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瀾的目光透過屏風的縫隙,落在春曉臉上,心裏已是百轉千迴。葉霖雖說已過而立之年,但相貌俊朗儀表堂堂,又出身書香世家,滿腹經綸,從骨子裏沉澱出來的溫文爾雅自然要比普通男子吸引人,加上身居高位,正是春曉這種盼期一步登天的丫鬟們的念想。


    這府裏和春曉一個心思的丫鬟隻怕不在少數,她歎了口氣,抬眼望向沈氏。


    素白的手指無聲的滑過光可鑒人的桌麵,沈氏看起來似漫不經心,可吐出的語氣卻如寒冬臘月裏刮過的凜風,割得人陣陣生疼,“是嗎?”


    靈珊生生打了個寒顫,臉色驟變,想也不想便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落地的聲響嘣得錦瀾口中的牙都酸了,“太太明鑒,奴婢怎敢說出這等大逆不道之話!”


    沈氏抬起頭,銳利的目光盯了一眼靈珊,又移到春曉身上,沉下臉,定定的看著,並不吱聲。


    春曉被沈氏的眼神打量得心裏直哆嗦,頓時想到剛進府時從別的丫鬟婆子嘴裏聽到的話:太太心善,性子綿軟,纏綿病榻,不愛管事,好拿捏,紙老虎......


    如今看來,這哪是什麽紙老虎啊!她猛地扭頭,狠狠的剜了靈珊一眼,冷笑道:“人在做,天在看,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敢發誓從未傳話與我?”


    靈珊垂著頭,露出纖細的頸子,手裏不停的絞動著帕子,心裏縱然千般不願,可如今已經是騎虎難下,隻得嚅嚅的張口道:“奴婢,奴婢願......”


    才剛張口說了幾個字,春曉見她真敢起誓,心中不由一急,忽的便轉身朝沈氏磕了個頭,“太太。”似想起什麽,原本萎靡黯淡的雙眼中迸出一絲亮色,“都說空口無憑做不得數,可奴婢有人證!”


    春曉的話像是一道驚雷,“轟”的一聲在靈珊頭頂上炸開,霎時覺得渾身的暖意都退得幹幹淨淨,隻剩下徹骨的冰諒,胸口“咚咚”撲騰個不停,身體猛地抽搐了幾下,腦子裏亂作一團。


    怎麽會有人證?那日明明打聽得清清楚楚,書房裏就隻有她一個人當值!


    沈氏正準備端起茶盅的手驟然頓住,雙眼微微一眯,冷言問道:“是誰?”


    錦瀾也不由往前傾了傾身子,屏氣凝神,生怕聽漏一個字。


    “是和奴婢一同當差的芷蝶。”春曉勉強壓下因興奮而顫抖的喉嚨,眼中的神采逐漸複蘇,“那日秋,呃,靈珊來尋奴婢時,恰好老爺吩咐了整理書房,因此沒有當值的芷蝶也在書房中。雖奴婢和靈珊在外頭說話,可門卻未關,芷蝶定然是看到的,事後她還曾打趣奴婢來著。”


    隨著春曉的嘴唇一張一合,靈珊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到最後臉上一絲血色都不見,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春曉雖麵朝沈氏答話,眼前卻一直細心留意著靈珊的神色變化,看到這等反應,便知道是捏住了她的軟肋,雙眼愈加發亮,幹脆把心一橫,嘶聲道:“太太可讓人將芷蝶喊來,一問便知。”


    說出這番話時,她如懷揣兔般忐忑不安,那日芷蝶確實在書房中,但並未看見是誰與她說話,隻模模糊糊聽了些聲響,至於事後隨意詢問兩句是有的,打趣卻是信嘴胡謅。不過,芷蝶與她同在書房共事,平日裏還算親近,想必芷蝶會偏幫自己說話的。


    即使極有可能露餡,也顧不得了,必須讓靈珊認了傳話之事,她才有一線生機。爬主子床的下賤丫鬟雖難聽,可比暗害太太的罪名要輕得多,至少不會被送官!


