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連綿的鼓聲鏗鏘有力的從帳外傳來,雖是緩慢卻仍舊清晰,而我更覺得它像是從天邊而來的一般。

    本來是在睡覺的,龍炎他們早上在探討對敵策略,我聽著無聊就打了盹,他見了便索性讓我迴來睡覺,這會子竟是被迫的吵醒了。

    驚起時睜了迷迷糊糊的眼睛才看清床邊是站著婉兒的,她緊咬了唇,麵上滿是擔憂和……思念?

    有些詫異與平日裏不同的婉兒,好一會兒清醒了頭腦才開口,“婉兒,怎麽了?可是開戰了?”她聽了這話似有一驚,明顯的一愣才迴轉過來看我。

    “恩,天陰擊鼓欲戰,皇上和將軍們已經先去備戰了。”她點點頭答了我的話,目光裏仍舊是掩不住的憂心。

    “那快點過去吧!”聞言應了一聲掀了被子便套起鞋子。

    “皇上說,見你醒了就告訴你他們的去向,心知你也是待不住的,不過皇上讓我把鬥篷給……”那溫婉女子去帳內的衣架邊取了鬥篷過來時才發現白色簡衣的女子已然到了門口,愣了一下趕忙就跟了出去。

    僥是我的承受能力也為眼前的情景給懵了。

    龍炎他們在一個小山丘上,而他們麵前是列陣嚴待的兩軍士兵,不過天宇這邊似乎隻是些守衛而已,天陰那邊倒是殺氣騰騰的,看來這莫毓之是打算今日一決高低了。

    看那天陰鎧甲的士兵個個颯爽英姿,雙目炯炯的盯緊了這邊,龍炎和幾位將軍搭了臨時的指揮部,另外還撐了把大傘,看來下午時他們就已經在此處了。

    步子有些遲疑的邁了過去,他仍舊是第一個看到我來的人。棱角分明的臉上淺淺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英眉中多的是威嚴和華貴之氣,卻在看到我時琥珀色的眸中閃現出點點的溫柔寵溺,也不顧其他人的反應徑自到了我麵前。

    “醒了?”他伸手撫撫我的發,動作輕柔愛憐,但隨即眼神就凜冽的盯住了我身後,“婉兒,鬥篷!”夾雜有些責怪和危險的語氣,似乎感到了我有些不悅,瞬間那壓迫感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皇上,鬥篷。”婉兒如從前一樣溫和一笑遞上了那件黑色的鬥篷,而龍炎眼中的不滿卻更加濃了些,他很小心的為我披好,再細細係好頸上的帶子,我抬頭看他,衝他溫暖的微笑。

    “可是要開戰了?莫毓之決定了?”睜了明眸看他,眼角瞥見趙將軍他們還在商討著的樣子,似乎渾然不在乎我們兩個的狀況。

    “乖乖待在我身邊。”他點了頭,既而又囑咐道,“本來不讓你來的,可你也不象是個能聽話的,不過,不可以離開我身邊。”本來在我頸邊的手下滑到了腰際猛然收緊時就將我攬到了他懷中。

    “知道了,我似乎也不象個不在意性命的人吧!”伸手戳戳他的胸口,莞而一笑。

    我們一起向那山丘前走去,頭一側就看到了對麵的城樓上,那邊的天陰錦旗下站了一幹將領,其中有一個略微清瘦的身影,看來不過是個少年卻獨獨擁有異於其他人的氣質,似是王者卻多了些不羈,似是雍容卻多了些出塵,似是凜冽卻多了些淺淡,不過這也越發讓人好奇起來。那少年的身影雖然遙遠,可我分明感到了他的目光,似有實質一般的目光直直穿透到這邊。

    “那邊的就是莫毓之?”指了那城樓上傲立的少年,他靜靜的站在眾人之間,沒有著盔甲,隻一件淺淡的素袍,可衣袂翩飛間實實在在的有了一抹霸氣和凜冽。雖然看不甚分明,卻也驚歎於他身上遙遠而清晰的氣勢。

    龍炎似乎輕微的顫了一下,良久才聽他道,“是,他就是莫毓之,年方二十歲,十歲時與父出戰,大挫天宇軍隊,因而我們兩國的邊境線才劃定在潭郅淵。”好像這是龍炎第一次同我提及這個莫毓之的事。

    有些錯愕的看向他,才發現那琥珀色的眸中不知何時多了些擔憂和疑慮,貌似這場仗打到現在為止都沒見他擔心過什麽啊!

