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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直的手鬆開了,二娘鬆了口氣,聽見杜媽媽進來了,忙迎了出去。


    春燕等本來十分擔心褚直,進來見藥碗空了,錦被之上也無過多嘔吐痕跡,不由奇怪二娘用什麽法子把藥喂進去了。


    陳媽媽聽說褚直吃了藥了,十分高興,湊近一看,褚直安安靜靜地躺在被子裏,她瞧了一會兒道:“老太太說西次間書房裏也有床,少奶奶要是覺得不便,可以先住西次間。”


    二娘心想她都嫁給褚直了,還有什麽方便不方便的。見南窗下麵有一張矮榻道:“不了,我就先睡這榻上,也方便晚上伺候三爺。”


    這正是魯老太君想的,陳媽媽一點也沒意外她這麽迴答,請二娘出來在正房坐定,叫會春堂的一等大丫鬟過來拜見二娘。


    二娘原想著不過幾個人,不想一會兒站滿一屋子,竟有十幾人之多。


    原來褚直用慣了的一等大丫鬟有八個,加上後來魯老太君給的碧檀和抱琴,羅氏塞的櫻雪、芳芝,統同十二個大丫鬟。


    二娘來不及感慨,先認了這十二個大丫鬟的臉兒,記住各人名字,吩咐各人依舊管著先前管的事,那春燕、安蘭、妙菱、鶯歌是一直在褚直床前服侍的,仍舊在床前服侍。


    這十二個見過,又去院子裏,烏泱泱一群有幾十人之多。


    好在陳媽媽隻讓她露了個臉,沒讓她立即接手這些人。二娘估摸著陳媽媽的意思是讓她先管好褚直屋裏頭的,照顧好褚直的身子,其他的以後再說。


    實際上陳媽媽也是這麽想的,不過原來她是擔心二娘難以掌管這麽多人,現在她是擔心這麽多人分了二娘的神,耽誤了照顧褚直。


    陪著魯老太君在這鎮國公府裏呆了大半輩子,陳媽媽和柳媽媽的眼界絕非薑氏身邊的杜媽媽和姚媽媽能比。這兩日隨時向二娘匯報褚直的各種情況,也是在暗中觀察二娘。及到此時,見二娘急中不亂、條理分明、穩當大氣,陳媽媽覺得魯老太君是選對孫媳婦了。


    所有人退下了,陳媽媽笑著道:“就這些人了。屋裏的大丫鬟,少奶奶隨便使喚;外頭的人,我這幾天都在這兒。還有少奶奶帶過來的人現還在後院,您是現在見還是等明個兒?”


    陳媽媽一說,二娘才想起來薑氏給她陪嫁的還有十多個下人,她心想這些人肯定少不了薑氏的心腹,褚直這兒現在不能添亂,遂道:“既到了這裏,就勞媽媽給些事做,隻是裏麵有個叫斂秋的,是我用慣了的,媽媽幫我叫她過來。”


    陳媽媽道:“這個好說,我一會兒叫人帶她過來。少奶奶身邊的人,也是跟府裏的一等大丫鬟一樣。就是隻有這麽一個,是不是不夠使?”


    二娘想到褚直那一堆丫鬟道:“等三爺好了再說吧,現在三爺要緊,多幾個人也是麻煩。”


    陳媽媽愈發覺得滿意,又擔心老太太,先迴老太太那邊兒報信去了。


    且說陳媽媽走後不久,斂秋就被人帶往會春堂了。


    斂秋原來是陪著二娘出了安定侯府的大門,後來二娘上了喜車,她跟二娘就分開了,隨著十多個陪嫁丫鬟、小廝被安置在一座院子裏吃飯。


    那時斂秋的心情已經沉到穀底了,開始她沒想到二娘會跟薑氏開口要她做陪嫁,高興的一宿沒睡著,比二娘還精神。到了鎮國公府後,不見了二娘,頓時覺得自己被拋棄了。正灰心沮喪時,忽然有人帶她去見二娘,那個高興就別提了。


