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劍陣中央,手裏握著兩把劍,賈玖陷入了玄之又玄的境界。


    他隱隱覺得,自己變得有些不像自己,甚至有些不像人類,或者說,他更像是一棵樹,一棵自亙古以來就矗立在天地之間的大樹,遠遠地矗立在天邊,看著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雲在他的腳下,風在他的腳下,大地在他的腳下,人世間的一切,都在他的腳下,那麽渺小又那麽生機勃勃,而他,就好像站在那裏,不知道多少歲月,無悲無喜,靜靜地看著,就那麽看著。


    真是不可思議。


    賈玖覺得,自己就好像成為了天地的一部分,又或者說,自己便是天地的意誌。


    自亙古到如今。


    自洪荒到如今。


    似乎,這樣才是真正的自己。


    不知道沉溺於這樣的心態多久,賈玖忽然警覺。


    自己明明是人,為何會說,這才是真正的自己?


    這個念頭一浮現,賈玖立刻從那玄之又玄的境界中脫離開來,而映入他的眼瞼的,便是三位師長提劍戒備的模樣。


    賈玖從那玄妙的境界中出來,劍陣立刻就起了變化。之前的劍陣給人的感覺是強大而穩定,而現在,劍陣給人的感覺隻有一個,暴虐!龐大的兇煞之氣充滿了劍陣的每一個角落,唿嘯的風中,夾雜著哭泣和悲鳴聲,同時,原本穩定而又平和的劍氣竟然化成了利刃,似乎想把劍陣之內,所有的一切都絞成粉末。


    道令和道魁、國師三人奉命闖陣,如何不會注意中央的賈玖的神情變化?剛剛進入劍陣的時候,就連道令也不免在心中歎息這個弟子的出色。


    單單憑借一人之力,就能夠**開陣,還能有如此威力。彤雲流不愧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也難怪淩波子淩風子二人對他如此上心。


    可轉眼之間,風雲變幻。


    如果方才的賈玖宛如是曆經歲月磨洗的石像的話,那麽,現在的賈玖少了份曆經世事沉澱的寂靜蒼涼。多了幾分人氣,或者說,多了幾分殺氣。道令分明看到賈玖的臉上多了幾分陰暗,立刻示警。可是。比他的話更快的,是劍陣的變化。


    隨著賈玖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影,原本強大又穩定了劍陣立刻被兇煞之氣充斥著每一個角落。道令被劍陣的變化攻了個措不及防。那哭泣聲,那悲鳴聲,聲聲直入道心。讓道令再度沉湎於那遙遠的過往,被戰火焚燒的家園,在鐵蹄下哀鳴的親人,還有,年幼無力的自己。


    因為是男孩兒,所以被家人藏在水缸下的洞**裏而苟活下來,可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姐姐,卻被輪暴致死。可是,饒是經曆了那麽可怕的事情,他的姐姐依舊咬牙承受著一切。沒有吐露出一個字,用自己的痛苦,換取了弟弟活命的機會。


    這是鐵蹄下的悲哀,這是不夠強大的悲哀。


    被道門收留之後,那個年幼的孩子發誓,要變強。為了變強,年幼的孩子強行逼迫自己將過往忘卻,因為終日沉溺在過往的痛苦之中,他將失去變強的機會。事實上,那個孩子真的變強了。可惜的是,漫長的歲月,讓他忘記了自己想要變強的最初目的。


    而現在,劍陣中的哭泣和悲鳴直擊道令內心深處的過往。悲傷而又痛苦的記憶翻湧,帶著龐大的負麵情緒,掀開了最不堪的過往,也遮蔽住了過往堅定不移的道心。


    同樣被劍陣之中龐大又沉重的負麵情緒包圍的,還有道魁和國師,就連陣外諸人都感覺到了這股龐大的、直擊道心的兇煞之氣。


    “不對!”


