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電話?」  東木貴夫躺在床上,眼睛盯著天花板,有意無意地問道。  「是我哥哥。」  「聽起來不像是什麽好事。」  「嗯。」  泉野梅子皺了皺眉頭。她感到床上的這個比自己小近二十歲的男人說起話來有點不知深淺。  「你剛才在電話裏說到什麽『那個男的怎麽了』,到底是什麽意思?」  「我哥哥要我當心周圍的人。」  「啊,什麽,怎麽會有這種事?現在又把矛頭指向我了,我可沒幹什麽哦!」  「別傻啦!他不是在說你。」  梅子的一側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她輕蔑地瞥了東木貴夫一眼,笑著說道:  「我哥哥告訴我說,有人想要殺我,要我注意一點。」  「有人要殺你?哈哈……我可沒那麽絕情喲。」  「我知道……」梅子用紙巾擦了擦脖根的汗,然後將紙巾揉成了一團,「你這個人呀,為什麽考慮事情總是以自我為中心呢?你真是了不起啊!」  梅子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卻在問著自己:你和這個男人的關係究竟要保持到什麽時候呢?不對,與其說要保持到什麽時候,不如說是能保持到什麽時候更為恰當一些。事實上,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有多少次對這個男人產生過厭倦感了。她以前一直認為男人都很薄情,可沒想到自己也是如此的喜新厭舊。  「如果我告訴你,有一個男人想殺了我,你會怎麽辦?」  「這個嘛……」  東木這時才把頭扭過來,看著梅子。  「你是想和我分手嗎?這可不是個好主意啊。」  「果然不出我所料。」  「不出你什麽所料?」  「我猜你就會這麽說,沒想到你還果真這麽說了。真滑稽啊。」  梅子笑了笑,轉身到浴室洗澡去了。她突然從浴室門後探出赤裸的上身,對東木說道:  「我如果被殺了,你可得為自己找好不在案發現場的理由啊。」  「你,你在說什麽糊塗話呢。」東木結結巴巴地說道。但梅子已經打開了淋浴器,嘩嘩的流水聲掩蓋了他的聲音,梅子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話。  ——聽講那個男人已經出現了。  當梅子在電話中聽到哥哥伴太郎的這句話的時候,她不由得打了個冷戰。但隨即她就出於禮貌地問道:「你說的那個男人,他到底是誰?」  ——那個叫黑崎的男人。就是三十五年前,在山形幹出那樁案子的傢夥。  伴太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  「啊!是他……」  ——他很有可能已經來東京了。前幾天的傍晚,夕鶴曾經接到一個可疑男子交給她的紙條。  「什麽紙條?」  ——那上麵隻寫著「花兒無價」幾個字。  「是嗎……真煩人哪!」  ——所以你還是當心一下你周圍的人為好。  「你是什麽意思?」  ——很明顯,那個傢夥開始復仇了。  「這怎麽可能?」  ——甲戶天洞不是已經遇害了嗎?  「什麽?你是說,那是黑崎幹的?」  ——有這種可能。既然我們目前還不能斷定是不是他所為,那就隻有多留點心了。  「可是,我該怎樣辦呢?」  ——你千萬不要獨自一人出門。當然了,這點我還是挺放心的。你的身邊總是有保鏢時刻保護你的嘛。  說到這裏,伴太郎笑著掛斷了電話。  他的笑聲還在梅子的耳畔迴蕩著。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出現了嗎?——)  梅子的內心充滿了厭惡和恐懼,但是與此同時,她又滿懷感慨。直到最近她才發現,時光荏苒,一晃三十五年過去了,但是有些東西依舊絲毫沒有改變。那個男人之所以蹲了三十五年的牢,是因為有六個人曾經出庭作了證。如今,證人中的兩個已經去世十多年了。  剩下的四個人,分別是三鄉伴太郎、甲戶天洞、泉野梅子、還有在山形縣河北町紀念館的橫堀昌也。如果甲戶天洞之死果真是那個男人——黑崎賀久男所為,那麽說不定果真如伴太郎所說的那樣,他已經開始實施復仇行動了。  梅子感到事情來得有些出人意料,但同時她也隱約覺得,自己多年的擔心現在果真變成了現實。  黑崎賀久男當年被一審判決無期徒刑。後來在辯護律師的勸說下,他曾對判決結果提出了上訴,但不久即撤消上訴,老老實實地服起刑來。後來梅子聽說,黑崎的父母曾私下勸過黑崎,說什麽「請你不要再給三鄉家添麻煩了,你這麽做他們會很難堪的」。而且負責調查此事的檢察官也曾經騙他說:「隻要認真服刑,會減刑的。」  黑崎在網走監獄服刑期間曾經三次越獄逃跑。他曾經對獄友說過他覺得自己「受騙了」。  在法庭上的最終辯護中,當法官問黑崎「你有什麽話要說嗎?」的時候,黑崎的腦子裏一片混亂,恐懼與不甘的心情交織在一起,他最終隻說了一句「我沒幹過呀!」,然後便緘默不語了。  當坐在法庭角落裏的梅子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淚水不由自主地從她的臉龐滑落。她從內心感到,黑崎真的是非常可憐。梅子至今還記得自己當時流淚的那副場景。她也時常拿這件事來安慰自己,證明當時年僅二十一歲的自己內心還是純潔無瑕的。  (黑崎真的會連我也要殺嗎?)  梅子深知,小的時候,對於黑崎來說,自己就是他的「夢中情人」。作為三鄉家族的大小姐,梅子與作為傭人的黑崎之間是這種身份差別所造成的屏障。  二戰快結束的時候,輕部子爵家的小姐輝子被送到三鄉家寄養,老實敦厚的小黑崎就負責照顧輝子和梅子的日常起居。兩個剛滿十歲的小女孩經常邀小黑崎一塊玩。黑崎不知道從哪裏學了一首歌謠,用跑調的聲音唱給她們聽,其中有一句歌詞是「尋找故鄉,花兒無價」。梅子還清晰地記得,當黑崎唱這首歌的時候,輝子的眼神裏充滿了憂傷。  黑崎曾經送給梅子好幾張彩色的和紙,說是用他自家院子種的紅花染的。黑崎經常對她們說:「等你們出嫁那天,我一定用紅花將你們的嫁衣染得紅紅的。」  梅子和輝子結束了在東京的學業後,家裏給她們倆舉辦了一個慶祝晚會。晚會上,黑崎又唱起了那首歌謠「尋找故鄉,花兒無價……」。雖然隻是唱歌助興,但當在座的人聽到一向粗手粗腳的黑崎竟唱出這首幼稚的童謠的時候,全都笑得前仰後台,人仰馬翻。然而黑崎卻沒有笑,他含著眼淚繼續唱著:「想要那個孩子,那個孩子不知道;想要這個孩子,這個孩子不明了;我想要輝子小姐……」當他唱到這裏的時候,在座的人們一下子沉默了下來。人們都在想,一個小傭人怎麽能夠喜歡子爵家的千金小姐呢?這真是太不像話了。而且,他從什麽時候起不喜歡梅子小姐,轉而喜歡起輝子了呢?在座的每一個大人都很生氣。  梅子對黑崎的「變心」也很吃驚。但她也知道,黑崎喜歡輝子也是理所應當的。輝子當初剛從東京麻布的家搬到三鄉家的時候,梅子就被輝子的美麗驚呆了。當時,梅子與輝子都隻有十歲。周圍的孩子們也都處在天真無邪的年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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