    她跟著來人不知走了多遠,經過的院落或巍峨雄壯或軒麗精致,遠非安定侯府能比,正暗自咋舌之際,忽見前麵粉花之中透出一道墨瓦白牆來,裏麵透出些翠色,進去見院內假山嶙峋,旁邊種有翠竹,正麵五間高大上房,一色雕鏤梅蘭竹菊隔扇,上麵懸著一個匾額,上書“會春堂”。


    進去金碧輝煌,斂秋不敢再看,被帶著往裏走了一間,忽然聽見二娘的聲音,一抬眼先看見紫檀木格子架上擺放著一件件玉器。那顏色、那大小都是她在安定侯府逢年過節老夫人才會命人小心翼翼擺出來的那種,但侯府統共才那麽幾件,不,也沒這些大,沒這些精美,沒這些……


    “斂秋?”


    二娘瞧見這丫頭一進來就在發呆不由有些好笑。


    斂秋聽見二娘叫她立即迴過神來,一見二娘脫了嫁衣張口就道:“您怎麽……”


    幸虧她反應快,捂住了自己的嘴。


    再看旁邊站著五六個華服丫鬟都在打量著她呢。


    斂秋頓覺給二娘丟臉了。


    二娘沒覺得什麽,她看清這屋裏擺設的時候不比斂秋鎮定,不過她臉上看不出什麽罷了。


    二娘叫斂秋收拾一下,從今晚起就跟春燕、安蘭睡在褚直臥房外麵的大床上當值。


    這新婚的第一天,就這樣在照顧褚直中開始了。二娘這麽快就擺出了大奶奶的架勢叫會春堂上下人等都無比吃驚,卻又覺得理該如此。


    過了亥時,褚直不需再用藥進食。二娘得空洗了個澡後,躺在南窗下的雕花描金矮榻上休息,一人多寬的矮榻不是問題,她腦中盤恆的是兩個問題。


    一是褚直發病時她嗅到的那股異香。


    胡太醫這裏,褚直的病沒個固定名稱,隻說是肺部先天不足。在二娘看來更接近過敏性哮喘,但她對這種病的機理也不了解,不過也知道很多東西可能會導致褚直過敏。


    實際上陳媽媽列出的褚直不能吃不能碰的東西足足有上百種之多。


    褚家人是很清楚這點的。


    但今天那縷異香,卻沒人察覺得到。她也隻在進來的時候分辨出來,後來又聞到了一次,因為恰巧是在褚直發病的時候,所以才引起了她的懷疑……會不會是因為魯老太君等人比自己進來的早,所以才忽略了?


    後麵還有人喊“合巹酒”,作為一個對褚家內部不了解的外人,二娘從旁觀的角度,非常懷疑那是聲東擊西、混淆視聽的招數。


    可惜,當時太過混亂,她忙著救褚直,根本沒來得及尋找說話的人,至於那異香的來源和喊那句話的人是不是同一人就更難說了。


    令人奇怪的地方還有,她說打開窗子的時候,分明看到老太君眼底的動容,但後來陳媽媽卻隻字未提,這件事就像過去了一樣。


    老太君在隱瞞什麽?


    褚直發病,老太君急昏過去,對褚直的關心沒有半點作假,她為什麽要隱瞞,或者阻礙查下去?


    疑雲重重。


    二娘原想著褚直是被自己所害,沒想到還有另外一層,看來這國公府的水比安定侯府要隻深不少。


    第二件事情是二娘躺在榻上了才記起的,她在這會春堂呆了一天竟沒有見到鎮國公夫人,她的婆母羅氏!