    春曉的心越來越鎮定,到最後連自己都信了芷蝶就是證人。


    兩人截然不同的反應落在眼裏,沈氏對春曉的話已然信了七八分,“蔓萍,遣人去將芷蝶喊來。”


    “不必了”靈珊突然抬起頭,目色淒迷,她緩緩跪直了身子,朝沈氏俯身而下,一磕到底,半響才將額頭從冰涼的青石地板上移開,神色戚戚的說道:“這件事,確實是奴婢做的。”


    春曉見她認了,又想到這幾日受的苦,怒意頓時衝破了理智,氣急敗壞的尖聲叫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什麽要害我!”


    尖銳刺耳的聲音讓沈氏的眉頭皺了皺,橫眼看向一直守在春曉身邊的婆子,那婆子心神領會,快手將破布團又塞迴她口中。


    不斷質問的喊聲嘎然而止,春曉一臉驚恐,本能的扭動幾下,緊勒在身上的麻繩早就在嬌嫩的肌膚上磨出一條條血痕。這一動,幹涸結痂的傷口重新裂開,滲出絲絲猩紅,劇烈的痛楚讓她忍不住抽了口涼氣,腦子瞬間清醒過來,想到當下的情形,她再怎麽不甘心,也隻能慢慢停止了掙紮。


    沈氏並未在意春曉,隻是神情冷漠的看著靈珊,“是誰指使你這麽做的?”


    靈珊自從開口承認後,便呆呆的跪在原地,無論春曉怎麽尖聲叫罵都不為所動,仿佛失了魂一般。聽到沈氏問話,眼睛才眨了眨,低聲說道:“奴婢...沒有人指使奴婢。”


    錦瀾嘴角微翕,但一直記著沈氏的話,便沒有做聲,隻是對靈珊的話充滿了狐疑。


    葉府上下各個院門和主要過道都有守門婆子和小廝們當值,尤其是內外院的出入口,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有人守著。除了各個主子及身邊的大丫鬟或者是府裏的管事外,任何人進出都要憑府裏的對牌,而牌子,自然是在老爺和太太手中。靈珊隻是府裏的繡娘,根本沒有隨意走動的權利,在府裏走動的範圍連個丫鬟都不如,更別說是去外院。


    所以,若說沒人指使,她是絕不會相信的。


    沈氏端起茶盅,撇了撇漂浮在水麵上的碧葉,眼眸映在清澈的茶湯中,深邃幽然,“隻要說出你身後的主使者,我可以既往不咎,仍讓你再府裏當差。”


    靈珊麻木的臉上悄然浮起一絲意動,猶豫良久,嘴角蠕了蠕,剛準備作答,韶姨娘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來:“太太。”靈珊身子一僵,立即咽了口中的話。


    沈氏眼中怒意叢生,可還是生生忍了下來,冷目輕移,便見韶姨娘正跨過門檻朝裏走來,穿著倒是整齊,隻是身上穿的卻非她口中所提到的石榴裙,她錯眼看向隨著韶姨娘走進來的蔓萍。


    仿佛知曉沈氏心中所想般,韶姨娘言笑晏晏的解釋道:“太太那件石榴裙是極好的,可惜我穿在身上到底有些不合適,我便讓素心迴了趟錦繡閣取了衣裳,這才耽擱了時間。”


    沈氏也不想多和她糾纏,揮手讓她坐下,目光重新掃向靈珊,“說吧!誰是指使者?”


    誰知靈珊竟一改方才的猶豫不決,一臉絕然道:“這件事確實是奴婢一人所為,並無他人指使!”


    靈珊的語氣讓錦瀾神色微變,剛才她明明是鬆了口的,怎麽這會兒又咬迴去了?難道......


    錦瀾眸光輕閃,借著屏風遮擋,暗中打量著韶姨娘:她坐在靠椅上,怡然自得的品著香茗,似乎對春曉和靈珊的死活毫無興趣,打濕的如意百褶裙已經換成了煙霞紅的錦綬藕絲緞裙,腰間係著一枚精致的遊魚戲蓮香囊,五色串珠纓絡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看上去並無不妥。


    不,不對!錦瀾心頭一緊,靈珊出現時,韶姨娘顯然是亂了陣腳,可換了衣裳迴來卻變得如此鎮定,這其中定然有什麽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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