    “怎麽了,不舒服?”伸手探上他的額頭,另一手又按在自己頭上,“沒有啊,你怎麽看起來怪怪的!”心裏疑惑的開口呢喃著,他有些愣,隨即輕輕取下我的手,笑了起來,雙眸明亮似驕陽,清淺似朝露,卻又澄澈似甘泉。

    “冰若,他,你要看看嗎?”話語間他遞了望遠鏡過來,這時才明白原來他是在擔心我看到那個天陰三殿下,怪不得一直不同我提及關於那個人的事,怪不得方才會有那樣的神情。

    “恩,看看也好。”點了頭接過他手上的望遠鏡,這一瞬他的手竟有些顫抖,似乎並不願意給我一樣。

    心中明了也不曾說什麽,安靜的看向那邊時不禁心裏一震,“好一雙深邃的眼睛啊!”不由得輕輕一歎,唇角也多了一道弧度。龍炎霎時驚了,說是搶過卻更像是奪過了我手中的望遠鏡,看他如此不覺失笑。

    不過……那個人還真是特別了。

    飄揚的長發一半束冠一半披散,蒙麵的臉上隻能看到一雙眼睛,那眼睛深邃有神,料是麵前有千軍萬馬也處變不驚,卻獨獨的凜冽無比,孤狠泛泛。

    他似乎一直是注視著這邊的,眉宇裏一派自然而然,目光像利劍更是有洞悉萬千的犀利,仿佛站在這般遠的地方也會被他看透,直直的將內心赤裸裸的暴露在他眼前,無形的將人的身體束縛,心靈捆綁,而卻無法掙紮半分,逃避丁點。

    龍炎也怔住了,那目光似乎能夠懾人心魂一樣,牢牢的將自己的心把玩在他的鼓掌之中,不同的是包含了一絲絲的霧氣,如有水波瀲灩的痕跡,有些縹緲不定,有些蒙朧不清,可又讓人無法忽視,無法輕易摒棄,甚至無法躲開。

    “的確是厲害人物,那一雙深邃的眼睛真是讓人讚歎了!”我淡淡一笑,也注意到了龍炎的反應,那個人的目光不同於龍炎外表的那般幽深難測,更不同於他內裏的清澈無雜到無欲無求,也不像龍靖的那般柔和溫潤,似是觸手生溫的寶玉,也不像郎鴻熙的溫和虛假到無法感知無法明白,隻不過比之郎鴻熙的更加漂亮更加有壓迫力。

    “可惜的是,再漂亮的眼睛,再凜冽的目光,也太過孤狠,太過懾人,太過犀利,反而不怎麽好看了。”悠悠一言笑著用肉眼迴望過去,那身影仍舊似玉雕一樣靜靜而突兀的矗立於城樓之上。

    “這一仗可是很吃力的,你就自求多福吧!行軍打仗的我也不懂,出個小主意破敵還行,真要拚死拚活的還得你來。”我伸手拍拍他肩膀,龍炎放了望遠鏡有些怔愣的看著我,聽了這話似乎才舒緩了神經。

    “冰若這話倒不錯,不過你也得在我身邊才行啊!”他攬了我笑的明恍似月,蒙朧似紗。

    突然,天陰那邊鼓聲響起,龍炎神色一凝,幾位將領也猛然間抬了頭,“淩寒,你來擊鼓,先不用內力,看那邊的情形再說。”衝著那個一直被我忽視到空氣裏的黑衣男子吩咐一句,又轉頭向各個將領道,“按計劃部署,來人,置琴!”先不問這是幹什麽,對麵就有簫聲響起,清泓入耳,沒有簫音本身的淒涼孤寂,反而有力到深遠入空。

    原來他的琴是作此用途的!

    龍炎放開我,棱角分明的臉上多了些玩味的笑意,琥珀色的眸中明暗不分,可獨獨多了些威嚴和愉悅,這,算是高手對決嗎?我心下疑惑。

    乖乖站到他身邊,聽著耳畔的琴音簫聲,隻知道,今天將會是令封沉大陸震驚的一天。

    天色漸暮,可似乎一切才剛剛開始。

    那一日,殘陽如血,燃盡了大半個天空的琉璃瓦藍,寧靜祥和。

    那一日,戰鼓驚雷,震起了大地飛塵,硝煙漫天,卻因了這簫音與琴聲的相纏相繞而遜色黯淡,隻餘下驚世駭俗,心驚魂動!