    二娘不由看向房間的另外一端,那白日裏讓她暗自驚歎的掛著鮫綃帳的描金彩漆拔步床像被黑暗完全包裹了,看不到一丁點,反倒是格子架上擺放的玉器反射著一點點冷光,像誰的眼默默注視著她。


    二娘盯著那光看了一會兒,正欲翻個身睡了,忽然聽見外麵“哢嚓”一聲。


    二娘一下坐了起來,聽著幾聲輕微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小心推開窗子,月色下,一道黑影已經到了牆角的假山那兒,接著一聲悶響,顯然那人已經越牆而去。


    二娘立即光腳從窗子鑽了出去,整座院子都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她順著那人離去的方位上了假山,望外一看,隻見一條人影疾速地朝西而行。


    西邊,房屋影影幢幢,還透著幾點燈火。但她並不知道誰在那邊居住。


    二娘正準備迴去,一陣風忽然吹來,她嗅到了一股濃鬱的香氣。順著香氣,二娘這才看見會春堂挨著西邊牆稀稀落落地長著七八棵花樹。


    二娘看了好一會兒,才發現開得密密麻麻的竟然是夾竹桃。


    二娘吃驚的是雖然夾竹桃的花期還沒過,但現在已經到了九月,開這麽好,這麽大,這麽密的夾竹桃還真是少見。


    小南風一吹,這些夾竹桃花的氣味都飄進了院子裏。


    二娘皺了皺眉,先從窗子跳迴屋裏穿了鞋子,然後摸到廚房找了一把菜刀,翻出去把那些夾竹桃全砍了,砍的時候才發現這些夾竹桃樹幹很粗,生長了很多年的樣子。


    她力氣極大,除了第一棵砍了兩刀,剩下的都是一刀砍斷,七八棵樹不到十刀砍完,砍的時候還用手扶著樹幹,以至於砍完了會春堂竟無人發覺。


    次日一早,二娘正在給褚直擦臉,便聽外麵吵吵嚷嚷的。


    一會兒陳媽媽過來,叫二娘外頭說話,告訴二娘昨夜國公府裏進了賊,一下把會春堂外麵的夾竹桃都砍光了,叫二娘晚上小心點,又加派了人手值夜。


    二娘心裏好笑,問陳媽媽是什麽賊人專意跑到國公府裏砍樹。


    陳媽媽歎了口氣,告訴二娘這幾棵樹是貴妃娘娘當年親手種的,褚直也愛惜的很,怕是什麽人從中作梗。


    二娘聽到這段就把話咽肚子裏了。


    陳媽媽雖然想嚴重了,但二娘卻提高了警惕。雖然陳媽媽說春燕幾個都是可靠的,褚直的藥和湯羹二娘卻開始親自檢查,確定沒有什麽會引起褚直過敏的才喂給褚直。


    晚間也警醒的很,頂多睡上一個時辰,因此不過兩日,眼窩已經烏青烏青的,這天早上架不住,不自覺趴在褚直床前打瞌睡。


    褚直做了一個冗長的夢,開始的時候很美好,他夢見了早逝的母親,少時的姐姐,後來一切都變成了一張大床,他躺在上麵苟延殘喘,這時羅氏和羅氏的兒子們走了進來,對著他獰笑……和以前做的夢不一樣的是,這一次羅氏沒有再說那些話,而是舉起了一個瓶子,對著他一倒,鋪天蓋地的水立即把他淹沒了,身上、頭上……他不能吸氣了,他要空氣!


    就在此時他忽然一陣輕鬆,他能吸氣了!褚直詫異地轉身,搖了搖尾巴,發現自己能動了,但四周都是透明的,他在哪呢?


    上頭傳來聲音,褚直抬頭一眼,鎮國公正和一個麵如鍋底兒的女子說話。


    鎮國公:這尾魚是清蒸還是紅燒呢?


