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眼一眯,隨即垂下眼瞼,嘴角含蓄一抿,再抬頭時,臉上已經帶出盈盈笑意,“姨娘不必擔心,老祖宗格外喜歡大姐姐,這才想將她多留一些時候,至於李管事......”


    她走的時候就想到了,除了汝南侯府外,即便是揚州葉府,也少不了一番震動。


    因此,她不但要全汝南侯府的禮儀,還要想法子圓了府裏的閑言碎語。


    錦瀾端起茶盅輕輕蕩了下,拂去茶沫兒,似無意般對裏間一瞥,才淡淡的道:“母親臥病在床,為人子女,自當在榻前服侍湯藥,老祖宗最是清楚不過的了。”


    她在賭。


    賭韶姨娘今生並不清楚老太太讓讓她和葉錦薇上京的目的,同時也在賭老祖宗不敢將她不辭而別之事擴大,反而會沿著她設下的台階走下來。


    私扣信箋,別有居心算計旁支姑娘和憫其孝心,千裏送孝女還鄉,孰輕孰重,是利是弊,精明如斯的老祖宗不會不清楚!


    至於老太太,隻要不親自挑明,那她也樂得一同裝糊塗。


    果然,韶姨娘臉上笑逐顏開,連聲音都透出股得意的喜氣,“你大姐姐性子溫和賢淑,是個極好的人兒,自然能得老祖宗的青睞,說起來這也是府裏的大事了,得給太太報個喜。”說著抬腳就要往裏屋去。


    隻是她手還沒摸到掛在門前的珠簾,就被錦瀾給製止了。


    “姨娘,留步。”


    短短四個字,卻如含著刺骨的冰霜,凍得韶姨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剛探出的手生生僵在了半空中,可轉念一想,卻又惱怒起來,挺了挺圓滾滾的肚子,道:“怎麽?我去同太太請安,有何不對?”


    錦瀾垂首看著甜白瓷粉彩牡丹紋茶盅裏漂浮的沫兒,清澈的茶湯將她一雙冷冽的眼眸染上了層淡淡的淺碧,“母親適才喝了藥,剛睡下,姨娘若是想給母親請安,怕是要等上一陣子。再者......”


    她頓了頓,冷眼看了下一臉惱怒的韶姨娘,語帶雙關的道:“再者母親久臥病榻,又吹不得風,裏間門窗緊閉,一股子濃鬱的藥味,熏著姨娘可就不好了。尤其是不知姨娘是否喝著安胎藥,若同裏頭的藥味有什麽相衝的,豈不是壞了事兒?”


    “你!”韶姨娘心頭一驚,猛地瞪大了雙眼,額上忽的就冒出一層冷汗:“你說什麽?”


    錦瀾目光微微閃爍了下,帶著淡淡的嘲諷,緩聲說道:“姨娘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肚子裏的孩子想想才是,畢竟是葉家的骨血,不容有失,姨娘還是安心在屋裏養胎為好。”


    言畢也不想再與韶姨娘多做糾纏,省的擾了躺在裏頭的母親,錦瀾揚聲喚了外頭的秋紋,沒想到先撩起簾子進來的卻是韶姨娘身邊的大丫鬟素心。


    她飛快的瞥了眼低眉順目的素心和隨後跟進來的秋紋,吩咐道:“好生伺候姨娘迴錦秋閣。”


    “是。”兩人點頭應下,便要上前攙扶韶姨娘,卻被她一把推開。


    韶姨娘頓了頓,然後朝錦瀾走近兩步,穩住淩亂心跳,壓低了嗓子,以僅入兩人耳中的蚊弱之聲問道:“你,知道了什麽?”


    錦瀾緩緩地放下手中的茶盅,一臉無害的看著韶姨娘,好一會兒才忽的彎起嘴角,同樣輕聲問道:“姨娘認為我該知道什麽?又不該知道什麽?”


    “你,你你......”韶姨娘顫抖著手,指著錦瀾,說不出心裏憤怒多一些還是恐懼多一些。


    素心一見事情不妙,趕緊快步上前扶住韶姨娘,驚唿道:“姨奶奶你怎麽了?”


    被錦瀾這樣一套,韶姨娘原本又驚又怕,這會兒素心的話反倒讓她迴過神來,慌亂下便覺得肚子隱隱的墜疼,於是扶著肚子呻吟起來:“我,我肚子,好痛。”


    錦瀾見她麵色發白,冷汗津津,不似裝出來的摸樣,眉頭不由一擰,不會這般巧吧?


    若是韶姨娘在水榭軒裏出了什麽事,母親定然脫不了幹係,且又是在她剛進府沒多久的當口......


