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賈倩賈清姐妹如此豐厚的嫁妝,就連史湘雲也沒辦法繼續在屋裏躺著了。


    以前史家還是一門雙侯的時候,史湘雲還敢在背地裏想想自己的母親會留給自己多少嫁妝,想想兩位叔叔嬸嬸會給自己多少嫁妝,想想自己最後能得多少嫁妝。


    可現在,史湘雲根本想都不敢想。


    如果史家兩位侯爺沒有出事兒,他還能夠有門好親事,現在史家兩位侯爺進了大牢,他就是罪人家眷,又能夠有什麽好親事?又能夠得什麽樣的嫁妝?


    因為對未來的迷茫,史湘雲對眼前的這兩份嫁妝尤為豔羨。


    他忍不住來到碧紗櫥裏麵找賈玖說話。


    現在的賈母,就跟小孩子一樣,不分晝夜。睡著了還罷了,若是賈母醒來,屋裏卻隻有丫頭,賈母是不依的。作為賈母的孫女兒,別人可以躲懶,賈玖卻是從來不會推諉的。這些日子以來,賈玖差不多是住進了賈母上房的碧紗櫥裏,隨時等著伺候賈母,甚至連道門的考核也往後推了。


    史湘雲來的時候,賈母恰好睡熟了,賈玖正在碧紗櫥裏麵排棋子兒,史湘雲看到賈玖那棋枰上一片白子和黑子的數目不對,排得也不成章法,忍不住取笑道:“二姐姐,你這是跟何人對弈呀?居然下()成了這個樣子。這裏都沒眼了,你還不取掉。”


    賈玖忙丟了圍棋,請史湘雲入座。道:“雲妹妹怎麽這會兒來了。我還想著,若是雲妹妹用過了晚飯過來,正好跟我替個班兒。我也能睡個囫圇覺。”


    史湘雲仔細地看了看賈玖,見賈玖的臉色不變,也沒有責怪自己的模樣,方才道:“倒是我的不是,二姐姐這些日子著實辛苦了呢。”


    賈玖答道:“也不算辛苦,就是悶得慌。老太太醒著的時候倒還好些。老太太若是睡著了,我也沒個人說話。也就一個人拿著圍棋子兒耍。”


    史湘雲道:“明個兒就要送嫁妝了,二姐姐不去瞧瞧去?”


    賈玖道:“有什麽好瞧的。不過是那些子東西。”


    賈倩賈清姐妹有多少嫁妝,賈玖可是清清楚楚。賈赦給他看過單子。有些東西,還是賈玖拿出來的,比方說,跟顏家送來的幾樣古董能夠配得上的、年代久遠的小擺件。賈倩賈清姐妹的嫁妝裏麵都有那麽一兩件。


    這是賈玖專門從道門送的份例裏麵找出來。特意給賈倩賈清撐場子的。


    當然,賈玖並沒有動道門那邊得到的、具有特別含義的物件。


    史湘雲瞅著賈玖道:“二姐姐這話倒是有趣兒。我聽人說,別人家家裏嫁姑娘娶媳婦的時候,莫說自己家,就是左右街坊家的孩子也會好奇別人的嫁妝,還會打發人打探呢。”


    賈玖答道:“難不成是雲妹妹自己好奇了?”


    史湘雲紅了臉,道:“沒錯,我就好奇了。”


    與其是被人取笑。還不如坦白地說出來。更不要說,這個表姐說話一向很有分寸。即便是這種時候,也隻會說好奇,而不是跟薛寶釵那樣,直接含沙射影地差不多點破他史湘雲想嫁人了。


    想起來就覺得物似人非。


    當初,在這榮國侯府裏住著的時候,他史湘雲跟賈玖這個表姐的關係並不是很好。一來是因為賈玖並沒有跟他一起住在賈母的院子裏,二來則是因為賈玖並不是那種會討好他的人。薛寶釵會為了讓他史湘雲開心而不著痕跡地說好話討好他,可賈玖卻是冷冷地站在一邊,對他史湘雲愛理不理的。