    女子道:這魚看著又白又嫩,還是清蒸的好。


    鎮國公:那就依你所言,捉它上來。


    女子:好。


    遂伸手來捉,褚直“啊”的大叫一聲醒了過來。


    二娘正伏在褚直床邊打瞌睡,猛被刺痛驚醒,睜眼一瞧,褚直已經醒了,兩手抓著她手臂,看仇人一樣盯著她,手上還在使勁。


    二娘低頭一看,胳膊已經被抓出了血跡。


    苦熬兩晚守著這孫子,他一醒就掐上了她了,二娘一時沒忍住,含怒帶笑道:“呦,褚爺你醒啦!”


    外頭斂秋、春燕、安蘭聽到動靜急忙進來。


    褚直這時還在茫然中,那兩隻手捉住他的感覺好像還在身上,聽見丫鬟說“三爺醒了”“三爺終於醒了”才漸漸迴過神來,視線落在坐在他床邊的女子臉上,她眼窩烏青烏青的,眼珠子卻似笑非笑地噙著譏諷,褚直後腦勺一顫,想也沒想脫口而出:“你給我出去!”


    剛才夢裏還想吃他!


    幾個丫鬟嚇傻了。


    二娘皺了皺眉,見褚直說完就有些喘不上氣來,伸手拿掉他的爪子,出去了。


    被二娘一摸,褚直就有點清醒了。


    陳媽媽剛才出去了一下,正從外麵進來,見二娘出去怔了一下,快步走到床前先扶褚直坐起來。


    “三爺,少奶奶剛守了你兩晚上。”陳媽媽人老,眼睛可不瞎,瞅著褚直一直在往二娘離去的方向瞅。


    斂秋慢了一步沒跟上二娘,方才褚直那句“滾出去”她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委屈地接了句:“也是少奶奶喂您吃藥吃飯,兩晚上都沒合眼。”


    褚直抬眼就看見一個他不認識的丫鬟。


    斂秋說完就看見褚直眼也不眨地盯著她,分明是個極虛弱的人,一雙眼卻直勾勾的,加上周圍其他人都看著她,斂秋不覺心頭緊張了起來。


    這裏是鎮國公府,不是安定侯府,就是在安定侯府,也沒有她說話的份兒!


    卻聽褚直問道:“她還幹什麽了?”


    “幫您洗臉擦身、換衣裳,還幫您……推拿按摩,都是少奶奶一個人幹的。”斂秋覺得脊背微微發汗,盡量如實道。


    褚直跟吞了一大勺花粉似的十分後悔自己問了這個愚蠢的問題,其實他問出來時,這些事兒他都記起來了,雖然在昏迷中他的記憶是零零星星的,架不住她做的次數多,他還是能拚湊出來的,包括她是怎麽喂他吃藥的,怎麽給他換衣裳,怎麽在他身上捏來捏去。


    褚直不說話了。


    斂秋看著他就有點忘恩負義的感覺,其他丫鬟則覺得怕是三爺不太鍾意少奶奶。


    陳媽媽沒管斂秋說了什麽,準備先去老太君那兒報個信,胡太醫說挺過這三天就保住了,這可不是保住了!


    二娘端著碗進來了,見陳媽媽在揉眼睛,丫鬟們都呆站著,笑道:“媽媽,請胡太醫再來一趟吧,再派個人給老太君報個信兒。”


    丫鬟們都沒想到二娘轉眼跟沒事兒的人一樣進來了。


    褚直先瞧著她穿著玫瑰紫十樣錦妝花褙子,底下密合色綜裙,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暗自點了個頭。後知後覺她沒心沒肺、嬉皮笑臉的,為這個打人不眨眼的魔頭內疚真是吃飽了撐的,眼垂了下來,盯了一會兒被麵,感覺到顧二娘過來了,決定看在她這兩天還算盡心的份上勉為其難地給她些麵子,默默把嘴張開了。


    二娘手上端的是熱騰騰的米粥,自然是預備給褚直的,可她臉皮雖厚,也沒厚到讓人隨便作踐的份上,不和褚直計較純粹是因為他還病著,這時候走到床前就順手把碗遞給春燕,都遞過去了,猛然瞧見褚直的嘴張著。


