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含晨和風逸辰的馬車剛走出永安,天氣炎熱,路過一個茶棚,茗煙建議下車休息一下。

    他們剛坐下沒多久,就看見幾個商人模樣的人進了茶棚。要了一壺茶水,天南海北的聊了起來,聊的正起勁,突然有一個人壓低了聲音,“你們知不知道風王駕崩了?”

    風逸辰手猛的一震,他剛想過去追問,卻被謝含晨攔了下來。

    “你這算什麽,我們早知道了。”一個人說,“我還知道先王是怎麽死的。”他古意頓了頓,得意的說,“我哥可是在皇都做大買賣的,他跟我說,風王不是病死的,是被人殺死的。”

    “真的假的?”

    “我還能騙你們不成?我哥說,先王年少時喜歡微服私訪,處處留情,說不定喜歡過一個江湖女子,然後移情別戀,沒想到女子有了先王的骨肉,並扶養長大,女子痛恨先王的多情,就讓她的孩子殺了他,並在他的龍床上留下一支花。”

    聽到留下一朵花,謝含晨迴頭迅速的瞟了那些商人一眼,又看見坐在旁邊的風逸辰恢複的平常的神色,低聲笑道,“自古皇家多薄情,這句話還真是不錯。”她的聲音很小,隻有風逸辰能聽見。

    風逸辰小聲道,“不知道五哥怎麽樣了。”

    謝含晨想了想,起身對風逸辰說,“我們迴永安,打聽一下怎麽迴事。”她的聲音突然壓的很低,“流言已經把事實誇大,去找世軒,一切便明白了。”

    風逸辰同意了。

    他們快馬加鞭趕迴玉煙樓已是傍晚,柳世軒站在屋外等他們,他看見謝含晨從馬車上下來,一點也不驚訝,“我就知道你們會迴來。”

    謝含晨匆匆的看了柳世軒一眼,“進去說。”

    屋中,他們圍在桌子坐好,柳世軒把最近朝中的事說了一遍,風逸辰越聽越驚,永安離皇都何止千裏,柳世軒竟能對這些事情如今熟悉,他不禁多看了柳正軒幾眼。

    “眼下大皇子繼位,最想除掉的當然是五皇子,當然,五皇子也是個人物,照我看來,大皇子多疑,殺氣太重,不得民心。決動不了五皇子分毫。”柳正軒最後總結道。

    “你調查的還很清楚嘛。”謝含晨說。

    “我還知道一件事,關於小姐的。”柳正軒壞壞的一笑,“大皇子登基後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小姐為後。”

    “什麽?”謝含晨吃驚的說。

    “而且三少爺為這件事已經給韓家寫了一封信說是要解除婚約。”

    “韓家怎麽說的?”謝含晨問。

    “韓家本是書香門第,對這種事情看的當然比旁人重幾分,說什麽也不退婚。”柳世軒朝謝含晨眨眨眼,“怎麽樣,小姐,感動吧?”

    “真沒想到,這韓家竟這樣的重情重意。”

    柳正軒見時間差不多了,便起身走出了房間,“天色已晚,你們先住下吧,明天一早走也不遲。”

    說完,便離開了。

    晚上,謝含晨躺在床上,翻來複去睡不著,她有一種感覺,馬上會有不好的事發生。

    突然,她聽到大街上一陣騷亂,起身推開臨街的窗戶,看見許多老百姓站在街上,往一個方向跑,謝含晨眺望,看見那個方向的天都是紅的,火光衝天。

    敲門聲突然的響起,門外傳來柳世軒的聲音,他急迫的說,“小姐,不好了,韓府失火了。”

    “什麽?”謝含晨驚訝的跑到門前。

    “總之,小姐你先收拾一下,記著戴上麵紗,我們先去看看情況。”柳世軒隔著門說。

    等謝含晨出來的時候,風逸辰他們在大廳裏等她了,謝含晨雖然戴著麵紗,但神情有點恍惚。風逸辰略帶擔心的看了她一眼,上前伸手拉住了她的手,也不管這個動作是否唐突。

    她的手很涼,就這樣被風逸辰拉著。她感受到他手上傳來的溫暖,緩緩的抬頭看著他,她無神的眼睛漸漸的找到了焦距。

    “走吧。”風逸辰拉著謝含晨走上了大街。

    大街此時已亂成一團,厚重的人牆圍住了韓府,火已經被撲滅了。

    風逸辰他們擠到了人群的最前麵,看見的隻是一片廢墟,原本富麗堂皇的韓府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焦黑的土地上還冒著幾縷白煙,一絲冰冷的寒氣從謝含晨的腳底躥了上來,她一陣眩暈,身體晃了晃,被風逸辰扶住。

