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少英讚道:“正是,先生所見甚高。當無奈變成一種習慣,漸漸會變成一道洪流而淹沒其中。隻不知改變又將如何?”斷語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從黃賊作亂伊始,山東士子便被各路軍閥欺淩,亂國亂上,天下大亂。逃命的逃命,殉節的殉節,甚至被那些偽政錄用。豁然發覺,手中無權勢,頭上無皇恩,隻靠嘴皮子的我們隻能借勢上位。偏偏這個殺戮的世界相對於我們這些士子來說隻懂得一些皮毛,仍舊鬥不過那些豺狼虎豹。分遍大江南北我們頂著山東士族的帽子,竟是門麵亦是禍害,這一路折騰下來才恍然發覺,原來世風已下,不得已,便成這鋤奸救世之法,進而相互扶持,以便一片連綿,進而造化天下。偏偏好不易立穩腳跟的我們又遇上了五代之亂,禍亂之下再遭兵燹。相互扶持的我們人性扭曲之下,唯有以殺止殺,方能泄心頭之恨,因為蒼天的懲罰實在太慢了。於是,你一手我一手,替天行道,漸漸上癮。但敵人不願意啊,士族影響太大,除之不盡,便加以籠絡。單純的我們以為遇到了明主,三番作弄下才發現被利用了,政治從來就不是士子能玩的通的。這麽折騰來折騰去,又發現,天下淪喪,我等亦心灰意冷。寂靜之下,殺戮依舊,但沒有了來源,我們如何生存?於是殺人就成為了我們心安理得的方法,因為天下人愚昧,因為掌權者昏庸無道,故而,他們都該殺。隻有將這些上層之人剔除淨了,再虛章導流再現救世之路。然而理想是好的,但人心不再啊,有同類,有同事,便會有爭端。經曆過相互扶持的我們開始了競爭,直至最後生死相較,打著唯吾救世的旗號,排除異己,即至凋零都不停手,完全沒有理智。我們再想迴頭時,誰會接受我們?即便有一些在朝任職,多是士族分支,與我們的血緣早不知差到那輩去了。”


    張少英仔細聆聽著一字一句,已然明白個大概,問道:“如今天下早已今非昔比,其實做個深山百姓也是福氣。一個時代的落幕不值得惋惜,總有另一個時代在代替。”斷語讚道:“時代二字說得好。但這一大家子人不這麽想,如今,該到了自我救贖之路了。”張少英道:“看來我的方向是錯的。”斷語撫須笑道:“你的方向並沒錯,百煉峰雖暴露了半壁江山,即便定秋棠身死,百煉峰依舊是百煉峰。”張少英問道:“臥龍窟又有何看法呢?”斷語道:“臥龍窟已經爛到骨子裏了,爭權拉幫結派,同族相殘。今日見了你,我便沒有迴頭之路。唯有我那孫子,還盼多多照顧。”張少英應道:“九泉兄乃我摯友,他死不了。”斷語抬頭看了看天,難掩失望之色,頃刻之間剛剛神韻全無,張少英知其已明死意,那是心死之態。


    張少英說道:“有時候絕路便是出路。痛改前非並非不可,更何況這是一大堆人,你這麵出淤泥而不染的旗幟對黑榜而言,那是致命的。”斷語忍禁不住歎道:“出淤泥而不染,你知道麽?便是我這雙手殺過的人沒有一百也有七十,滿手血腥呐。”張少英道:“我的這雙手,清白蘭君這個名聲所殺之人是你的兩千份之多。”斷語道:“那是張少英有這個勢力呀!將你這一個不相幹之人運用的淋漓盡致,都沒縱橫派甚麽事。”張少英無奈苦笑道:“看來,先生對弊派諱言如是。”斷語道:“貴派以一派之宗而動天下局勢,亦能避開宗門相較,此乃能力所及。殺手黑榜遍布天下,幾乎都有別國他鄉的根基,根深蒂固。要推動這艘破船,你所追尋的目標即是關鍵。”張少英道:“倒要請教。”斷語道:“那些寶藏一直在暗中流傳至今,內幕不斷。也確實有人找尋過這些寶藏,也尋到過,但誰敢公之於眾呢?”張少英道:“錢財對縱橫派來說隻是個數目。”斷語點點頭,應道:“所以在縱橫派的眼裏,就隻剩下傳說了。如此看來,菩提果也並非長生之果。”張少英道:“當然,那隻是世人的期望。”斷語道:“以始皇帝之喜愛,隨侯珠必已陪葬皇陵之中。玉玲瓏靈氣之光乃現,傳聞乃隨侯珠切下邊角料。千年往事已不可考,即便真有隨侯珠,那也定是贗品。”張少英道:“即便是贗品,對縱橫派而言依舊是至寶。”斷語神色有些失望,歎道:“原本以為蘭君乃是知己,卻不想竟有這等見識。”張少英搖頭道:“先生誤會了,隨侯珠確實存在,就在那批寶藏之中,此珠關係著縱橫派的存亡。”斷語稍一思索,即點頭道:“大海撈針,這需要很長的時間。”張少英搖頭道:“要不了多久,為了此珠,縱橫派即便家破人亡亦不惋惜。”思索間,斷語歎道:“難怪!難怪!居然勞得蘭君親自動手,足見慎重。”