    加上襲人這幾個慣會鑽營又兩麵三刀的丫頭在背後說三道四,可那個時候的史湘雲甚至可以說是厭惡賈玖的。


    他認為賈玖是個發達了就變了的人,迴了賈赦身邊,就忘了根本了。卻忽視了,賈玖是賈赦唯一的女兒,賈玖才是榮國府裏的正經姑娘。


    可是經過了這麽多事情,史湘雲總算明白了薛寶釵寬容大度的麵具背後的小心眼兒,也明白了賈玖冷淡疏離之後的熱心。也許因為打小的教養缺失,讓賈玖的表現不盡人意,卻不會跟薛寶釵那樣在背後算計,也不會拿姐妹們當槍使,更不會落井下石。


    史湘雲毫不懷疑,如果今天薛寶釵在這裏的話,即便是薛寶釵自己不會說那些話,也會讓別人來刺自己幾下。


    畢竟,自己已經不是當初的公侯小姐了,史家也不是當初一門雙侯的史家了。


    看著這樣的史湘雲,賈玖先是一挑眉,然後笑笑,道:“當年分宗的時候,父親就說過,要把倩兒和清兒風光大嫁。這一晃眼,也十多年過去了,可不是應了這句話。”


    史湘雲道:“聽說他們的嫁妝都比一般人家的家當都多了。”


    賈玖笑道:“這倒不假。當初榮國府舊例,即便是庶女出嫁,也有五千到一萬不等的嫁妝,若是嫡女,則是五萬起步。若是按照五萬起步,也比超過一半的官員的家當還要多了。”說著,又歎了一口氣,道:“說起這個,我就想起大姐姐來。至今父親提起大姐姐還經常會說呢,從大姐姐進宮到嬸子交還賬本也不過是幾年的時間,居然花掉了十多萬兩銀子,比四姑姑的嫁妝還多。”


    史湘雲嚇了一跳:“怎麽可能?”


    賈玖道:“這怎麽有假?賬本還在前頭放著呢。當年,父親拿迴賬本子,看到二嬸在大姐姐身上砸掉的銀錢,氣得厲害,當時就放出話兒來,說,將來嫁女兒嫁孫女兒的時候,嫁妝絕對不能比二嬸在大姐姐身上花掉的錢財少。因此,倩兒和清兒兩個當初的月例跟三妹妹一樣,可他們的嫁妝。一開始就是按照嫡女的規格準備的。後來,父親哥哥升了爵位,家裏也起來了。父親就把預備中的嫁妝規格又翻了一番。也就是說,倩兒和清兒受封的那會兒,他們的嫁妝規格已經升到了十萬之數。第一次參加大選的時候,老太太又跟父親商量著,要再往上提一提。我們家人口少,開銷也不多,進項卻極多。外麵的官員進京,送的孝敬,不止父親哥哥有。就連我和倩兒清兒都有,再加上家裏每年的進項,所以老太太就跟父親定下了二十萬兩銀子的規格,若是有大前程。自然還有別的貼補。”


    史湘雲道:“可是我聽說。光他們的陪嫁莊子,無論哪座,沒有二十萬兩銀子根本下不來。”


    賈玖達到:“是啊。這些莊子地都是父親重整家業之後一點一點添置起來的。父親打邊關迴來的時候,外頭剛剛遭了兵災,田地的價錢極便宜,因此沒有花費多少銀錢。現在想添置這麽兩座莊子沒有四十萬兩銀子根本就不要想,可放在那會兒,最多也隻花了十萬兩。”


    史湘雲道:“聽說倩兒和清兒的壓箱錢也不少呢。”


    “嗯。每人十二萬兩。取六六大順之意。”


    史湘雲忽然道:“既然大老爺有錢,當初為什麽不多拿些出來?還說什麽二姐姐融掉舊首飾才湊了兩百兩金子出來?”