    燕翩躚驚唿一聲。天極道者早已經凝氣再掌,就等著那一瞬間的空隙,出掌救人。


    說時遲,那時快。


    當賈玖發現陣中之人乃是道令、道魁和國師三人之後,他立刻鬆開了自己手中之劍。賈玖這一放手,劍陣不破自解,劍氣與煞氣也化成了點點繁星,消失在了半空。


    道魁和國師並不曾受傷。畢竟,他們與賈玖有師徒之義,哪怕是失去意識之時,賈玖也不曾把這兩位師長當成敵人,因此,他們隻是被包圍,並沒有受到攻擊。反而是道令,因為對賈玖抱持著相當的敵意,以致於所有的煞氣都衝著他去了。受傷還是小問題,比皮肉傷和內傷更麻煩也更隱蔽的,卻是心魔。


    地限道者檢查過道令之後,立刻覺得不好,隻得出手,替道令鎮壓。


    而天極道者則將目光停留在了賈玖身上。


    “彤雲流,方才,你可感受到了什麽?為何,你的劍陣前後會有那麽大的變化?”


    賈玖遲疑了一下,答道:“迴府尊的話,弟子在開陣的時候,似乎看見……”


    “似乎看見?”


    賈玖連忙如此如此細說了一番。


    兩位府尊對視一眼,心中的憂慮更甚。


    道令的猜測,也是他們所擔心的。


    在兩位府尊看來,碎島之人乃是樹木的果實,並非真正意義上的人。碎島之王,與其說是一國之君,更不如說是碎島王樹的化身。賈玖感覺到自己成了一棵樹,是碎島血脈作祟,還是碎島王樹即將醒來的征兆?或者說,曆代碎島之王,其實都隻是碎島王樹的傀儡?


    如果碎島之王乃是碎島王樹之傀儡,那麽,當年那場大戰,便是碎島王樹意欲與道門為敵。若這便是真相,那麽,身為碎島王脈後裔,賈玖會成為道門弟子,是偶然,還是碎島王樹的蓄意安排?


    天極道者不敢抱有一絲僥幸。


    作為太上府府尊,他有自己的責任。若是偶然,道門不介意為門下優秀弟子提供庇護之所,可若是蓄意安排,那麽,道門絕對不可能容下如此禍胎。


    哪怕是金衣道子一脈徹底消失,哪怕是銀衣道子一脈也跟著沉淪,天極道者也不會手軟。


    看著麵前恭順的賈玖,天極道者忽然道:“貧道聽說,當年碎島之所以會退兵。碎島之王也會消失無蹤,跟碎島王樹出現變故關係匪淺,可有此事?”


    諸人麵麵相覷。


    當年,道門和碎島之戰極為慘烈。為了克敵製勝,也為了打探敵人的虛實,道門曾經派遣了不少人潛入碎島。但是,這些人都有去無迴。有的,被碎島砍下頭顱懸掛在碎島玄舸上示眾。有的,幹脆就是下落不明。


    至於有用的情報,可以說,基本沒有。


    賈玖想了想,道:“具體之事,弟子並不清楚,隻知道,因為某些事情,碎島曾經發生過叛亂,碎島之王也在叛亂中失蹤。”


    天極道者道:“你可知道更具體的?”


    賈玖沉默了一會兒。答道:“在夢中,弟子在夢中,隱隱約約知道一點。碎島王樹從來不曾誕生過女嬰。但是,夢中,前任碎島之王卻是女子易弁,被臣下發現之後,麵臨舉國追殺。”


    什麽?


    就連地限也忍不住道:“此話當真?”


    賈玖道:“夢中,碎島之王因為守護碎島身負重傷,不慎泄露了身份。感覺被欺騙的碎島之人要將碎島之王處刑,王妹挺身而出。代刑而死。碎島之王充滿怨憤,不顧傷體,砍掉王樹,下落不明。這是弟子在夢中看到的。隻是。不知道是真是假。”


    天極道者道:“原來如此。如此,貧道心中的疑竇解開了一部分。”


    見賈玖疑惑,天極道者道:“貧道一直在疑惑,《兵甲武經》乃是碎島不傳之秘,碎島賤女的傳統由來已久。若是你的先人乃是碎島公主,隻怕沒有這個資格知道《兵甲武經》。更不要說,你從夢中得知的有數卷之多。若是你的先人乃是碎島之王,那麽,一切就可以解釋了。”


    道令還想說什麽,府尊卻攔住了道令要說的話,而是相當和顏悅色地對賈玖道:“**開陣,想來你的消耗也不小,你先迴去休息罷。”


    “是。”


    既然府尊如此安排,賈玖也沒有說什麽,而是先後跟兩位府尊、道令、諸位師長以及諸位師兄們告辭之後,便離開了。


    等諸位銀衣道子候補們一並離開,道令立刻便了臉色:“府尊,彤雲流的話……”


    天極道者道:“這丫頭沒有說謊。但是,他是否被人所欺,那就兩說了。”


    道魁道:“府尊的意思是?”


