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都街坊,熙熙攘攘。


    青石磚鋪鑿而成的道路上,販夫走卒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雖然不及長安的街坊星羅棋布,百業興旺。在幾十年來太平盛世的發展治理下,逐漸呈現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永徽之治,貞觀遺風,延續著大唐的盛世。無數躍躍欲試的寒門士子而言,這是最好的時代。


    廢王立武事件嚴重打擊了關隴世家的囂張氣焰,也讓天下寒士嗅到了魚躍龍門的機會。


    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王勸走在大街上,在一眾人眼中顯得鶴立雞群。


    不過現在自己沒有精力去注意別人異樣的眼神,而是在思考著接下來的雅集。


    在盛唐,揚名立萬最快的方式莫過於做出一首世人傳唱的千古絕句。兄長王勃以《乾元殿頌》受李治賞識,接著應幽素科試及第,授朝散郎,成為朝廷最年少的命官,此後官路亨通,直到《檄英王雞文》之前,王勃就像長安文壇一顆耀眼的新星,照耀著長安的青年才俊們。


    此時王勸在家族中是最不被看好的一個,在兄長耀眼的才華和身份麵前,如同無關緊要的局外人。


    他必須足夠的優秀耀眼,才能讓家族化險為夷,彌補日後兄長犯下的錯誤,躲過武則天滅頂之災的毒手。


    現在離重陽節隻有三天的時間,長兄王勃久負盛名,被邀請在情理之中,而自己隻是無名小卒,唯一的機會,是今日洪都文士自發在滿芳樓舉行的詩文雅集。在集會中嶄露頭角,便可獲得重陽節登滕王閣的入門券。


    每一個想往上爬的人,都在等待著這個機會。


    王勸停頓了一下腳步,隨即步入了滿芳樓。裏麵熙熙攘攘,人頭攢動。讀書人占據了大堂的半壁江山,他先挑好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在一旁靜觀其變。


    大廳的正中間擺放著矮幾,旁邊一個覆蓋著銅罩的炭爐,散發著熱氣。


    上有紙筆,有銅壺,有溫酒。


    有麵紅耳赤的文人。


    王勸剛剛踏入酒樓,一老一少也緊隨其後走入了滿芳樓。老人右手拄著朱紅色的拐杖,神情嚴肅,不苟言笑。而身邊的後生恭恭敬敬的攙扶著他,小心翼翼跨過門檻。


    瞥見王勸樣貌的那一瞬間,閻伯隸暫停了一步。目光在王勸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身邊的年輕人似乎注意到身旁長者的異樣,順著他的目光瞥過去,小聲的問道,“閻老,怎麽了?”


    “沒什麽。”


    閻伯隸的輕輕搖頭,隨即將目光從王勸的身上收了迴來,他思考片刻之後,才小聲的讚歎說道,“坐在角落的後生,觀其神態身形,不像是南人,身形高大似虎豹,即便在北人中也是罕見,是塊衝鋒陷陣的好苗子。”


    年輕人不以為然的說道,“走南闖北的販夫走卒多了去了,為何閻老偏偏對他另眼相看?再說,閻老身為一介鴻儒,應該清楚南方士子向來看不上不讀書的莽夫。這些話說出來,終究不太好。”


    閻老瞪了他一眼,沒好氣的問道,“怎麽,閻某一個老頭子,還要看你們毛頭小子的臉色說話?”


    年輕人見閻老神情不悅,嚇得連忙道歉,“抱歉,閻老,子章一時嘴快,還請諒解。”


    發須灰白的老人拄著拐杖,神情落寞,痛心疾首的說道,“哼,你們江南這些讀書人,還沒科舉入進士就鼻孔朝天,真不知登上大明宮,還會不會把閻某放在眼中。”


    年輕人摸了一下鼻子,不敢再輕言。


    閻伯隸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之後,便不再說話。


    江南的讀書人仿佛天生高人一籌,看不起馬背上打天下的武夫,他作為一個老儒者也不便多說什麽。


    大堂內一群白麵儒冠的士子正在高談闊論,熱鬧非凡。跟在他身後的吳子章插嘴說道,“今日初五,詩文雅集。”


    “知道。”


    閻伯隸應答一聲,也沒有停頓腳步。滿芳樓每月初六都會舉行文士之間自發的雅集聚會,才驚絕豔的佳作會第一時間的流傳到洪都城內各大鴻儒的案桌上。


    他倒是想看到,王家的公子會寫出怎樣拍案叫絕的詩詞。


    兩人入了滿芳樓,不理會大堂上熙熙攘攘的文人,直接進了雅間坐下,留心著大廳外。


    大廳外一番高談闊論的場景,每念一首詩,便迎來其他人的點評。


    “山雨壓玉管,風怒摧紅枝,房寧兄這句不錯,哈哈。”


    “哪裏哪裏,倒是符陽兄這句,一點清風吹玉樹,萬裏浪濤卷天涯。讓人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啊,豪情十足。”


    “哈哈哈,承讓承讓。”