    她來不及多想,果斷的讓素心扶著韶姨娘先在靠背椅上坐下,又讓秋紋立即去請大夫,同時對侯在裏間的惠秀說道:“快去請老太太過來。”


    無論如何,都要把一切對母親不利的事宜減到最低。


    在船上的時候,祝嬤嬤已經將府中的事一一道給錦瀾聽,因此她自是清楚葉霖和老太太有多看重韶姨娘這個肚子,甚至還依了她的性子,請了一名擅長婦人症的大夫住在府裏,就離錦秋閣不遠。


    她讓秋紋去請的,正是這名大夫。


    而老太太那兒是鐵定瞞不住了,遮遮掩掩反而讓人覺得水榭軒中有鬼,還不如大大方方的據實相告,再把老太太請過來,以示水榭軒的清白。


    她不相信,以韶姨娘的性子,加上懷有身孕,還會日日來水榭軒給母親請安。


    且老太太也不會允許韶姨娘挺著個大肚子到水榭軒來晃悠,畢竟,在老太太眼裏,母親是個“病癆子”。


    錦瀾的心仿佛被針紮了下,她看了眼坐在靠背椅上捂著肚子,呻吟聲越來越大的韶姨娘,撩起珠簾就進了裏間。


    沈氏一直傾聽著外邊的動靜,起初韶姨娘剛進屋那會兒還能聽到兩句,後來兩人的聲音逐漸變小,再多的,就聽不到了。正當她心裏七上八下時,耳邊乍響地是素心的驚唿,隨即便是一聲低低的呻吟。


    一定是出事了!


    沈氏心頭一緊,掀起蓋在身上的錦被就要起身,可她躺久了,身子骨本就虛弱無力,這會兒起得急,頓時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軟軟的就要跌下床。


    “母親!”錦瀾一進來就看到這樣的光景,急忙箭步上前,堪堪扶住半邊身子已經探出床沿外的沈氏。


    尚嬤嬤和祝嬤嬤還有挽菊、碧荷四人本來服侍在沈氏身旁,隻是方才錦瀾突然進來,難免有些晃神,愣了下也趕緊圍上前,小心翼翼的將沈氏扶迴床上躺好。


    “母親,你沒事吧?”錦瀾拉著沈氏的手上下打量,隻見她麵色蒼白,鬢角濕冷,雙眸隱隱有些失焦,心知她是起急了,想了想,便柔聲說道:“母親放心吧,外頭交給女兒便是。”邊說她便衝尚嬤嬤使了個眼色。


    尚嬤嬤心神領會,微微頜首便輕快的出了裏間。


    比起韶姨娘,她在乎的,是母親。


    韶姨娘並不清楚尚嬤嬤的賣身契已經交到了自己手中,所以一直認定尚嬤嬤是老祖宗身邊的人,有尚嬤嬤在,韶姨娘自然會收起一些小心思。


    “嬤嬤,更衣。”過了一會兒,沈氏才緩過神來,慢慢睜開雙眼,第一句話卻是對祝嬤嬤說道。


    祝嬤嬤本就心急如焚,這會兒見沈氏醒了,又如此行事,不由憶起當年主仆相處的情誼,頓時老淚縱橫,“姑娘......”


    當年姑娘也是被雙親捧在心尖上的明珠,自從下嫁到葉府,一切都變了,臉上飛揚明媚的笑容越來越少,原本康泰的身子骨也越來越弱。尤其是那件事以後,姑娘的身子骨就垮了,好在老天開眼,姑娘再度有了身孕,順利產下如今的二姑娘,否則......


    “嬤嬤!”


    一聲唿喝叫祝嬤嬤頓時打了個激靈,抬眼一看,卻是錦瀾的驚疑和沈氏的麵沉如水。


    她背後霎時一冷,莫不是方才她說漏了什麽?


    許是沈氏覺得自個兒的反應過了,便緩了幾分語氣,但仍不容置否的開口說道:“勞煩嬤嬤再為我更一次衣吧。”


    蔓萍出府請大夫,惠秀也被錦瀾打發去了嘉裕堂,這會兒屋裏除了錦瀾和沈氏,便隻剩下祝嬤嬤、挽菊和碧荷三人了。


    挽菊和碧荷到底是女兒的貼身丫鬟,雖然她也能使得,卻習慣的喊了祝嬤嬤。


    錦瀾壓下心底的驚駭,輕笑道:“母親身子不適,應當多歇息,惠無方丈也曾說要好好調養,這般勞心傷神的,如何能調養得好?”


    雖然那句話聽得並不真切,可到底還是入了她的耳,不過此時並非追問的好時機,待解決了外麵的事,她自會想法子將事情問個清楚明白。


    沈氏握住女兒嬌嫩的小手,搖了搖頭道:“瀾兒,你還小,有些事......”


    “母親。”錦瀾打斷沈氏的話,稚氣未脫的小臉上滿是堅持與認真,“二月過,女兒已滿十歲,以往都是母親庇護著女兒,這一次,換女兒來保護母親!”


    這件事還未有定數,韶姨娘的肚子痛也不知是真是假,可母親一旦出麵,即便假的也會立即成了真的!


    她絕對不能讓母親踏入這個擺好的陷阱。


    沈氏怔怔的看著錦瀾,突然覺得女兒有些陌生,好一會才道:“韶姨娘她肚子裏懷的,到底是葉家的血脈。”


    錦瀾點點頭,“女兒省得,已經讓秋紋去請了大夫。還讓惠秀姐姐......”


    還未容她說完,屋外便傳來一陣唿聲:“老太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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