    賈玖看了看史湘雲道:“很簡單。父親不是不願意,而是不敢,或者說,不能。有些事兒不能外傳,就是知道了,也隻能藏在心裏。二叔和二嬸的事兒,一個是大姐姐在宮裏犯了過錯,另外一個就是寶玉的那塊玉。對於我們這樣的人家,哪怕是跟其中一件扯上關係也夠嗆,更何況是兩件。”


    史湘雲道:“二姐姐年紀越大,膽子就越小了。”


    賈玖答道:“若是事情發生在我父親身上,我說不準就闖宮了,可二叔二嬸,我也不過是看在老太太的麵子上喚一聲叔叔嬸嬸罷了。自古以來的規矩,兩家已經分宗了,連同族都算不上,又能算哪門子的親戚?”


    從前的時候,賈玖是討厭賈政王夫人的貪得無厭,所以人雲亦雲,身邊的人如何說,他便跟著學舌罷了。其實對這裏麵的事情,他根本就是一知半解。


    他以為賈赦不肯出手,是因為還在生賈政王夫人的氣,或者說,是因為徹底厭惡了賈政王夫人,所以遷怒賈寶玉,不想伸手。


    畢竟原著裏,賈寶玉和王熙鳳逢五鬼的時候,賈政都放棄了,賈赦卻還在外麵忙著,想救這個侄兒。


    對這件事情的印象太過深刻,賈玖怎麽都想不到,如今這個對賈寶玉愛理不理的賈赦,居然會是原著裏那個連賈政這個親生父親都放棄了他還不放棄的親伯父。


    經過賈倩的解釋之後,賈玖這才明白,所謂分宗的意義。


    原著裏,賈政王夫人那麽對待賈赦,賈赦卻依舊不放棄賈寶玉,不是因為賈赦心胸寬大,而是因為那個時候賈寶玉是賈赦的侄子,從律法的角度上來說,作為一家之主,賈赦有這個義務照顧賈寶玉這個家裏的男孩子。


    而現在,賈赦已經自請分宗,賈赦跟賈政就不再是一家人,哪怕賈寶玉在賈母的院子裏住著,哪怕賈寶玉依舊是賈母的親孫子,對於賈赦來說,賈寶玉也隻是一個客人。哪怕後來賈寶玉因為無處可去和賈母的擔心,被賈赦接到了榮國侯府裏,對於賈赦來說,賈寶玉也隻是他用來討賈母歡心、讓賈母高興的玩意兒罷了。


    那個時候,賈寶玉之於賈赦,甚至可以說連個擺件都比不上了。


    所以在賈玖拿出那些莊子、銀錢的時候,賈赦才會那麽驚訝。


    不過,賈赦驚訝歸驚訝,卻還是把東西給了賈寶玉等人。一來賈玖準備的幾個莊子都不是很大;二來,如果賈寶玉沒有下場,一直住在榮國侯府裏也是個麻煩;三來,賈母的心裏一直記掛著這個孫子,如果賈寶玉過得不好,賈母不高興,被折騰的還是賈赦。


    所以,賈赦將賈玖準備的莊子銀錢給了賈寶玉之後,自己也不過是另外添了二百兩金子罷了。


    賈玖是真的沒有想到,當時賈赦是真的不想管賈寶玉的事兒。甚至認為給賈寶玉幾千兩銀子就完了。


    隻是這些事情,賈玖是不會跟史湘雲開口的。


    聽見賈玖這樣說,史湘雲忍不住道:“想不到二姐姐也是冷情冷性兒的人。”


    賈玖點了點頭。道:“事關父親哥哥的安危,我當然是先保全父親哥哥。隻有在保證父親哥哥不會被牽連、一切安好的情況下,我才會留意他人。我一貫如此。”