    如玉雕一般的孱弱少年立在城樓之上,仿佛一陣清風也能將他翻卷下來,可惜……細滑的雙手擁有勝雪的肌膚,似是女子卻偏偏將那一管長簫吹的仿若驚雷。簫音遼遠空曠,似是蒼鷹飛入淩霄,卻又似遊魚沉入水底,深而靜,沉而遠。

    月白的身影好似神子一般安然坐在弦琴之後,琥珀色的眸輕輕閉著,濃而長的睫毛柔柔覆著,而那晶瑩修長的手指靈活的在琴弦上遊走,耳畔鼓聲震天他卻似出脫到九天之外,渾如空氣,清潔勝蓮,悠然似蘭。琴音仿佛是漫天的綿綿細雨,又仿佛滔滔的長河流水,絲絲入心,浪浪浸胸。

    琴簫之音相抗衡相提攜,忽而直入雲霄,忽而奔走莽原,忽而又潛入山林,踏足層顛,高低不一,輕重不同,遠近相異,喧靜相悖。

    似是驚世出塵,卻更像翩然誤落凡間,時而遨遊,時而休憩,時而咆哮,時而低吟,或震顫人心,或感念肺腑,或嘲笑蒼茫,或蔑視天地,似怨恨世間,卻更像是……懷傷自歎!高山急流也似能飛奔萬丈,山澗細流也可徜徉千裏,雪域雲顛也不過片刻之間便可俯瞰戲弄!

    這兩個人,都是天生的玲瓏人!

    這兩個人,都是天生的領導者!

    天陰的鼓聲猛然間竟急促起來,身邊的天宇將領都有些慌亂的看著仍舊閉眼撫琴的龍炎,的確這一場琴簫相拚後,估計天宇再也沒有人敢小覷這個十九歲即位的少年天子。

    “淩寒,速度不變,這琴簫相爭要到明天早上才會結束呢!”他的聲音有些興奮在裏麵,當然我是沒有辦法理解他的想法了,或許遇到如斯的對手每個人都是興奮的,可若是我,定然是會毛骨悚然,畢竟爭下去的結果指不準是兩敗俱傷,這樣的事是賠本的,我不會冒險!

    其餘人聞言都是一副麵麵相覷的表情,誰人會料到光是這琴簫相爭就要一夜之久呢?

    看看天色,已經入夜很久了,不過離天亮還為時尚早,古代打仗好像蠻有道德的,如果人家不應戰你也不可貿然進攻,這樣,琴簫的聲音持續到明早是絕對可能的事,但我此刻卻是無心欣賞了,這都是些什麽人啊,我隻覺得他們都像非人類一樣。淩寒擊鼓到現在為止算算也有個把個鍾頭了,可他麵上沒有一絲不耐,也沒有分毫的疲倦,甚至連胳膊酸的跡象都是天方夜譚,更不用說有沒有出汗了。

    再看身邊這位吧,琴彈的如仙如畫,卻也不見勞累之色,反而似乎更加起勁了,拿望遠鏡看看那邊的那個,也是吹的不亦樂乎,天知道這都是些什麽構造的!唉汗!

    無聊的靠在龍炎身邊,蜷在他腳邊,婉兒拿了個軟墊就被我給占了,得,你們接著鬥吧,我可要睡了。

    有農家雞鳴,我挪了身子才發現竟到了龍炎懷中,而他仍舊是在彈琴,額頭上似乎有了汗水,拿衣袖輕輕給他擦拭,卻又擔心會影響他,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擦了擦。

    他似有一怔,隨即睜開眼望著我微笑,明眸清澈無垢,沒想到的是竟像琉璃一樣多了些光彩。

    忽然才感到,這懷抱有些溫暖,有些濕潤,檀香味漸趨濃烈的散發出來,心中一驚,看向了那邊擊鼓的淩寒,他也是和龍炎一樣的狀況,抬頭看向山丘下麵猛然就呆住了,天宇的士兵和天陰的士兵廝殺在一起,而天,才是蒙蒙亮而已,婉兒見我醒來,褪去了臉上的擔憂和思念,俯身輕語,“娘娘,不要亂動,皇上和淩護衛正在以內力控製琴音和鼓聲,一旦受到幹擾就……”聞言頓時就明白了,重重的點頭緊張的注視著戰場。

    天陰的士兵是受著那簫音鼓動的,士氣高漲,英勇無比,而天宇的士兵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原來,所謂的以簫聲作戰竟是這樣的,原來,打不過的不是士兵將領,而是……精神,甚至是……心!

