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冶騅看到賈玖的第一句話便是:“師妹,你現在就開始製鐵船嗎?”


    賈玖答道:“怎麽可能?鐵船沉重,尋常的風帆根本就無法讓他在江海上自由航行。再者,如今鹽鐵官營,若是現在就拿出鐵船,朝廷怕是又有理由找我們了。因此,在動力問題解決之前,我不打算著手鐵船之事。”


    “動力?”歐冶騅隻聽明白了一半,但是他大概猜得出來,大約是跟風帆差不多功用的東西。


    “師妹可是有腹稿了?”


    賈玖又砸出一本小冊子,道:“我們先弄個小的出來看看。這是圖紙。不過……”


    “不過什麽?”


    賈玖答道:“我們需要一間幹淨的新作坊。”


    “幹淨的?新作坊?”


    歐冶騅傻眼了。


    打鐵爐哪有不髒的?塵土砂石不是常態嗎?沒有塵土沒有砂石,那還是打鐵爐嗎?


    賈玖用下巴示意道:“從後麵翻。”


    歐冶騅將後麵的要求打開來一看,氣笑了:“師妹,就是百姓人家的飯桌子也沒有這麽幹淨吧?你看看你這上麵寫的,要大塊大塊的瓷磚,還要玻璃窗戶,甚至每旬要徹底打掃兩次!必須纖塵不染。這還是打鐵的地兒嗎?”


    歐冶騅在鑄劍穀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見過一點兒灰塵都沒有的打鐵爐。在他的心目中,打鐵爐就應該是邊上堆著大量的礦石、風中揚著火星和灰塵的地方。


    賈玖道:“別蠢了,這氣缸上若是多了那麽一點灰塵,最後製成的發動機就會有瑕疵,用不了幾下就會炸,飛起的鐵片足夠把人的腦袋削成兩半!”


    “那有了這新作坊,就能夠製成你說那個,發動機了嗎?”


    “怎麽可能?有誰能一口吃成個胖子!我們現在隻能從基礎開始做起,比方說做出一根合格的軸承。”


    賈玖跟歐冶騅兩個就這樣窩在了鑄劍穀。


    歐冶騅認為賈玖的那些要求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可賈玖卻十分堅持,認為幹淨的環境是安全生產的首要條件。為了這樣那樣、零零碎碎的各種事情。兩個人沒少吵架,可即便是兩個人吵得厲害,可許多事情還是按照賈玖的要求做了。


    因為明明是一樣的結構,歐冶騅做好的軸承。轉起來就是沒有賈玖拿出來的那麽順溜。偏偏賈玖還堅持,隻有能夠轉上一刻鍾的軸承才是合格品!


    兩個人就這樣耗在了鑄劍穀裏。


    然後,不知不覺間,鑄劍穀裏就多了一座窗明幾淨的鑄造房,不知不覺間。歐冶騅跟賈玖一樣,每次出入鑄造房都會更衣、換上專門的衣裳。


    剛開始的時候,諸位銀衣道子候補都不覺得,後來漸漸傳出話兒來,說賈玖也不過是換了一個禁閉的地方而已。


    對此,道令從來就不解釋,而賈玖窩在鑄劍穀,每天弄得灰頭土臉的,更是沒空聽別人唧唧歪歪。


    長樂公主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之下來到玉清山的。


    再度相見的兩個人都被對方的模樣嚇了一跳。


    長樂公主瘦了一大圈,兩隻眼睛原本就大。如今一瘦,就越發大了,加上長樂公主如今的精氣神兒,更是滲人。


    而賈玖則變得又黑又瘦。哪怕是在跟長樂公主見麵之前,賈玖已經好好梳洗過了,可是他手上的老繭卻實實在在地泄露了他這段日子的艱辛。


    賈玖看見長樂公主的時候,第一時間就伸出了手,為長樂公主把脈。


    長樂公主幽幽地道:“這世上,也許也隻有你會擔心我的身體了。”


    賈玖皺了皺眉頭,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長樂公主搖搖頭。道:“我還能怎麽樣?還不就是那樣。倒是你,如今倒是精神了許多,不像過去那麽萎靡。”


    賈玖道:“不許轉移話題。告訴我,發生什麽事情了。”


    長樂公主靜靜地看著賈玖盯著自己的雙眼。眼睛裏忽然滾下了淚珠兒。長樂公主手忙腳亂地抹去了自己臉上的淚珠子,道:“我沒事。”


    賈玖道:“如果沒有事情,你就不會是這個樣子。”


    長樂公主道:“你就不怕我是在騙你?”