    陳媽媽也看見二娘端的是米粥,嘴裏正說著:“好,少奶奶你先喂三爺……”二娘已經把碗遞給春燕了。


    動作快的不容春燕拒絕。


    陳媽媽就站在床前,第一個瞧見褚直把嘴張開了。


    陳媽媽:⊙_⊙


    褚直:>_<


    二娘:……


    不過褚直反應很快,立即打了個哈欠把嘴閉上了。


    二娘本來想裝作沒看見的,心裏一樂吩咐春燕:“小心些,別燙著三爺了!”


    陳媽媽隻當做沒看見,預備迴去把這事兒當樂子講給老太太聽。


    二娘送陳媽媽出去,順便跟陳媽媽說了幾句話,迴來時見褚直苦大仇深地盯著春燕手上的碗,坐到桌邊兒手賤地給他倒了杯白開水,遞過去:“喝水嗎?”


    安蘭道:“三爺他不愛喝沒滋味的白水……”


    話音未落,便見褚直抬手接了過去,皺眉一氣喝完,把杯子丟給二娘:“難喝死了。”


    二娘:……


    覺得他病好的挺快的。


    安蘭窘的臉發燙。


    二娘問安蘭:“三爺喜歡喝什麽?”


    安蘭忙道:“冷泉水、梅花上的雪,至少也得春日的雨水,有時候也放一點野荔枝蜜。”


    這孫子這麽講究,要是知道這兩天吃的都是她吐的不知道會不會立即跳起來。


    二娘不動聲色地哈哈一笑:“都是稀罕東西,可惜我們那兒人從來不掃梅花上的雪,費勁。至於冷泉,我們都喜歡在裏麵洗澡,洗完那水順著山流下去,底下人還都接著用呢。”


    安蘭紅著臉欲和她爭辯,被褚直打斷:“你手還疼嗎?”


    說罷想給自己一個耳光子,怎麽嘴賤問這個。


    二娘瞧他一眼,咧嘴一笑,把手伸到他眼皮子底下:“你是說這個手呢,還是這個手呢?不過哪個都沒關係,它們都比三爺您結實著呢。您就好好養著吧!”


    褚直氣死了自己多嘴。


    丫鬟們瞅著剛好的氣氛又劍拔弩張,不知道怎麽勸。


    褚直聽著二娘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心裏一軟:“你去睡會兒罷。”


    二娘想著胡太醫還沒過來,又見他仍舊病怏怏的,揉了揉眼:“不用,你有精神就叫廚房給我做一桌好菜,這兩天我都瘦了……”


    簡直就不能跟她說話!


    兩人再度大眼瞪小眼時,外麵忽然傳來響起翡翠和梨夢略顯緊張的聲音。


    “太太……”


    “見過太太……”


    鎮國公褚陶並無兄弟,二娘立即意識到這是她的婆母羅氏到了。


    她剛站起來,就見外麵進來了一群婦人,到了東次間的門口,留下一批,剩餘四五個簇擁著一位國字臉、眉心隱有一道豎紋,穿著二娘根本沒見過的料子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


    就五官輪廓而言,婦人大抵年輕時也是一位美人,可惜經歲月雕琢,柔和的曲線都被磨損掉,隻剩下冷峻支撐著威嚴,主人似乎更刻意強調了這份冷峻,形狀分明的下巴、下垂的嘴角都讓人生出懼意,不敢親近。


    長的完全跟褚直不像。


    羅氏來的太突然,二娘在心裏飛快地盤算要怎麽稱唿羅氏,褚直忽然咳了一聲,二娘抬頭一看,褚直靠著大迎枕一動不動,眼直勾勾地盯著羅氏。


    此時羅氏已快步走來,春燕和安蘭慌忙下拜。二娘在猶豫間,羅氏像一陣風似的已經越過了她。


    竟是沒有看見她!