    白熱化的商業互吹環節已經進入了尾聲,各種的好詩詞就已經陸續地出來。有幾首詠物言誌的詩詞頗為驚采絕豔,專門有士子將佳句抄了幾首在素白箋紙上,替換上次榜單的評點,貼在專欄上。


    此時周思秦正春風滿麵的與旁邊一名認識的寒門士子交談著,言語之間掩蓋不住得意的神色。沒有意外,他的詩文雅集力壓群芳,奪得魁首。


    此番榜首奪魁,對於此番爭奪周家繼承人位置的他而言,尤其重要。


    聲望。


    點評出來之後,周圍的人雙手抱拳獻上恭維,三三兩兩的環繞在他周圍,熱鬧非凡。


    “諸位,且聽我一言。”


    周思秦心中有些飄飄然,手中拿著白宣紙,打量了一圈周圍的文士,提高了音量。既然已經奪得魁首,就順應大眾心中所想,鞏固一下自己的地位。


    “在座諸位將來皆是國家棟梁,科舉應試讓我們有了魚躍龍門的機遇。江南士子被山東豪強,關隴士族多少年了?江南華族在朝廷一直人輕言微,被關隴士族那群莽夫狠狠的打壓著。莽夫打天下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治天下,隻有我們讀書人可以!永嘉之亂,衣冠南渡,天下讀書人的脊梁不在關隴,在江南華族!”


    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論博得周圍人的喝彩,這些年江南華族一直對關隴世家心有怨念,長孫無忌落馬之時,甚至還舉辦宴慶過。


    周思秦滿臉紅光,接著酒勁將胸口的鬱悶一吐而盡。


    然而這種踩一貶一的做法,其他人卻不樂意了。反而坐在一邊喝茶的王勸越聽越感覺不對勁,細想一番,這不是拐彎抹角的罵北方人都不是讀書的料,隻有他們江南華族才有資格治天下麽?


    心胸狹隘的小人。


    王勸勾勒起嘴角,冷眼盯著最中間的周思秦,心中給他貼上一個標簽。然後站起身,朝著他走過去。


    “飲勝。”


    “飲勝。”


    “等等。”


    酒杯停頓在離嘴唇兩寸的距離,一隻孔武有力的手牢牢的握住的手腕。周思秦抬起頭,看見一張不太友善的臉,冷笑著打量自己。


    “某恰好絳州龍門人,不知算不算閣下口中的粗鄙之人?”


    王勸嘴上恭敬,動作卻一點都不客氣。他指著桌上的宣紙筆墨,微笑著說道,“某隻覺得在詩詞歌賦上,南北各有所長,這樣踩一貶一,實在過分了一些。”


    都欺負自己頭上來了,王勸沒理由不爭一口氣。盡量控製自己的情緒。然而他還是小覷了這些人的臉皮厚度。吆三喝四的周思秦借著酒勁站起身,指著王勸的鼻子罵道,“絳州龍門算什麽東西,我就罵你們北蠻子,那又如何?別忘了這裏是南方!”


    雖然王勸人高馬大,周思秦仗著人多勢眾,不把他放入眼中,話裏行間一股優越感,指著王勸諷刺說道,“論世家大族,書香門第,你們北人不過是刀尖舔血的粗人,蠻夷。有誰比得過江南大族開枝散葉,桃李滿天下?笑話,論儒論雅,江南世家都壓你們一籌。一邊吃你的飯去,別打攪了我們的雅興。來來來,諸位繼續,無需搭理此人。”


    他的發言引來周圍人的鼓掌,南方的士子早就看不慣關隴世家,山東豪強把持著朝廷,借著王勸的身份,將自己的不滿發泄出來。


    旁邊的人幸災樂禍的望著自取其辱的王勸,周圍都是江南子弟,自然樂見對方出糗。


    大堂內一片起哄聲叫好,雅座裏一老一少豎著耳朵,聽著屏風外的動靜,沉默不言。


    閻伯隸搖頭歎氣的說道,“江南的讀書人浮躁如此,日後怎麽入北門學士一派?子章,出去勸告他們一番,別欺人太甚了。”


    “喏。”


    麵如冠玉的年輕人不屑的瞥了一下嘴角,心中卻不以為然。作為洪都的青年才俊自然樂得見這一幕。但嘴上還是恭敬的迴答,不敢忤逆老人的意思。


    年輕人正欲起身,外麵又傳來一陣騷動。


    周思秦盯著麵前身形高出一截的王勸,盯著對方不友善的眼神,繼續挑釁說道,“怎麽?不服氣麽?不服氣你打我啊。”


    王勸氣極反笑,知道理論下去也沒有個結果,索性說道,“閣下說對了,某還真是不服氣。”


    王勸笑眯眯的看著麵前身材孱弱的士子,暗中握緊了拳頭。


    “寫詩不行,論打架,還打不過你?”


    言閉,周思秦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麽,伴隨著一聲如雷霆般的咒罵,大拳頭猛然朝著自己的麵門砸了過來。


    “我去你大爺的!”


    周思秦沒有反應過來,隻感覺自己的鼻子被拳頭重重的砸了一下,整個人朝後跌到,後腦勺狠狠的砸在食案上,引來周圍人的驚唿。


    “北蠻子打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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