    “哎呀,真是老天不開眼啊,韓家這麽好的人怎麽就……”身邊一個老婦的聲音越說越低,最後說不下去了。

    “是啊,去年我娘病了,沒錢治病,也不知道韓少爺怎麽知道的,給了我十兩銀子,我還在想怎麽報答韓少爺,沒想到會出這件事……”另一個年輕人悲傷的說。

    “天妒英才啊,”不知道是誰突然高喊一句,“韓少爺博古通今,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現在他在人間的時間到了,迴天上了。”

    百姓總是愚昧的,不一會兒,紛紛接受了這番說辭。

    “韓醒月死了……”謝含晨悲切的看著風逸辰,聲音輕不可聞,“天妒英才……”話音未落,兩行淚無聲的落下。

    風逸辰不忍再看,他拉過她,讓她的頭埋入他的胸膛,他看著謝含晨的肩膀不停的顫抖,胸前濕了一大片。他偏過頭,看向遠處。柳世軒和淩儀從人群中走了出來,淩儀腳一軟,跌倒在地上,她輕輕的碰觸被燒的焦黑的柱子,一下子哭了出來,“含晨,你快出來啊。”

    柳世軒小心的將淩儀扶起,“淩儀,別這樣,你這樣小姐在天之靈也不會安心的。”

    “含晨不會死的,對不對?”淩儀像是抓住了一絲希望,不死心的說。

    “淩儀,你別這樣。”柳世軒沒有迴答,黯淡的看著這片廢墟。

    他們的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聽的一清二楚。風逸辰奇怪的看著柳世軒和淩儀的一唱一合。他看見柳世軒好似不經意投來的眼神,一下子明白了。

    他摟著謝含晨,往外走,吩咐茗煙去玉煙樓拿包袱,趕著馬車在城門口匯合。

    謝含晨的腦中一片空白,像一個木偶般跟著風逸辰,腳步踉蹌,她什麽也不知道,也不會思考,她的腦海中隻有一句話,韓醒月死了,因為她……

    風逸辰不時擔憂的看著她,他從沒有見過如此脆弱的謝含晨,記憶中的她,從來都是心高氣傲,有著藐視天下的氣勢,而不是現在六神無主的神情。

    當他們到城門口的時候,茗煙已經等在那裏了,上了馬車之後,謝含晨坐在那裏一動不動,風逸辰也任她坐著,沒有說話。

    馬車一時很安靜,隻聽見茗煙趕馬車和抽鞭子的聲音。

    如今,天下人知道,永安韓家一百二十三口全部葬身火海,還有謝家小姐謝含晨。

    沒有辦法,謝含晨再次易容成葉晨曦,和易容的風逸辰,茗煙繼續趕往邊洲。

    在路上,葉晨曦還是那麽的沉默,長眼睛的人都看的出來,他的情緒非常低落,除非必要,葉晨曦總是一言不發,偶爾開口說幾句話,也鮮少有心平氣和的時候。常常沉思著,把周圍的一切全部都忘在腦後。風逸辰不得不時時費心去提醒他吃飯,睡覺,休息,半夜睡不著的時候,風逸辰每每透過窗戶,看著那個人影在月下徘徊,而總要等到東方發白,那人才悵然若失的迴到房間。

    而今天,就輪到風逸辰來來迴迴的在房間裏踱步。

    一路上,他有許多機會不著痕跡的打量葉晨曦,當他看著那雙向來神采飛揚的眸子黯然的叫人心慌。

    遠離了永安,住在不知名的客棧。風逸辰在窗後站了半宿,看了半宿之後,推門走了出去。

    一叢桃花開的正美,瑩瑩的白花襯在繁星點點深藍色的天幕上,亮的透明,聞來沁人的芬芳香味散漫的流動著,花瓣盈盈飄落,直溢滿地都是。

    葉晨曦動也不動的站在花前,手執著一朵桃花枝來來迴迴的轉動著。像是沒有聽見身後沉穩的腳步。

    風逸辰在石桌上擱下兩個茶杯,擺下一壺茶,眼見葉晨曦還是沒有搭理自己,不以為意的一笑,風逸辰將杯向天遙遙一舉,自飲了一杯,又再注滿一杯,又複飲盡,如是者三。

    “站了那麽久,坐下休息一下吧。”風逸辰低頭看著手中的粗瓷茶杯,輕輕的歎了口氣。他雖然看不見葉晨曦的臉,卻能想像出他的神情,空白的,恍恍惚惚的,目光落在不知何處的虛妄之地。

    地上人影,樹影,花影彼此覆蓋,風逸辰朝影子舉杯,看見葉晨曦坐到了對麵。

    葉晨曦伸手拿過茶壺,倒了滿滿的一杯,一口喝下,敲著石桌問,“有酒嗎?”