    “姨娘。”


    又兩個字落到二娘耳中,二娘心中一震,原來這羅氏不是褚直的生身母親!


    這個念頭剛剛滑過,二娘又想到一點:褚直竟然當著她的麵這麽叫羅氏!


    耳邊已傳來羅氏低沉的喪音:“我方才聽說你醒了,放下佛經就來看你,你父親還不知道,一會兒我就派人告訴他去。”


    聲音很喜悅,羅氏似乎完全不在意褚直叫她姨娘。


    “是呀,三哥,父親要是知道你醒過來了,肯定高興得很,他這兩天擔心的不得了呢。”


    站在羅氏後麵,同樣長著一張國字臉的年輕姑娘一麵說著,一麵拿眼打量二娘,見二娘頭上隻帶著一根鎦金扁簪,旁邊隻插著一朵絹花時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收了迴來。


    另外有一個十五六歲,圓臉大眼睛,穿著草綠色柿蒂紋刻絲褙子的姑娘倒衝二娘笑了笑。


    二娘隱約覺得她有些眼熟,仔細一想,前日這姑娘好像來鬧過洞房。


    “三哥你快好起來吧……”


    “我累了。”


    褚直忽然道,他聲音不大,卻帶著二娘從未見過的冰冷和厭煩。話一開口,就像有一團冷空氣隨之爆開,整個房間的溫度都降了幾度,那小國字臉姑娘臉上明顯一僵。


    二娘沒想到病秧子發作起來如此嚇人,腦子飛快轉了一下,決定先把羅氏幾人請到外麵。


    這時那小國字臉姑娘忽然一笑,說話跟連珠炮似的:“三哥,我們剛過來的時候,看見西牆邊上的那幾棵樹都被人砍了,不知道什麽人幹的,連根都給拔了……”


    圓臉姑娘接著道:“開那麽大的花,我原來還想跟三哥討幾支來簪呢。”


    褚直悄無聲息的閉著眼睛,睫毛在眼下形成一圈陰影,那陰影和擱在桃紅錦被上的手都有點發青的感覺。


    倆姑娘正說著,一個高挑的身影忽然斜穿出來。


    二娘把床帳放了下來,對羅氏一笑:“母親……”


    “母親”讓羅氏看向二娘,但聽見後麵的話,羅氏麵色不由一變。


    “三爺睡著了,改日你們再來看他吧。”


    二娘保持著笑依任由羅氏打量,就在她覺得臉快僵了的時候,外麵傳來胡太醫和魯老太君說話的聲音。


    羅氏眸光一動,轉身迎了出去。


    二娘立即聽見了羅氏的笑聲:“母親,直兒方才已經醒了!”


    魯老太君的聲音平淡許多:“你也來了,直兒需要靜養。”


    二娘跟著出來見羅氏忙上前攙住老太太:“幾日不見我這做母親的著實掛念,剛才聽說直兒醒了,真是皇天保佑!是老太太您的庇護!”


    方才那兩位姑娘上前給老太君請安。


    老太君沒說什麽,視線越過眾人,看向二娘:“直兒怎麽樣了?”


    二娘知道褚直睜著眼在帳子裏躺著,說道:“醒了吃了一碗粥,看著有了些精神,還是請胡太醫裏麵看吧。”


    老太君就帶著羅氏去了外麵坐著,一會兒胡太醫過來迴話:“三爺已經沒甚麽危險了,剩下的好生養著,有個七八日也就好了。”


    羅氏臉上浮現笑意。


    老太君伸手招過二娘:“還沒見過你母親吧,這就是你母親。”


    二娘笑盈盈道:“方才見過了。”略帶些羞澀對著羅氏行了個大禮:“母親。”


    羅氏點頭:“直兒身子不好,你要多費心才是。”


    二娘輕聲道:“是。”


    老太君又指著那兩個姑娘:“九娘、十一娘。”


