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變得容易苛求別人,而忘了反省自己。

    ——厚道夫

    那是一個夏日的傍晚,又圓又紅又大的太陽——我們家鄉叫“太影”,沉到了另一世界。晚霞猶如小大姐閨房裏的胭脂,給淮海這個浪漫的城市妞臉上塗了一層緋紅的顏色。路畔草青青,池塘水漣漪。翩翩彩蝶,戲弄著點點的野花;翡翠的小鳥,啾啾在挺挺的枝頭。我和小亞放學後沒有忙著迴家,而是到郊外去尋找故鄉土地的氣息,去闖進夢幻的童話世界。

    出校門,經過操場,我們看到好多學生在排練啞鈴操舞。他們每人拿一副啞鈴,縱橫地排成巨形方塊,上上下下,起起伏伏,有節奏地舞著啞鈴,動作優美,整齊。突然,我發現了“窈窕淑女”:單眼皮,厚嘴唇,一對紮著蝴蝶結的鐵絲辮子。

    “哎,她在裏麵。”我對小亞努努嘴。

    “誰呀?”小亞不明白“她”是誰。

    “趙——”

    “噢,她呀。”小亞仔細在人群中尋找,“我看到了,在第九排中間。哥,你猜我喊她,她會不會答應?”

    “不能喊,她們在練操。”我勸小亞不可造次,“喊了老師會講的。”

    “不,我喊,她就得答應。不信,打賭。”

    “這——賭就賭,不過,隻準喊一聲。”

    “一聲就一聲。答應了,你給我兩張洋片,不答應,我給你兩張。”

    “好吧,都掏出來,現兌現。”

    我們每個人都掏出兩張“洋片”。所謂洋片,就是長約寸五,寬寸許的畫片。上麵印著彩色的人物畫。諸如嶽飛啦,金兀術啦,孫悟空啦等,大多是古代人物或神話人物像。我們很喜歡玩它。幾個人在一起,各人用手將畫片按在牆上,然後,手一鬆,讓它飄落,誰飄得遠,就先來用自己的洋片摔在地下,讓風將對方地上的洋片翻個身,對方的洋片就歸己有。我和小亞曾想過歪點子,把兩張同樣的畫片反粘一起,讓對方永遠地扇不翻。好在這些城裏孩子還不太精明,所以誰也沒發現我們作弊。

    此刻,我和小亞站在球場外的看台上,小亞用雙手作喇叭狀,搭在嘴邊,對著操練隊形喊:“趙淑茹——”

    排練場沒人理會。我注意地瞅著咱那位女芳鄰。她聽到喊聲似乎愣了一愣,但馬上又和其他同學動作和諧一致了。看得出,她聽見了但沒迴答。她正在專心致誌地排練,怎麽好意思當著那麽多的同學,迴答一個男孩的喊話呢?

    小亞討了個沒趣,非常惱火,把兩張洋片摔給我,憤憤地說:“哼!好,臭黃毛丫頭,有你好瞧的。”我看他火氣如此之大,想要而沒有要他的洋片,勸他說:“她大概沒聽見,再說,就是聽見,也不能理你,老師在哪兒呢。走吧,我們玩去。”

    小亞似乎沒心勁玩了。來到池塘邊,一隻青蛙被我們的腳步聲驚動,縱身水裏。小亞突然興趣來了:“哥,我們逮隻青蛙。”

    “逮它幹什麽?”

    “你別管,我下去,你看東西。”

    池塘不大,水也很淺,水草不多。小亞鞋一甩,褲角一捋,書包往我跟前一扔,也不問我同不同意,就下了池塘。他像摸魚一樣在摸青蛙。忽然,一個指拇頭大的螞蟥叮在他的腿上。他用手一邊拽,一邊罵:“他媽的,欺負起你郝大爺來了,我看你要不要命!”