    “夜深人靜,哪會有人備酒?”

    葉晨曦想想也對,便不作聲,默默的喝著茶,和風逸辰一起,在這月影花樹之下。

    夜深庭宇曠,花開滿庭香。

    “那一年,韓府花園,柳樹下,我們初相逢……”謝含晨突然開口,聲音沙啞,身形妙曼,眼神迷離。

    風逸辰明白,她是在講韓醒月。

    永安的夏天,在謝含晨眼裏,不似皇都般燥熱,反而多了份舒爽與清涼。

    謝老爺帶著一家老小拜訪韓府,自然是得到了韓府上下的歡迎,特別是謝含晨是韓醒月未過門的妻子。韓夫人見她生的美豔,更是滿意的不得了,當下吩咐丫鬟請少爺過來。

    謝含晨倒不是很在意韓醒月,不管他的長相與否,總是自己的夫君,早見晚見也是一樣的。隻是剛才在花園中,見一處池塘,池中開滿蓮花,假山嶙峋,岸邊楊柳依依,微風徐徐,倒有幾分意境。

    謝含晨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略一施禮,對韓老爺說了想去池邊一遊。

    聽罷,韓夫人笑了,招來丫鬟為謝含晨帶路,並對謝夫人說,“醒月那個孩子,也最喜歡在那裏讀書,一看就是一天,前陣子迷上了唱戲,老爺知道了,還被罵了兩句呢。”

    謝含晨可不想聽些家長裏短,她在丫鬟的帶領下走出了大廳,微風之下頓是神清氣爽。

    夏日的黃昏,蓮花池邊,俊美無匹的吹簫少年,站在柳樹下,身穿一件式樣簡單的翠綠長衫,頭發高高的束起,他的目光悠遠,神色寧靜,卻顯得無與倫比的超凡脫俗,猶如仙人一般。

    謝含晨一時忘了在哪裏,喃喃自語,“天暖薄翠袖,日暮倚維柳。”

    少年停下了手中的簫,看見謝含晨站在池塘邊,眼波流轉之間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少年換了一首曲子,一曲《相見歡》被少年吹的極盡纏綿。謝含晨被眼前這情景感染,不由的拍手唱道,“楚天闊,月如弓,楊柳岸,舞清風。紅燭淚,酒微涼,金絲曲,斷人腸。美人醉,憑欄望,君未來,黯神傷。此中情,何人說?桃花劫,誰敢闖?眼微閉,淚兩行,念去去,情一場。”

    謝含晨唱的高興,句子隨手拈來,少年的簫聲曠古而悠遠,再配上她清亮的嗓音,那歌聲繞梁三日而不絕於耳。

    曲畢,謝含晨站在少年麵前,一臉神氣的說,“我知道你是誰了,”她看著少年俊秀的臉,“這麽好聽的簫聲,你就是維柳公子韓醒月。”

    韓醒月沒有迴答,算是默認,他將手中的簫往謝含晨手中一遞,謝含晨接過, 翻手一看,整支玉簫渾然天成,毫無瑕疵。不僅完全看不出雕琢的痕跡,甚至沒有接口的細紋。手感溫潤舒適,謝含晨發現,玉簫的尾部刻了一個”月”字。

    “好簫!”謝含晨讚道。她將玉簫拿到嘴前,悠揚的簫聲悄然響起,竟是《春江花月夜》,簫聲悠遠綿長,空靈清雅。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山何年初照人……”韓醒月自語道。

    簫聲乍然而止。

    “江畔何人初見月,江山何年初照人……”謝含晨微微一頓,又道,“日升月落,草木枯榮,朝代更換,人生不過百年,但這綠水長流,青山不變,何苦執著於此?不過是境中花水中月,任由他亂花迷眼,一切虛空。”

    韓醒月悚然迴神,半晌才道,”謝小姐才情無雙,果然名不虛傳。”

    ……

    “當年,一曲《相見歡》讓我沉醉其中,不可自拔,我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怎麽能將簫吹的那麽好,那麽驚心動魄,所以從那天開始,我便不再吹簫。後來,他名動天下,眾人皆驚,而我卻覺得理所應當。你說,天下怎麽會有如此高潔清雅之人?”葉晨曦說完,抬頭看著風逸辰。

    風逸辰心中一歎,想起過去聽到關於韓醒月的傳言,說道,“他還真是個風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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