    於是互相見禮。


    老太君叫過二娘到跟前:“我瞧瞧,這兩天不帶合眼的都瘦了一圈,連氣色都不如我這個老太太了,秋芳,你跑一趟,把我箱子裏的那個花梨木匣子拿來。”


    柳媽媽原來就叫柳秋芳,應了一聲,帶著兩個丫鬟就走了。


    不一會兒功夫迴來,柳媽媽手上抱著一個一尺來高的三層匣子迴來。二娘瞧見九娘和十一娘眼都盯著那個匣子。


    老太君開了匣子:“二娘,你來挑挑。”


    二娘見柳媽媽拉開的三層匣子上珠光寶氣,發箍步搖上的寶石粒粒指甲蓋般大小,層層疊疊的照人眼睛,從裏頭挑了一支和田玉雕的水仙花簪子。


    九娘、十一娘眼巴巴地瞅著。


    老太君從裏頭挑出赤金鑲紫瑛石的發箍,赤金紅寶石蝴蝶花簪給二娘戴上。又挑出赤金鑲紅寶石耳環、赤金紅寶石插梳、赤金銜紅寶石風頭釵還有兩隻翡翠鐲子叫二娘收著。


    那鳳釵口裏銜著的紅寶石個個有蓮子米大小。


    二娘隻得道:“謝謝奶奶。”


    羅氏微笑:“老祖宗的眼光果然是好的,瞅著跟換了個人似的。”


    過不一會兒,柳媽媽收了匣子,羅氏送魯老太君走了。


    二娘先叫人把窗子都打開,走到裏麵,見帳子還放著,以為褚直睡著了。輕手輕腳貼著帳子一看,褚直正盯著她呢。


    二娘嚇了一跳,想到她頭上戴了好幾千兩銀子,挑開帳子,伸著腦袋在頭上一摸:“好看嗎?”


    褚直本來有氣無力的,硬被逼出了精神,瞪著她一字一頓道:“鮮花插在牛糞上,你就是那坨牛糞。”


    二娘語結,心想自己這是何苦呢,非要跟一個病人鬥氣,粲然一笑:“對,你就是那朵鮮花。”


    褚直:……


    二娘在外麵站了一會兒,陳媽媽手上拿著個白玉盒子過來,見二娘就把盒子遞給了二娘。


    “少奶奶手上的傷還沒好罷,這是雪肌膏,三爺讓我給您拿的。”


    二娘沒想到褚爺還會大發善心,但她忽然想到上次老太君給的也是這個藥。


    當時不是說雪肌膏沒了麽?


    陳媽媽見她眼眨巴眨巴的,兩個眼窩都是青的,笑著催她:“少奶奶還是趕快去睡一覺罷,這兒有我看著呢。”


    二娘是真困極了,沒在繼續糾結這個問題,褚直醒了,她就不方便睡在南窗下麵的矮榻上,便先睡在西次間褚直書房裏的那張床上。


    她這一覺睡的沉,醒來外麵天色沉沉的,有點迷糊自己在哪,半響才想起來自己已經成了親了。


    斂秋就在外麵候著,聽見聲音立即打水進來。


    二娘先問了兩句,聽斂秋說褚直現在醒著,抬步就往褚直臥房走去。


    明堂和東次間都沒點燈,東梢間裏有點亮光。


    二娘走到落地花罩那兒,站住了。


    案上紅燈燃著,屋裏不知點了什麽香,一掃先前的藥味兒。褚直倚床而坐,卻是穿戴整齊,捧著本書靜靜看著。寶藍色家常錦緞袍子,同色絲帶抹額,愈發襯得他麵如美玉,質若清泉。


    安蘭和妙菱一左一右立在床前輕輕打扇,目光卻多半落在褚直身上,褚直卻渾然不覺,漆黑的眼睛專注盯在手中書卷上。


    這畫麵美好的好像發出一點聲音都是犯罪。


    二娘收迴邁出的腳,站在門口猶豫不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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