    “別拽別拽,用巴掌打。”我喊。奶奶曾告訴我,讓螞蟥叮著,不要拽,越拽它吸得越緊,要用巴掌打。

    小亞啪啪兩巴掌,果然把螞蟥打掉在水裏。

    “快上來吧。別逮啦。”我催促著,怕還有螞蟥或水蛇什麽的咬著小亞。

    他並沒上來,仍在捉。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到底抓到了一隻,那也是靠我的幫助。他驚出一隻青蛙,我們在岸上共同捕獲。他提著青蛙的兩條後腿,高興得手舞足蹈,青蛙卻氣得肚皮一鼓一合。

    “走吧,等會讓你看場好戲。”小亞找根細線拴住青蛙的腿,然後套在手上說。

    我不知他葫蘆裏裝的什麽藥,隻有跟著。小亞天生好動,走路也不安分,不時用腳踢路上的小石頭或其它東西。一次,小亞的一塊石頭擊中前麵一老頭的腳後跟,老頭“哎喲”一聲,彎腰揉腳,小亞卻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徑直走過。我心裏“通通”跳個不停,好像這壞事就是我做的。我想去看看老頭,但不敢。那中石的老頭轉臉看看,來人很多,也吃不準是誰,隻得自認倒黴,罵了一聲“媽的,瞎了眼啦”,又向前走去。

    小亞眼一擠,舌一伸,偷偷地對我做個鬼臉。我眼睛朝他翻翻,表示不高興。小亞腳不踢了,手又開始搗騰起來。見到路邊小孩玩皮球,他上去一撥,球向馬路中心滾去,唬得小孩連喊加叫。小亞仍走自己的路。到學校時,練啞鈴操的同學剛好解散,他們正三三兩兩忙著迴家。

    “哥,快走,我們到前麵小巷等她。”

    我知道他要等誰。本想不去,又怕小亞闖禍,隻得跟著。再說,我也想看看她。不知怎麽搞的,多看她一眼,心裏就好像多舒服一次。

    不一會,她來了。一蹦一跳地,嘴裏還唱著歌。那活潑的樣子,真像小山他爹喂的小山羊,很逗人喜愛。

    “喂!”她剛走過我們的小巷,小亞在她背後突然叫了一聲。

    她被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歌聲讓驚恐卡在喉嚨裏,進不得出不得,撐得嘴巴張著,眼裏的淚珠猶如烏雲包著欲滴的雨水,略有微風,即可大雨傾盆。她扭頭看是我們,才安下心來,汗珠卻從嬌嫩的圓臉上津津而出。她嘟著嘴責怪:“你們真壞,下次再這樣,我就不睬你們了。”

    “對不起,甭發火。”小亞嘻皮笑臉地說,“看你參加啞鈴隊,我們真高興,正準備禮物祝賀你呢。”

    “真的?”她高興得是那樣天真。

    “那還能假。就是,就是你架子太大,不理人。”小亞說。

    “誰架子大,誰不理人啦?”她不甘示弱。

    “你,就是你。”

    “你胡說。”

    “那,我問你,剛才,你練啞鈴操時,我喊你,你為什麽不理?”

    “這……那……我沒聽見。”淑茹自知理虧,臉羞得通紅,但仍不屈服。

    “沒聽見?那就算我們錯怪你了。”小亞似乎原諒了她,“這樣吧,禮物反正早就準備好了,送給你吧。”

    “什麽禮物,讓我看看。”她興高采烈地說。

    “你把手張開,眼閉著。”小亞狡黠地說。

    她果真伸出雙手。那手又白又嫩。白嫩得像白菜幫,像蔥白,掐一下準能出水。小亞那提青蛙的手,始終背在身後,此刻見她中計,突將拴著活蹦亂跳的青蛙的線,猛地往淑茹手脖上一套說:“帶迴家養吧,臭丫頭!”說完拔腿就跑。

    我也慌忙逃走,生怕她那驚嚇的眼淚如洪水泛濫吞沒了我。我一邊跑,一邊懊悔,一邊生氣。小亞太調皮了,不該演這樣的好戲給我看。我們開心了,她卻痛苦了。聽說她膽子小得像媽媽縫衣用的針尖,一聲貓叫,都會讓她喪魂失魄。這樣一來她焉能不嚇出病來?我懊悔沒有阻止弟弟。鬧過之後,更不應該跟著跑,一跑,淑茹把我和小亞不就真的看成是“細腿驢”和“摸著泥”了。她以後還能和我好嗎?能和我一起做作業嗎?

    可是,事情已經到了這步天地,隻能聽天由命。世上沒有吃後悔藥的,我又何必吃後悔藥?不過,一邊跑,一邊還是不實在,隻能禱告著:南無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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