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生產的動靜鬧得很大,即便是前院也是人心惶惶,葉昱卻安然的坐在書案後,從容淡定的看著書,隻是微微抖動的指尖,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激動。


    過了今晚,葉家就能徹底的落在他手裏!


    窗外天色逐漸暗下,隨身伺候的丫鬟捧了兩盞青瓷油燈進來,擱置在案頭,屋裏一下變得明亮許多。


    葉昱端起尚帶餘溫的茶盅抿了一口,抬眼故作關切的吩咐道:“太太如今情況也不知怎樣,你到怡景園守著,得了消息立即來報。”


    “是,大少爺。”那丫鬟低眉順目的應了聲,轉身出屋就往內院去了。


    夜色漸濃,仍舊沒有聽到任何消息的葉昱,嘴角抑製不住往上翹,對他來說,拖得越久,成功的幾率便越大!


    他可沒想要沈氏的命,隻是想讓肚子裏的賤種生不出來罷了,畢竟二姐姐已經成為了高高在上的九王妃,若是叫她發了狂,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過,若是沈氏難產一屍兩命,那就是天命難違,怪不得他了。


    還未容葉昱興奮多久,就聽到錦瀾入府的消息,他翹起的嘴角霎時僵住,緩緩的平複下來。


    對於這個成為王妃的二姐,他心裏十分忌憚,尤其是之前查清的不少事,樁樁件件都離不開她的手筆,幾乎可以肯定,要是沒有二姐的幫襯,太太......他心裏冷冷一哼,手裏的書被捏得起了皺褶。


    事已至此,再擔憂也沒用,況且瞧著時辰,二姐就算來了,也挽迴不了定局。


    葉昱穩住心神,重新將目光聚集在幾乎皺得不成樣的書籍上。


    隨著時間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迴廊下的燈籠一盞一盞亮起。


    相較於內院,外院還算平靜,麵無表情坐在書案後的葉昱,一直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忽然聞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他心頭一喜,噌的站起身,三兩步飛撲到門前將兩扇門扉一拉,之前讓他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赫然出現在眼前。


    “太太怎麽樣了?快說!”


    “大,大少爺。”那丫鬟便喘著氣邊迴道:“太太生了,生了個小少爺,母,母子平安!”


    母子平安?


    葉昱眼底閃過一絲驚愕,心頭狠狠一縮,怎會是母子平安?明明,明明......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葉昱怒吼出聲,反手把門重重摔上,轉身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盡數掃落在地,多寶格上的花瓶擺設,能砸的不能砸的也全都砸了一通。


    沈氏究竟走了什麽運,老蚌含珠也就算了,沒想到他費勁苦心才布下的局,居然還是叫她那肚子裏的賤種逃過一劫!


    不甘心,他不甘心!


    葉昱將最後一個完好的琉璃花樽狠狠的砸在地上。


    一定,一定是二姐,一定是她搞的鬼!


    思及錦瀾,葉昱的身子不由一顫,盛怒的頭腦驟然冷了下來,心頭浮上一絲恐懼。


    既然沈氏能平安生產,定是二姐姐發現了什麽,搞不好這會兒已經...他終於知道怕了,若是叫二姐知道他下手害了沈氏,怎麽會饒過他?


    不,他決不能落在二姐手裏!


    葉昱把心一橫,轉身就進內室,自枕下摸出幾張銀票揣入懷中,打算先出府避一避風頭,再去尋那個人幫忙。


    還未容他碰到大門,“砰”的一聲巨響,幾名粗壯的丫鬟婆子和小廝團團將門口圍住,不留一絲縫隙。


    “你們!”葉昱一慌,臉色卻沉下,“你們想做什麽?好大的膽子,快讓開,爺有急事要辦!”


    其中一名丫鬟正是隨錦瀾過府的琥珀,她冷冷的注視著葉昱,“大少爺,王妃請你到怡景園走一趟,還請大少爺莫要為難老婆子和你自己才好。”


    葉昱的目光掃到兩名婆子手裏的麻繩,心頭不禁一冷,卻昂起頭不屑的道:“二姐姐貴為王妃,又怎會如此對待我?分明就是你們這些奴才拿著雞毛當令箭!”說著往前踏了一步,見堵在門前的眾人仍舊不為所動,不由叱喝道:“還不給我讓開!”


    琥珀的目光裏有厭惡也有憤怒,但她還是稍稍退開一步,冷聲道:“大少爺,請吧!”


    有丫鬟婆子們盯著,後頭還有身強力壯的小廝,葉昱明白,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強行衝出府,他彈了彈衣擺並不存在的灰塵,冷哼一聲跨出門,朝怡景園去了。


    好在那人說過,出了事自會出手幫忙,以那人的身份,要保全他,應該不算難。


    想了想,葉昱的心暫時安放迴了原處。


    怡景園裏已經恢複了平靜,丫鬟婆子們臉上均帶著歡喜的笑容,落在葉昱眼裏,便成了一根利刺,紮得他的雙眼陣陣刺痛。


    琥珀並沒有帶葉昱去正房,而是前往偏廳。


    偏廳裏,錦瀾和閻燁坐在正中的高堂主位上,沈老太太和葉老太太落座下首,葉霖則坐在葉老太太身旁,地上還跪著一個捆得嚴實,嘴裏堵著破布的婆子。


    看見葉昱進屋,錦瀾眸色清冷,還未張口,葉霖已經起身衝上前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刮子。


    “畜生!”