    賈玖道:“我信你。如果你騙我,那是我錯信了人,與你無關。”


    長樂公主道:“你還是這個樣子。可就是因為你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看不上別的人。”


    賈玖皺了皺眉頭。道:“有人逼你嫁人?”


    長樂公主點了點頭,道:“是。父皇讓我在吳妃和周妃的娘家子侄輩中挑一個合意的。”


    賈玖道:“太上皇就沒有表示?”


    “如果皇祖父有表示,我就不用左右為難了。”


    “皇後娘娘呢?”


    長樂公主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母後沒有親兄弟,跟娘家也不親。他隻要自己的兩個兒子好就成了,對於我嫁給誰,他都不在意。”


    “可是,你若是嫁到了吳家,或者是周家,那吳妃或者是周妃的勢力就會大增……”


    長樂公主搖了搖頭道:“你大約不知道,兩位皇兄之前被父皇找到了過錯,都被禁足了。”


    賈玖心中一跳,有些不敢置信:“兩位殿下都被禁足了?”


    “是。”


    “皇後娘娘可有什麽表示沒?”


    “母後的脾氣,你我還不知道。他不躲著偷著樂就好了。”


    賈玖道:“若是皇後娘娘真的這麽做了,或者宮裏的人都認為皇後娘娘這麽做了,那皇後娘娘的位置怕是要不穩當了。”


    長樂公主一愣,道:“玖丫頭,你怎麽能這麽說?母後可是生了兩個皇子呢!”


    賈玖道:“可是上麵兩位王爺一旦被禁了足,諸位皇子之中,就以這兩位嫡皇子為長了,更何況他們又占著一個嫡字,豈不是比那些庶出的皇子更名正言順一點?隻怕這兩位王爺一出事兒,萬歲的眼光就要落在這兩位嫡皇子的頭上了。”


    賈玖就差一點明說,皇帝怕是要懷疑皇後和他的兩個兒子惦記著自己|屁|股下的椅子了。


    長樂公主想了想,道:“可不是。不過。母後是個執拗的,怕是聽不進去別人的勸。”


    賈玖道:“恐怕不是皇後娘娘聽不得人勸,而是根本就沒有人提醒他。”


    長樂公主一愣,才要反駁。卻又想起自己的確沒有跟皇後娘娘開誠布公過,不免又是一頓。


    這樣的事情,在宮裏很少有人會明著說。就連長樂公主自己也很清楚,他那位父皇跟太上皇爭權這麽多年,還從來沒有大權獨攬過。所以。當今皇帝對自己手裏的權力尤為看重,哪怕是嫡皇子和皇後,若是犯了忌諱,失寵也是眨眼之間的事兒。


    可惜的是,這種事情,在宮裏是不能明著說的。


    長樂公主原本以為,皇後娘娘對自己的婚事漠不關心是因為他想要轉移集中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如今看來,恐怕這位皇後娘娘的思想還沒有這個深度。


    想到這裏,長樂公主倒是鬆了一口氣。


    如果皇後娘娘的腦子再度進水了。那麽自己也許還有機會。


    看見長樂公主輕鬆了下來,賈玖終於再度開口:“除了這個,你特地上玉清山,甚至要求在玉清山上小住,應該還有別的事情吧?”


    長樂公主遲疑了一下,道:“紡紗機。”


    “什麽?”


    長樂公主道:“你設計了新的紡紗機和織布機的事兒,父皇已經知道了。父皇希望我把這新式的紡紗機和織布機弄到手。”


    賈玖道:“可以。你在玉清山上住幾天,我把圖紙畫給你。”


    長樂公主傻眼了:“你真的就這麽給我?”


    “怎麽,你不要?”


    “要,當然要。”長樂公主道。“有了這個,我想讓父皇改變主意就容易許多。對了,這個圖紙,你會不會給林家。”


    賈玖答道:“你放心。若是林家想弄新式的紡紗機和織布機,也必須跟道門買。”


    “真的?那你給道門的機器也是這樣的?”


    賈玖點了點頭,道:“是。”


    長樂公主道:“你就不怕朝廷得了圖紙之後,也賣這種機器嗎?”


