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搖頭,眼睛盯著那幾行字:“葬我於高山兮,望我大陸……”

    雙文說:“我爺爺的名字,就是蘇望陸哎!我猜,是他到了台灣之後才改的!”

    “無顏迴鄉……”我默默地念著。這四個字在嘴裏如同一枚千斤重橄欖。老人為什麽如此自責呢?

    “你爺爺參加了國民黨嗎?” 我隨口問。

    “聽爺爺講,我曾祖父很早就跟隨國父進行革命,算是國民黨元老,”雙文說,“不過,爺爺他對從政沒有太大興趣。他是文人,一輩子研究曆史的。”

    “那他年輕時有沒有參過軍?”

    “應該沒有吧?”雙文想了想,說,“他離開大陸時,不過二十多歲而已。大概剛從中央大學曆史係畢業不久……”

    ——中央大學,就是現在的南京大學等高校的前身。我點點頭,又拿起日記本翻看起來。看了半天,仍舊沒有什麽頭緒。日記從民國三十四年(1945年)開始一直記到民國六十九年(1980年)。可想而知,內容絕不連貫,有些年份甚至完全空白。語言又極簡短,有一些是短詩,都是懷古、思鄉之類。這本東東別說是日記,大概連“周記”都算不上,隻能算是一本隨筆。也難怪雙文肯拿出來讓我看。

    突然,一行文字吸引了我的注意:“民國六十八年十月四日。盈病中,提及與雙文年少事,俱泫然涕下。四十年彈指間,前塵往事,竟恍若紅塵一夢。”

    乍看之下,好像是說提起雙文小時候的事情。但仔細一看,明明又不是。“與雙文年少事……”白紙黑字,這個“與”字,應該怎麽解釋?再說,兩人提到雙文的時候,為什麽又會“泫然涕下”?

    我頓時來了興致:“快來看看這篇!”

    雙文要過日記,翻了兩下,也大吃一驚:“咦?怎麽會有我的名字?1979年10月……那時候我還沒有出生呢!”

    “那你知不知道這個盈是誰?”

    雙文想了想:“我猜,應該是我奶奶吧。我奶奶姓謝,單名一個盈字。”

    我好奇:“你好象很少提到你奶奶。”

    “我很小的時候,大概6、7歲吧,奶奶就去世了……”雙文說,“奶奶也是名門閨秀之後,會彈鋼琴,一口英文說得很流利呢!我從小就跟爺爺特別親,她就笑我是‘grandpa’s girl’,我一直記得。”

    我突然眼睛一亮:“那張名貴的沉香床會不會是你奶奶的嫁妝?”——國民黨匆匆撤去台灣時,很多厚重之物無法帶走,隻好留在大陸。雙文的爺爺,在她奶奶去世之後,仍然一往情深,整天沉浸在迴憶之中。所以一看到那張沉香木床的舊照片,忍不住淚如泉湧……

    誰料,雙文的話無情地打斷我的想象:“沒有可能啊!我爺爺奶奶是到了台灣才舉行的婚禮。我還看過他們的結婚照片呢!奶奶很摩登,愛好西式衣物。她結婚時買的是全套櫻桃木西洋家具,現在還在爺爺家裏放著呢!”

    “那你奶奶過世之後,你爺爺是否就變得悶悶不樂呢?”

    “這個倒是的……記憶當中,爺爺經常都是一副心事重重、憂國憂民的樣子。不過,他情緒一直都很平穩,就算喝醉酒也從來沒有失態過。說實話,我從來沒有看見過他那樣子哭……就連奶奶去世的時候,我也沒有見到他哭。所以我覺得他一定有一個心結。”

    西洋家具……我沉吟著,又拿起桌上的那張照片。

    因為要帶旅行團去黃叔店裏,前天晚上我臨時抱佛腳,在網上查過一些關於明清家具的資料,免得在遊客麵前出醜。照片上的這張床,黃叔說是沉香木的,那就應該是明朝或者明朝以後的。因為沉香木產於南洋,是鄭和下西洋之後才進口到中國的。這張床的樣式簡潔清秀,沒有太多的鑲嵌和雕琢。床下有一個腳踏,供踏步之用。——應該是明代家具的樣式,因為清朝家具講究繁華、絢麗,裝飾很多。

    我捧著頭,歎了口氣。眼前時而閃過黃叔看到這張照片時驚恐的神情。時而又閃過雙文爺爺痛哭的神情……

    手機響,是阿朵。她語氣很著急:“陳天樂你在哪兒?……對,叔叔現在在醫院……情況不是很好……你能過來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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