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袖而去的道令還真是越想越是火大。


    雖然清修多年,可道令依舊是道門少有的火爆脾氣。不過,哪怕是脾氣再火爆,道令卻不致於在外人麵前受了氣迴頭拿自家子弟撒氣。


    棘島玄覺以為道令會去悔過岩,卻沒有想到,道令根本就沒有往悔過岩方向去,而是直接去了清風澗。


    清風澗裏,道魁正在撫琴,聽見道令怒氣衝衝的腳步,這琴音一頓,出現了一縷雜音。


    道令哼了一聲道:“既然心煩意亂,就不要糟蹋這大聖遺音。”


    道魁連忙站起來行禮:“道令。”


    道令道:“怕我又去找彤雲流的麻煩?”


    道魁道:“您不是這種人。”


    道令哼了一聲,道:“你如此心浮氣躁,所為何事?”


    道魁道:“彤雲流手劄上的紡紗機和織布機已經做出來了。”


    “結果如何?”


    “正如彤雲流所說。隻要建在河流邊上,依靠水力,就能夠日夜不息地紡紗織布。而且,紡織出來的紗錠、布匹勻淨細膩,也隻比織造府上貢的布料略差一點。尋常百姓,等閑不可能有這樣的手藝。”


    “當真?”


    “是。了凡道老已經組織人手實驗過好幾次了。正如彤雲流說的那樣,紗錠也好布匹也罷,出來得又快又好。百姓人家,哪怕是再勤快的婦人,三天能成五匹已經是很了不得。可有了這機子,莫要說三日五匹,就是一日五匹也不在話下,而且質量還要略勝一籌。恐怕此物一出,天下百姓就少了兩項貼補家用的活計了。”


    跟耬車一樣,不是這紡紗機和織布機不好,而是這紡紗機和織布機太好了,好得叫人害怕,也好得叫人不敢用。


    如果道魁是尋常人家的家主,有了這樣的利器在手。道魁絕對不會輕易放手。


    可道魁畢竟是道魁。他要為全局作考量。若是這東西成了害民之物,道魁絕對會將之束之高閣。


    道令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道門的確缺錢,但是,如果解決的辦法會損害到百姓的利益。道令寧可道門繼續缺錢。


    道令來來去去繞了幾個圈子,忽然道:“你認為,若是我道門不用,這幾樣東西最後被束之高閣的可能性有多少?”


    道魁沉默了一會兒,道:“若是彤雲流執意將之推行開來。長樂公主一定會幫忙。林家,這次的鹽肥,林家怕是承擔了不小的壓力。若是有別的東西讓他們將燙手山芋脫手還不用損害到家族的利益,怕是林家那幾個孩子不會拒絕。另外,就是各世家……”


    道魁很清楚,這些世家之所以能夠在五胡亂華的亂世中堅持了三百年,他們倚仗的,除了讓人敬佩的世家精神和不屈的意誌之外,還有財力。


    如果沒有足夠的財力,光靠血肉之軀。是不可能抵擋得住異族的鐵蹄的。


    這些紡紗機和織布機,哪怕是道門不想用,世家依舊會用。不是世家不知道這些東西會對百姓民生造成極大的負麵影響,而是世家眾多,並且,大多數世家的規模和影響力還沒有達到道門這個程度而已。


    道令想了想,道:“彤雲流這丫頭從來是走一步看三步的。這種問題,他不會看不到。”


    道魁無奈。


    道魁可以自豪地說,哪怕是知道這紡紗機和織布機能夠帶來極大的好處,他們道門也有這個實力約束門下。不為這巨大的利益而動搖;作為千年世家的嫡係子弟,道魁也可以說,他的家族盧家,以及跟盧家一個等級的大世家也有這個魄力抵抗住如此巨大的誘惑。


    但是。那些中等世家卻未必能夠抵擋得住如此誘惑。中等世家不比那些小世家,完全有這個實力在添置新式紡紗機織布機之後,再搭建起足夠大的工房。而一旦有了這新式紡紗機和織布機,這些中等世家就有了相當的財力,有了足夠的財力,這些中等世家就有這個底氣向大世家發起挑戰。