    賈玖答道:“哪怕是一樣的圖紙,我能保證自己做出來的一定比朝廷做出來的好。哪怕是朝廷把這種機器賣得滿天下都是,對我。對道門也不會有絲毫地損傷。而且,朝廷大量製造新式紡紗機、織布機,未嚐不是我心中所願。”


    長樂公主愣了愣,笑了:“說的也是。你就是這樣的人,若是沒有這個自信,你就不是你了。”


    長樂公主既然不願意說,賈玖當然不會勉強。


    接下來的日子,長樂公主跟賈玖就好似迴到了過去,那個時候,長樂公主來賈家小住的時候,賈玖用什麽態度對待長樂公主的,在玉清山上,賈玖依舊是用什麽態度對待長樂公主。


    可是,長樂公主卻是一天比一天地沉默。等長樂公主離開的時候,一直窩在鑄劍穀的歐冶騅冒了出來。


    “你可知道長樂公主出來所為何事?”


    賈玖答道:“若是我家裏出事,隻怕是家裏先將訃聞送到山上,讓我趕迴家奔喪。所以,不可能是我家裏的事情。而跟長樂公主有關,還能夠讓長樂公主跑來玉清山的,無非是鹽肥而已。”


    “你就不擔心?”


    歐冶騅沒有否認。


    賈玖答道:“那你說說看,朝廷做了些什麽?”


    歐冶騅道:“朝廷已經將幾位公主手裏的鹽肥作坊都收為國有,就連林家也迫於朝廷的壓力,將相關產業上交了。”


    “朝廷可給了什麽補償沒有?”


    “有。林如海已經被追封為國公。林家三個男丁,都得了爵位。”


    “還有嗎?”


    “朝廷不停地生產鹽肥,但是,超過一半被賣掉了宋國和晉國,其餘的,朝廷雖然說囤積了起來,可實際上,都被下麵的臣子賣掉了。”


    “那麽,鹽價可有下降?”


    “有。鹽價已經下降了一半。”


    “那就好。”


    “你就不問那些官員的所作所為?也不問世家在裏麵做了多少事情?”


    賈玖看了歐冶騅一眼,道:“這是諸位師長需要考慮的事情。我跟那些官員不熟,跟世家更加不熟。”


    歐冶騅道:“我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事情能夠讓你動容。”


    賈玖答道:“有。如果我的家人出了事情,我會方寸大亂。如果朝廷做了危害百姓甚至會造成上萬百姓死亡或者傷殘的蠢事,我也會坐不住。”


    歐冶騅道:“朝廷將鹽肥完全拿捏在手裏,你就一句話都沒有嗎?你就不怕他們亂用鹽肥,最後給土地造成極大的危害?”


    賈玖答道:“鹽肥的確能夠促進糧食增產,但是,真正能夠讓土地長期循環發展的,還是老辦法。鹽肥,終究不過是補充而已。若是用得太多,或者為了圖省事而隻用鹽肥……”


    “會怎麽樣?”


    “土地會越來越貧瘠,最後,都變成沙子。”


    “什麽!”歐冶騅道:“既然是這種害人的東西,你為何,為何……”


    “為何還要弄,是嗎?”賈玖淡淡地看了歐冶騅一眼,道:“這就是人。年輕的時候不知道愛惜,用健康和生命換取金錢,老了拚命保養,哪怕是千金萬金,哪怕是多活一刻也是好的。這鹽肥也是如此。我弄鹽肥,不過是因為我需要幾樣東西。有了這幾樣東西,要想燒掉碎島的玄舸就不成問題。”


    “你要燒掉碎島玄舸?”


    “是。”


    “為什麽?”


    話一出口,歐冶騅就知道自己問了傻話。


    這些年,大齊一直都出於碎島的陰影之下。大齊每一個人都知道,隻要碎島之人願意,他們隨時都可以把大齊化成一片火海。所以,碎島之人是高傲的,而大齊之人在碎島使節團的任何一個成員麵前,都無法抬起頭來。


    歐冶騅自認,換了自己,自己也不會願意看著自己的家國被人威脅,更不會願意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


    想到從此之後不用再受碎島的閑氣,歐冶騅也輕鬆了許多。


    他忽然反應過來,道:“不對,你說了‘幾樣東西’,難道你手裏有不止一樣可以燒掉碎島玄舸的利器?”


    賈玖答道:“是。”


    “隻造一樣不好嗎?”


    賈玖道:“我喜歡露一手藏一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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