    看著一旁的趙將軍汗水涔涔的不停用錦旗打著暗語,而另一邊那莫毓之身邊也同樣有一將領揮舞著錦旗,曠野上的兩軍士兵按照錦旗的指令不停的變換陣形,進而殺敵,進攻,逼近,又後退!

    這才是真正的戰場,沒有人心,沒有感情,隻有鮮血,隻有……殺戮。原來,他不讓我看的,是這個,這樣的殘酷,比之弱肉強食更加的令人膽寒,令人不忍目睹。

    戰場,其實本就如此,那麽我又再感歎什麽呢?傻瓜,一直都是傻瓜!

    嘶吼聲其實一直就在耳邊,原來,我的冷血竟比我想像的還要深重,竟還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安然入睡?不覺得唇邊揚了弧度,是冷笑,也是嘲諷。

    天明破曉,東方的天空劃出一道光亮,就似被人劃破的一道長長的口子,延伸到無邊際的地方。

    “砰——!”木頭的撕裂聲從身側傳來,而那邊,也同樣的有道清越的粉碎聲隔著千軍萬馬模糊而又清楚的掠過來,龍炎睜開眼睛,有些錯愕的看看麵前早已不能稱之為琴的一堆木頭,半晌才吃吃一笑。

    我急忙拿了望遠鏡看那邊的情形,隻見那城樓上孱弱的少年正在拍拂著衣擺,拭去了頭上的汗水,一雙漂亮而蒙有霧氣的眼睛裏有些無奈和愉悅透出,卻在身邊有人接近時又被孤狠決絕代替,他似乎說了什麽,突然那目光就直直射了過來,似乎盯緊的就是我一樣,可又似乎是穿透我在看著什麽,陰冷,深邃,似萬丈深淵,讓人明知道是陷阱還無法控製的掉進去,就像……對,就像罌粟!

    “冰若,我們贏了!”潺潺的聲音夾雜著些微磁性從我耳邊響起,抬頭時就見他溫暖如春風的笑看著我,“因為有你,我們贏了!”

    “胡說什麽,將士的功勞,你的功勞,還有淩寒的功勞,我可是什麽也沒做!”心虛的低了頭,急切的抗爭著。

    “若沒有冰若在,我的琴音,怎也無法與他打個平手的,莫毓之,真的不是個好相與的人!”龍炎的眸子蒙上了些擔憂,既而又被滿滿的舒心所替代。

    果不其然,山丘下的天宇士兵似乎得了什麽神力一樣,勢如破竹的迅速將天陰的士兵湮沒在人潮之中,而對麵的城樓上早已沒有了那個孱弱蒙麵的少年。

    趙將軍望著麵前的形勢,臉上漸漸露出愉悅的神情,輕唿了口氣才收好錦旗擦擦汗水,而天邊的驕陽正在徐徐向那廣闊的天空移動腳步。

    “剩下的就是和談了吧!”開口時龍炎已經抱了我起身,看我一臉的尷尬才放了下來。沒想到貓在他懷中一晚,就贏了這場封沉大陸驚人的一戰。

    “傳令,三軍進駐漩酃城,商討和談事宜,士兵該獎該賞一律由趙將軍做主,修整停戰!”龍炎拂了袍角,頎長的身影立在這再平凡不過的小山丘上,卻給這地方都增添了幾許出世晃眼的氣息,月白的身影有威嚴有慈和,也有我熟悉的輕淺滌淨。

    “臣遵旨!”一幹將領拜倒在山丘之下,眾多的身影就在那一刻通通跪倒在地,有的仍舊身沾血漬,有的還沒來得及擦去汗水,就那樣滿眼崇敬和感激的注目著他們的少年帝王。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不絕於耳的高唿聲一浪高過一浪,震的大地動搖,人間失聲!

    “冰若,我們,贏了!”龍炎迴頭看我,就在眾人的高唿聲中向我伸出他的手,晶瑩白皙的手有些顫動,那六個字有些輕卻能被我清晰的聽到的傳入耳中。

    “恩,我們贏了!”不知怎的竟有些熱淚盈眶,不過還是笑著看向那個背向陽光的身影,仿佛他此刻被插上了翅膀,能夠帶我飛翔一樣。

    將手放到他手中,一絲絲的流連傳遞在這空氣中,一絲絲的感動激蕩在這天地間,原來,陽光的金色竟是這樣的。

    那一日,天空似鏡,明澈如水,浩瀚如海,卻琉璃瓦藍,晴朗比心,原來,天空竟是這樣的湛藍湛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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