    道魁並不能保證每一個中等世家都能夠抵擋住如此巨大的誘惑。而在麵對來自下方的威脅的時候。大世家也不會放鬆,他們也不可能白白地看著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脅。


    到最後,哪怕是那些大世家們就是明知道這新式紡紗機和織布機會對百姓生活造成極大的影響,他們一樣會爭取將這新式的機器掌握在自己的手裏。


    那個時候,哪怕是盧家是道魁的本家,哪怕現在盧家對道魁十分客氣,在家族的命運麵前,若是道魁妨礙了盧家的未來,若是道魁導致了盧家的地位受損,一樣會招來盧家的怨恨。


    所以,在盧家的地位可能因此下降的情況下,道魁影響不了盧家。


    又或者,現在在玉清山上作客的盧家家主,如果知道了這新式紡紗機和織布機的威力,哪怕是賠上性命,盧家家主也會闖一次悔過岩。


    現在道令這樣說,道魁也是鬆了一口氣。


    至少,不用擔心自己俗家後輩為了家族的未來而闖悔過岩導致日後纏綿病榻甚至是送了性命了。


    為了天下,也為了百姓生計,道令終於退了一步,結束了對賈玖的禁閉。換而言之,賈玖不用終日呆在悔過岩了。當然,如果賈玖自己願意留在悔過岩練功,道令也不會幹涉。


    得到赦令的賈玖來到清風澗的時候,麵對的,依舊是是臭著臉的道令。


    道令看著來到自己麵前,依舊無悲無喜的賈玖,不知道為何,心中就是有氣。


    道令道:“彤雲流,你可知道,本座為何結束你的禁閉。”


    賈玖答道:“不知。”


    道令十分火大:“你在將東西交給歐冶騅的時候,難道就不曾預料到這一點嗎?”


    賈玖答道:“迴道令的話,弟子隻希望,這紡紗機和織布機能夠遍布天下,那個時候,天下就會因為這兩種機器而注意到錳鋼的作用,冶煉之術也會因此得到發展。至於弟子,對於弟子而言。悔過岩乃是修煉《九陽天訣》的好地方,因此,在弟子的心中,您將弟子禁足悔過岩並非是對弟子的懲罰。而是對弟子的賞識。”


    道令聽說,更氣了。


    可是怒火之後,道令不得不承認,這個彤雲流,無論是福緣也好、心性也罷。都是上上之選。


    如果福緣不夠,當然不會發現悔過岩對修煉《九陽天訣》有極大的好處;若非心性可嘉,隻怕早就忙著怨天怨地,哪裏會珍惜時間,沉下心來,好好修煉?


    聽見賈玖這麽說,再想想賈玖這些日子以來的表現,道令心中的怒火倒是消退了幾分。


    “你既然如此說,那麽,日後也不要忘了勤加修煉。另外。”道令話鋒一轉,道:“你可知道那新式的紡紗機和織布機對天下的影響?”


    賈玖沉默了一會兒,道:“道令的意思是,這兩種機器,將來會走耬車的命運?”


    “是。”


    賈玖道:“耬車之所以會被淘汰,一來是因為糧種的不停改良,使得百姓不需要耕種五六百畝土地就能夠養活一家人,二來則是因為高門大戶對土地的**高過了對人力的需求。但是,織布機和紡紗機卻不同。”


    “哦?說來聽聽。”


    賈玖答道:“其一,織布機也好。紡紗機也罷,哪怕他再度被改良,也不過是能夠加工一些常規的布匹綢緞。像雀金裘、鳧靨裘這種需要用鳥雀的羽毛混紡的名貴織物,還是隻有老工藝才能夠做得出來。換而言之。百姓人家不再將時間和精力浪費在尋常布料上,多織些貴重的織物,反而更能夠貼補家裏。”


    道令聽了,點了點頭,道“繼續。”


    賈玖道:“海外對我華夏的瓷器、絲綢、茶葉十分追捧,哪怕是幾個大錢一斤的粗茶。放到海外,也能夠賣出金子的價錢,還供不應求。但是,哪怕我中原在海外貿易上進項不菲,可是得到好處的,隻有少數權貴人家。而這些人家,得到了金子銀子和珠寶香料,也多是藏在庫房裏麵。百姓並沒有從中得到多少好處。”


    道令心中一動,道:“你想說什麽?”