    葉昱捂著火辣辣的臉頰,望著葉霖猙獰的麵孔,委屈的道:“父親,兒子做錯了什麽,父親如此大動幹戈?”


    “你...你還敢狡辯!”葉霖氣得渾身直哆嗦,抬手又要朝他臉上掃去。


    “好了!你還嫌不夠丟人?這事自有王爺和王妃做主,還不給我退下!”葉老太太一聲冷喝,恨鐵不成鋼的剜了葉霖兩眼。


    葉霖側眼瞄了下麵無表情的錦瀾和閻燁,訕訕的縮迴手,退迴了原處。


    錦瀾靜靜的看著,無論是葉霖的衝動還是葉昱的冷嘲,亦或者葉老太太的叱喝,仿佛都不能叫她的心泛起一絲漣漪。


    她眼前浮現出大婚當日,葉昱那不算寬厚卻異常穩健的後背,還有耳旁那句清風般的道謝。


    葉昱,若你能安分守己,將來未必不能謀得一世安康,但你既然對母親生出這樣的心思...錦瀾交疊放在大腿上的雙手曲卷成拳,“昱哥兒,跪下。”


    綿和的嗓音,甚至帶著一絲小女兒家的軟糯,卻含著讓人冷到骨子裏的寒厲,葉昱臉上血色漸退,緩緩的撩起袍角,屈膝下跪,“草民葉昱,叩見王爺,王妃。”


    閻燁眸光微閃,一言不發,錦瀾卻笑了,嘴角噙著淡淡的嘲諷,“你倒是聰明。”


    她一句跪下,無疑是讓他認罪,結果葉昱跪是跪了,嘴裏一番話,將認罪擰成了行禮,看來這個庶弟,可比葉霖要有心計得多。


    “二姐謬讚了,不知二姐喚我來,有什麽吩咐?”葉昱臉色雖蒼白難看,嘴裏的話卻有條不紊。


    錦瀾凝眼望著葉昱仍顯稚嫩的臉龐,仿佛看到了過往的自己,同是失去母親的庇護,同是為了目的苦苦掙紮,費盡心機,但他終究不是她,“昱哥兒,你可認得那婆子?”


    葉昱抬眼掃了下不斷掙紮想靠過來的婆子,淡淡的迴道:“府裏的丫鬟婆子何止一二十個,即便我能過目不忘,也不一定全認得。”


    “哦?是麽?”錦瀾秀眉微挑,給琥珀使了個眼色,琥珀立即上前將堵在那婆子嘴裏的破布取下,一陣鬼哭狼嚎霎時在屋內響起:


    “大少爺,老奴都照著你的吩咐行事,你,你可不能過河拆橋!王爺,王妃,奴婢該死,奴婢願招,求王爺和王妃開開恩,奴婢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兒,一家子全靠奴婢養活啊!求...唔,唔......”


    眼瞧著她越嚷嚷越荒唐,琥珀趕緊重新堵住她的嘴,以免說出什麽不該說的,汙了錦瀾的耳。


    “如何?”錦瀾的目光未曾離開過葉昱的臉龐,並沒有忽略他眼中一閃而逝的驚慌。


    葉昱暗暗吸了口氣,強裝鎮定,“二姐,替母親接生的穩婆均是沈家的人,即便出了什麽事,也該問問沈老太太才是,二姐萬不能聽這仆婦胡亂攀扯。”


    “好一張顛倒是非的利嘴!”自己認為萬分妥當的人出了差池,險些要了女兒的命,已經叫沈老太太憋了一肚子火,加上葉昱這麽一狡辯,頓時氣不過,開口冷斥。


    葉昱目色陰冷,“不敢當,我不過是實話實說,難不成這婆子不是沈老太太送過來的穩婆?”


    “昱哥兒,你說的不錯,這婆子確實沈家送來的穩婆。”錦瀾勾起唇瓣,不帶半分情感,一字一句的道:“不過你又是如何得知這婆子的來曆和身份?若我沒記錯的話,從你進屋到現在,我對此,並未提及隻字片語。”


    葉昱麵色一白,後背唰的滲出一層冷汗,他確實不應該清楚才對,可方才急著將一切推脫出去,竟說漏了嘴!


    他心思急轉,勉強開口辯道:“我,我也是見這婆子被捆著,母親又出了那樣的事,便猜想定是她手腳不幹淨,且能在產房內進出,十有八九,便是穩婆。”


    錦瀾看著葉昱,眸光清冷,“那麽,你說說,母親出了什麽樣的事?”


    葉昱到底隻是個十三歲的少年,平日裏雖有幾分小聰明,卻怎能敵得過活了兩世,自水火中磨礪而出的錦瀾?不過短短兩句話,就叫他亂了心神,露出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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