    天極道者道:“按照碎島傳統,若是那位碎島之王真的是女子易弁,對於自古賤女的碎島傳統而言,麵臨舉國追殺並不奇怪。碎島之王守護碎島多年,換來的卻是臣民的背叛,因此滿懷憤怒,也是人之常情。唯一值得懷疑的是,碎島王樹是否真的被毀。碎島之人以樹為母,碎島之王是否有這個決心對碎島王樹下手,這才是關鍵所在。”


    地限道者道:“師兄的意思是……”


    “一方麵想辦法從碎島使節的口中探聽消息,另一方麵,想辦法派人潛入碎島,打探消息。”


    地限道:“師兄,當年道門亦曾經派人潛入碎島,不過,碎島極端排外,一看到生麵孔,就會全力追殺。因此,道門白白犧牲了人手,卻沒有得到有力的消息。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險了?”


    天極道者道:“若是男子,自然是不成的。不過,若是女子呢?”


    地限一愣,繼而道:“師兄的意思是……”


    “你我門下,皆有不少女弟子,想辦法讓他們潛入碎島。碎島賤女,對女子從來是不屑一顧的。也許,派遣女弟子進入其中,會有意想不到的作用。”


    “這,也好。”


    道令道:“為何不讓彤雲流直接去碎島?”


    天極道者沒有迴答,而是看了道令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不是天極道者看不起那些女弟子,而是許多女弟子的心態很有問題。明明跟男弟子一樣,都接受著同樣的教導,可這些女弟子在長到一定的年齡的時候,心態就會發生變化。許多人不努力練功,反而想著通過嫁人生子讓自己下半輩子衣食無憂。這樣的女弟子,也注定了他們的未來。也正是因為這樣的思想,也導致了道門高層之中,女性十分少見。


    對比之下,明明可以直接進宮過著錦衣玉食、人上人的日子的賈玖,卻從來不曾在功課上懈怠過,甚至對人人羨慕不已的皇妃生活不屑一顧。


    這樣的女孩子,無論是心性還是意誌上,都比那些女弟子強太多了。如果有必要,天極道者也好,地限道者也罷,他們寧可犧牲自己門下的那些女弟子,也不會選擇犧牲賈玖。


    不同的思想和行為已經決定了他們本身的價值。


    可對於道令來說,賈玖是異類,不值得道門為之犧牲門下弟子。


    深吸了一口氣,道令道:“當初那位碎島之王被臣民背叛,又失去了至親,想來對男子已經恨入骨髓。實在很難想象,這位碎島之王會願意生兒育女。”


    天極道者道:“這正是原因所在。也許,不止彤雲流的生母乃是碎島王脈之後,就連賈家也是那位碎島之王的後人。”


    “怎麽可能?!”


    “因為是男嬰,所以被遺棄。因為是女嬰,所以得到了碎島之王更多的愛護。但是,碎島的傳承並非以碎島之王的意誌為準,而是以碎島王樹的意誌為準。所以,賈家第一代寧國公榮國公才會各擁有一卷《兵甲武經》。而時隔多年之後,碎島王脈在彤雲流的身上再度凝聚,彤雲流才得到了碎島王樹的傳承,得到了更多的《兵甲武經》。也正是因為得到了碎島王樹的傳承,所以,彤雲流才能夠有那樣的感受。雖然這隻是老道的推測。”


    道令道:“可是,可是目前為止,我們所知道的、有價值的東西,許多內容,最初都是從彤雲流的口中得知的。”


    天極道者道:“是真是假,隻要派遣人進入碎島,不就清楚了麽?”


    事已至此,道令也知道無法改變兩位府尊的決定,也隻能罷了。反而是燕翩躚,找了個機會,帶著無塵子等人來到了賈玖這裏,希望跟賈玖打聽消息。(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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