會大方向你提出來的。”


    顧長歌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麽迴答,微愣了一瞬,突然咧嘴笑了開來。他的麵容本沉峻,這麽一笑,倒找迴了一些初見他時那青澀懵懂的樣子。


    溶月看著他這燦然的笑容,心情也跟著好了起來,笑吟吟道,“你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在軍中好好努力,早日實現自己的抱負。”


    “屬下明白。”顧長歌低頭沉然應下。


    溶月微微側了頭,看著他好奇道,“我爹既然叫你來幫他送信,那你一定是在我爹身邊的近衛咯?”


    顧長歌點了點頭。


    “做到什麽官職啦?”溶月眨了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問道。


    “還隻是個校尉。”顧長歌似乎有些羞赧,低著頭道。


    “短短時間內,能做到校尉也已經很不錯了。”溶月鼓勵道。抬頭看到娘的身影出現在門口,忙迎了上去。


    她和念夏一道將侯夫人扶到上首的梨花木交椅上坐了下來。待侯夫人坐好了,便指著下手站立的顧長歌道,“娘,這是顧長歌,是爹身邊的校尉,爹派他給府裏送了幾封信來。”


    顧長歌便對著侯夫人行了個禮,“屬下顧長歌見過侯夫人。”


    侯夫人微微欠了欠身子,“顧校尉不用多禮,先坐吧。”


    顧長歌依言坐了下來,打開包袱取了兩封信出來,“這兩封信是侯爺命屬下交給侯夫人和郡主的。”


    玉竹便上前接過信,把信遞給了溶月和侯夫人。溶月倒也不急著這一時看,示意玉竹先收著,侯夫人也把信先交給了念夏。


    顧長歌又道,“屬下這裏還有一封信是給沈大公子的。”


    侯夫人點點頭,“慕辰現在還在國子監,待會我讓人先帶你下去歇著,待慕辰迴來後再讓人帶你去找他。”


    顧長歌點頭謝過。


    溶月盯著他看了看,突然開口道,“顧長歌,我爹叫你進京,一定還有別的事吧。”


    顧長歌聞言,猶豫了一下,雖然侯爺吩咐他此事與沈公子商討,但並未說不能講給郡主和侯夫人聽,想了想,還是說了出來。


    “侯爺還有一封奏折和密信,讓屬下麵呈給皇上。”


    溶月和侯夫人聞言都是一愣。溶月有些奇怪,往常邊界駐地的奏折都是直接通過驛館呈送給皇上,為何這次爹要大費周章派一個信得過的人親自送入京。莫非這奏折或者信裏寫著什麽事關重要的事,千萬不能落入旁人之手去了?


    然而這隻是猜測,她也不可能叫顧長歌把那封信和奏折拿出來給她看,隻得斂下心中的好奇,看了看他道,“原來是這樣。你一路舟車勞頓,我先讓人帶你下去歇著吧,等哥哥迴來了,自有人帶你去找他。娘,您說呢?”


    “就這樣辦吧。”侯夫人應下。


    便有小廝上前來引著顧長歌往客房去了。


    “娘,您怎麽看?”目送著顧長歌走遠了,溶月轉頭看向侯夫人。


    侯夫人沉思片刻,“看來司黎定是有什麽非常重要的事情要稟告皇上,難道是軍情上有什麽異動?可若那樣,應該傳百裏加急才是。”侯夫人想了一會,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溶月搖了搖頭,她總覺得爹這次這次行事似乎跟軍情並沒有多大關係,至於究竟是為了什麽,她暫時還想不明白。


    溶月這會也不急著迴梨落院,跟著侯夫人去了清芷院。


    到了房裏,兩人便各自取了侯爺的信出來看了。


    定遠侯的信都不長,短短一頁多,寫給溶月的信裏通篇都是對她的思念和關心,又問了問她最近有沒有乖乖聽話,鞭子練得如何了,讓她乖乖等著,自己很快便迴來了,諸如此類的話。


    侯夫人看完信,臉上有些紅撲撲的,溶月好奇望去,“娘,爹給您寫什麽了?”


    “沒什麽。”侯夫人眼中閃過一絲不自然,將信疊好收迴信封中,“就問了問家中的情況,問了問我的身體,再有就是說會盡量在我分娩前迴來一趟的。”


    溶月瞧著娘臉上抑製不住的甜蜜和嬌羞,便猜到爹定是在心裏寫了什麽甜膩膩的情話了,也不戳破,隻笑笑,說起了別的事。


    當天晚上沈慕辰迴來後便去找了顧長歌,兩人在房中秉燭談了很久,沈慕辰出來的時候,臉上神色有些沉重。


    過了幾日,顧長歌便被宣進了宮,無人知道他向皇上說了什麽,也無人知道定遠侯遞上去的那封信和奏折裏說了什麽。隻是顧長歌迴到府中的時候,麵色倒是如常,似乎皇上並未多加為難於他。


    溶月聽說他從宮裏迴來了,便去了前院找他。


    到了顧長歌客居的院子裏時,顧長歌正在院中練著拳法,許是沒想到有人會過來找他,他光著膀子,背對著院子入口,光滑的背上滑下串串汗珠,陽光下膚色泛著健康的色澤。


    溶月猝不及防瞧見這一幕,臉一紅,出聲咳了咳。


    顧長歌錯愕迴身,便看到了臉色通紅別過眼站在院子門口的溶月,不由也紅了臉頰,慌忙道,“請郡主稍等片刻。”說著,匆匆忙忙進了房中。


    很快,他便套了件深藍棉布短衫出來了,他用手背抹了抹臉上的汗,離溶月隔著有些距離問道,“不知郡主找屬下有何事?”


    溶月瞧見他站得遠遠的,知道他是怕身上的汗味熏到了自己,不禁莞爾,衝他招了招手,“你站那麽遠做什麽?難不成還要我喊著同你講話?”


    顧長歌眸子裏閃過一絲窘迫,小小挪動了幾步便不肯再上前。


    溶月倒有些失笑了,“倒是我來得有些突然了。這樣吧,我先去找哥哥說說話,待會過來,你先打水洗個澡吧。”


    顧長歌慌忙應下,目送著她離開了,轉身進了房間。


    沈慕辰其實今日並不在府中,溶月不過是找個借口讓顧長歌不那麽尷尬罷了。她在前頭轉了一會,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便又返了迴去。


    這次,顧長歌老老實實在院子裏候著,什麽也沒做。


    溶月同他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了下來。


    “不知郡主找屬下所為何事?”顧長歌抬頭看一眼溶月,很快便又低了頭,耳根飛起一抹紅霞。


    看得溶月不禁納悶,印象中,顧長歌似乎沒有這麽容易這麽害羞啊?


    她很快斂下心思,淺淺一笑,“我來找你,其實是有一事需要你幫忙的。”


    ------題外話------


    今天出場的男人好多啦啦啦~總有你愛的那一款!


    皮埃斯:


    今天之所以沒能提前很多更,因為夭夭白天看太子妃去了,簡直是停不下來啊tot憋鄙視我,爬走了/(ㄒo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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