    張少英笑道:“所以,還需先生賜教。”斷語道:“我沒有太多的時間,今日便要看蘭君的手段了。”張少英疑惑間,看向了一旁的曲鴻。曲鴻會意正欲安頓人手,數裏外已經響起警號。張少英向斷語說道:“先生今日有的是時間,方圓三百丈內,無人可入。”斷語道:“便請擺案上墨。”


    方圓數裏外,縱橫派八角衛,縱橫衛暗中遍布者無數,愈近三千之眾。周圍有三路人眾奔襲而來,人數皆上千,天際更有數不清的飛翅襲來。一方防守,一方進攻,偏偏是在山區地帶。張少英暗中並未帶飛翅,都是沿途的橫網安頓好的。突然遇到大舉進攻,讓曲鴻都有些措手不及,縱橫派的八角衛,縱橫衛都太分散了。禦留香一眾也先行博陵,張少英身畔除了風神,再無他人。曲鴻當機立斷,讓八角衛收縮防禦,縱橫衛滲透進攻,並保留預備隊以備不時之需。相對於副使來說,三千人的衛隊每日的消耗都是大數字,也做好應對大範圍的攻擊準備,但那是在張少英撤走的情況下。且對方如此大的動靜,可見斷語之重要性。有曲鴻在張少英倒不需操心,有了斷語這份剖析之圖在手,殺手黑榜將不再是秘密,雖然這隻是一個輪廓。張少英並不期望斷語能提供多少情報,六家相互間的猜忌和提防並不亞於諸宗,這是任何一個清醒的組織所采取的守勢。


    戰場外圍,明門以及縱橫派的防禦當先受到了猛烈的衝擊,前來突襲的人太多,如穿魚過網,地利之間難以盡數堵截。以情報所慮,對方來的人數之多確實超出預料,曲鴻當即再度下令收縮防禦陣型,以圖拖延。這等時刻,靠的便是組織之間的默契,縱橫派有了八角衛與縱橫衛的轉換,撤退則容易的多。反觀明門各部殺手,且戰且退,顯然不甚這種大範圍的群戰。且從偷襲之人處所見,皆乃身手迅捷犀利之人。其行動迅速,一經催動,奔襲至死方休,明顯的殺手特征。進攻且保持陣型,後備隊則補充陣型缺損,攻勢犀利至極。而這一切隻是掩護,進攻陣型與突擊陣型的推進,相互之間合作,迅捷無比。這種高手之間的陣型衝擊遠非軍士陣型可比,短時間內的衝擊之勢稍縱即逝,除人力數量上的壓製,並無其他可行之法,皆在刀頭上舔活,這裏的每一個人對天時地利人和都有最直接的認識。


    麵對偷襲之人強勢攻擊,一炷香過後,曲鴻發動了集結令,命各路聚集一處防守,以張少英所在山蠻之間重新布局戰場。麵對縱橫派的步步收縮,明門各部則選擇的就地隱匿,意圖背後夾擊。半個時辰過後,偷襲殺手已然攻到了張少英所在之處不足三百丈。兩處小山蠻並不高,觸目之間惡鬥再開,隻剩兵器的鏘鏘之聲,人山人海,目測來襲之眾至少在五千眾。然而,當縱橫派的八角衛與縱橫衛交替至山腳時,頃刻間便陣型穩固。刹那之間,偷襲之眾的攻勢為之一緩。偷襲之眾渾然才發覺,張少英明明就端坐在陣內,攻擊陣勢卻再難前進分毫。亦發覺八角衛與縱橫衛的攻防路數截然相反,山蠻前後皆是平緩之地,但縱橫派的結陣粗中有細,有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默契。反觀突襲的三路,雖各有指揮,但對峙之後互不統屬。中路突襲已有百餘人陷入包圍之中。三路軍不去救援,反而向張少英所在之處極力推進。原本依靠天際飛翅以火藥便能將張少英所在之處夷為平地,但縱橫派的三弓複合弩沒有給他們太多的機會。相對於這種大陣仗,尤其是對峙攻伐之陣,偷襲之眾明顯缺乏組織和實際的運用,看似兵多將廣,但遇到縱橫派這等熟練高手對陣的組織明顯處於下風。縱橫派八角衛八人一隊,縱橫衛五人一隊,相互之間默契十足,盡顯武林大宗神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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