    賈玖答道:“其實,弟子知道,海外許多地方,糧食都可以一年三熟,有的地方,根本就是由著糧食白白地腐爛在地裏。我們大齊缺少銅礦,所以劣幣橫行,不法商人更是從中作梗、鑄造私幣,更是讓百姓的生活雪上加霜。其實,我們大齊的貨船滿船滿船地出去之後,也可以帶迴海外的糧食和各種礦產。”


    道令道:“這是朝廷應該做的事情。”


    “但是朝堂之上,大多數人已經蒙住了眼睛、捂住了耳朵,他們看不到外麵的世界,也聽不到百姓的苦難。有些事情,朝廷不願意做,我們道門卻可以做。當然,看到好處,世家也可以做。當世家看到海外貿易的巨大好處的時候,他們會將目光從土地上轉移開來。這對於緩解土地兼並和天下靖平是有好處的。”


    “要想讓世家將目光從土地上移開可不容易。”


    “是啊。其實,本來在推行海外貿易的同時,弟子曾經想過改革稅製和錢法的。可惜……”


    可惜自己不是男子,無法踏入朝堂。


    可惜如今的君王並非明君,即便對方知道自己的能耐,也隻會將自己局限於後宮。


    所以,要做到某些事情,就需要繞道。


    道令道:“你在利用道門。”


    賈玖答道:“道令這麽說也可以。其實弟子更喜歡說,弟子為道門帶來的新的機遇和挑戰。”


    道令看著賈玖,見眼前這個弟子依舊神色不變,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道:“看來你早就有了通盤的計劃。”


    “是的。”賈玖也知道,這會兒自己最好是全盤交代,方才又可能爭取到足夠的支持,當下便道:“其實,弟子還為之設計了全新的鐵船,負載上萬斤……”


    道令怒道:“胡鬧!即便是鐵船能夠浮在水麵上,可除了洋流,又要如何行駛?更重要的是,尋常的鉚釘又如何能夠防水?若是你說的是焊接,那你也應該知道,經過焊接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承受得住海水的常年腐蝕。”


    若是防水的工藝不過關,那就等著沉船吧。


    道令覺得,賈玖根本就是在消遣自己。


    道魁連忙求情道:“道令,晚輩認為,有些事情,不切實經曆過,那是不成的。不如,讓彤雲流試試何妨?”


    道令怒道:“用人命去實驗嗎?”


    賈玖答道:“弟子可以先在江河中實驗。如今各地都需要用鹽肥,用水路運輸顯然要更快捷……”


    道令道:“然後船隻出事,兩岸的百姓順便也中鹽肥之毒,對嗎?”


    賈玖見道令神色不對,隻得閉了嘴。


    道令很生氣。


    賈玖不敢頂嘴。他知道,這會兒他若是多嘴了,隻怕道令會更加生氣。


    反而是道魁,他想了想,道:“京畿每年都要從江南采買糧食。運鹽肥也許不成,運送糧食倒是不妨的。道令,海外貿易若是獲利不多,那麽,金陵那邊的海船就不會那麽多了。現在這些番邦之人看到我大齊強大,也許隻敢做生意。若是將來中原亂起來了,也難保他們不會做別的打算。畢竟,他們的船已經到了我大齊的家門口了。有些事,早一步打算也是好的。鐵船即便有再多的不好,至少,鋼鐵的防禦力要勝過木頭。”


    道令沉默了好一會兒,道:“禦敵於千裏之外嗎?”


    “是。”


    道令在草亭裏麵轉悠了兩圈之後,方道:“罷了。既然如此,就讓彤雲流去鑄劍穀。讓歐冶騅好好地盯著他。另外,彤雲流能夠調用的資源,不得超過金衣道子一脈的三分之一。”


    賈玖原以為道令會對鐵船嗤之以鼻,他不得不另外想辦法實施自己的大航海計劃,卻沒有想到最後道令還是讓步了,還給了他一定的資源。


    賈玖真心實意地給道令和道魁磕了頭,這才起身離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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