    史湘雲一驚,這才知道自己說話造次了。可要他道歉,他卻說不出口。


    當下史湘雲便咬著嘴唇站住了。


    倒是賈玖,看著這樣的史湘雲,長歎了一聲。道:“雲妹妹,有些事兒,不是我想做就能夠插手的。我總要顧著家人些。大姐姐怎麽說也是賢德妃。如果這裏頭沒有什麽事情,大姐姐會連個正經後事都沒有,直接就那麽被埋了下去?宮裏人都知道,大姐姐是遭了萬歲厭棄。所以才連身後都不得安生。大姐姐犯的錯兒。我又何必替他受過?我可沒有這個義務。同樣,二叔二嬸是老太太的兒子、兒媳婦,但是,他們並不值得讓我的父親為他們冒險。他們家出事兒了,我們家在事後幫忙撈一下兒孫,卻沒有將自己家也給賠進去的道理。”


    隻要賈寶玉的那塊石頭曾經存在過,上頭就不會忘記。被賈寶玉送錢?落進上頭的眼裏就是資助逆謀、資助造反!


    所以,跟賈赦這樣。送出三十萬兩銀子為賈政贖罪已經是冒險了。


    三十萬兩銀子正好是榮國侯府一年的總收入。可榮國侯府一年的開銷也不少,即便是榮國侯府要積攢起這麽多的錢財。也需要好幾年時間。


    現在,高調為賈倩賈清置辦嫁妝,就是向上頭表明,賈赦跟那些東西一點關係都沒有。


    一切都是為了跟賈政王夫人撇清關係。


    至於夏金桂知道之後的反應,賈赦才不會顧忌呢。


    史湘雲道:“我們家也是嗎?”


    賈玖點了點頭,道:“是。”


    史湘雲道:“二姐姐倒是坦蕩。”


    在家人和外人之中,賈玖選擇優先保護家人,在家人無恙的情況下,才對別人伸出援手,不然,就隻做些小事兒。


    史湘雲不能說賈玖虛偽,也不能怪罪賈玖。


    因為他知道,換了他,處在賈玖的位置上,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甚至有可能比賈玖做得更為冷漠。


    就像薛寶釵做得那樣。


    想到薛寶釵,史湘雲就忍不住道:“說起來,之前二老爺和二太太出事兒的時候,寶姐姐那邊也沒有什麽表示,倒是這次倩兒清兒出嫁,他送來的添妝,都是擺件。真沒有想到,寶姐姐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完了,史湘雲又加了一句:“比大觀園正殿裏麵擺放的東西也差不離了。”


    賈元春省親的時候,就在大觀園的正殿裏麵接見娘家人。薛寶釵在別的地方敢動手腳,大觀園正殿裏麵擺放的東西卻是正品,而且都是好東西。


    賈玖笑笑,道:“薛家雖然大不如前了,可到底曾經富貴過,自然有些壓箱底的東西。薛家太太若是疼寶姐姐,拿幾件出來給寶姐姐壓箱底也不奇怪。”


    史湘雲道:“我隻是不忿而已。就是雙方有再多的不合,二太太終究是寶姐姐的親姨媽。結果,二太太出事兒的時候,寶姐姐連點表示都沒有。不要說送點吃食鋪蓋了,就連派個丫頭婆子探望都沒有。從大觀園上弄走了那麽多銀錢,他卻……”


    賈玖道:“寶姐姐是寶姐姐。他是薛家的女兒,是柳家的媳婦,之於你我,不過是過客,妹妹又何必計較這些?”


    史湘雲垂著頭站了好一會兒,方才道:“不過是不甘心罷了。”


    賈玖聽了,也隻是一歎,卻什麽都沒有說。


    史湘雲見賈玖沒有表示,十分好奇:“二姐姐,你就不生氣嗎?被他弄走了那麽多的財物?”


    賈玖話到了嘴邊,還是改了口:“雲妹妹很生氣。”


    史湘雲道:“自然生氣。我們史家就是最輝煌的生活,家業什麽的全部加起來也沒有這麽多呢。”


    賈玖道:“浮財終究是浮財,該消失的時候還是會消失的。當我跟寶姐姐開這個口的時候,就已經知道,那批石頭早就注定了要打水花兒的。哪怕這些石頭價值不菲。”(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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