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賈玖才是當事人,可他到底是一個女孩子。


    在賈玖的事情上,賈赦是一個開明的父親——雖然很多人堅信,賈赦之所以開明完全是因為他的無能、因為不得不依靠女兒才如此。——但是那些傳統的士大夫們就不一定這麽開明了。


    就跟這位禮部侍郎一樣,他本事進士科出身,也非常注重家裏的女孩子的教養,他的女兒們接受的教育比賈玖更完備也更係統,在很多時候,這位禮部侍郎大人對女兒們也是百依百順的。但是,也僅僅如此罷了。這位莫大人會在一定範圍之內允許女兒們自由自在地享受千金小姐的尊貴,卻不會允許他的女兒們掌握權力。


    這就是這位禮部侍郎大人與賈赦的不同,也是賈家跟外麵的人家最大的不同。


    除了那些千年世家之外,很多科舉上來的官員,他們的確跟那些世家一樣,對女兒高標準嚴要求,力圖把家裏的女兒們打造得在方方麵麵不輸於人。但是,這些官員對女兒的期待也僅限於將來把女兒嫁個好人家,為自己爭來一門有力的姻親。他們從來就沒有考慮過讓女人當家做主、成為家族領袖的可能性,女兒也好,妻子也好,對於他們來說也不過是,另外一種裝點門楣的擺設而已。他們會跟妻子之間書畫相得、琴瑟和鳴,但這在大多數時候,也僅僅是一種消遣。


    所以,這些人家的女孩子。在文化修養之上,也許不比別人差,也許部分人還對國家律法和曆史有相當的了解。但是也僅僅如此了。這些女孩子們的教養。讓他們中間很少有人能夠擁有跟男人一樣的政治眼光和政治敏銳度,更讓他們在家族陷入危機的時候無法守衛自己的家族,反而讓別人有了可乘之機,利用他們對家族的心,給予他們的家族最後的一擊。


    因為這些官員開始崛起,他們家中的女兒的教養問題也一一浮現出來、引起世人的關注,這也使得另外一句話開始盛行。那就是,對男人們的要求變高了,人前做事人後教妻。成了男人們成家之後的一個漫長又必修的課題。因為不好好教導,他們的妻子就很可能在背後給他惹麻煩。


    與之對比的是,那些世家女在結婚之後,無論是大家族還是自己的小家。都能夠打理得整整齊齊。讓男人們能夠在外麵放心打拚。


    這種現象其實應該是一種倒退,怎奈因為皇家對世家的厭惡、不斷地扶持那些科舉出身的官員而愈演愈烈。甚至因為皇家的扶持,讓這些科舉出身的官宦人家的姑娘有這個底氣跟那些世家女叫板,也讓整個社會出現了某種程度的倒退。


    最明顯的區別就是,世家女會在外敵來襲的時候,會選擇拿起武器,帶著下人為家族為國家而戰,而那些官宦人家的女兒。在出現事情的時候隻會選擇尋死或者逃跑。不同的是:有氣節的,會選擇殉節;有了自己的兒女的人會選擇讓自己的孩子先跑。自己留下來斷後;更多的、沒有兒女的人會選擇設計其他人,為自己爭取更多的逃跑的時間。


    哪怕賈家讓賈玖掌握權力是因為時事所逼,但是賈玖的表現還是相當可圈可點的。官宦人家從人家的父兄身上尋找人家姑娘身上的亮點,而世家則從別人家的女孩子的身上,發現對方家族的優點。


    即便賈家的風評不怎麽好,即便大多數官宦人家大多看不起賈家,也看不起賈玖跟長樂公主交好,認為這是賈家沒臉沒皮地逢迎巴結的表現,可是那些世家對賈家的感覺反而還高些。


    在那些世家的眼裏,危難來臨之時,賈家的女兒能夠守住約定甚至不惜自廢修為(指明麵兒上賈玖不惜自損功體傳功給賈清一事),賈家的女兒能夠拿起武器奔赴戰場(指明麵兒上賈清遠赴邊關一事),賈家的女兒還能夠守住自己的家、守住自己的家人(指呆在家裏把後花園裏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並且在人際往來上也沒有出什麽差錯的賈清),即便賈赦這邊的女孩兒們的修養不夠,也不過是因為曆史原因而已,但是這樣的行為,是值得認可的。


    這就是眼下京師上流社會裏麵,不同的人家對待賈家的不同。


    隻是,賈家的根基太過淺薄。


    在大齊,能夠被稱為世家,不僅僅是世卿世祿、家族中代代有人做官就可以了。世家的門檻更高,圈子也非常小,即便因為禮貌等原因為別人打開了小小的一條門縫,別人要想成為他們中的一份子,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不知道有多少官宦之家標榜著自己便是世家,換來的,也不過是真正的世家的哂笑而已。那些官宦人家尚且夠不上世家的邊兒,跟賈家這樣家風不夠的人家,就更加夠不上了。


    這也造成了另外一個局麵,那就是賈家的女孩子得到的簪花帖比分家的那兩年少了許多。那個時候,這些官宦人家是看在賈赦賈玖父女兩個孝順,很有幾分可風的樣子,這才給了賈家帖子。但是,那也已經是幾年前的事情了,這些人家又開始挑剔賈家了。


    隻不過在很早以前,賈家就已經很少接到簪花帖了,賈元春在家的時候,更是一年也隻禮貌性地接到過親戚家的帖子一次兩次,檔次還不怎麽高,對比之下,現在的榮國侯府反而是多的了。甚至因為三位公主殿下每次都會送帖子來,加上張家和梁家的關係,加上顏家那位顏師對賈清的看重,使得跟儒家有關的那些大儒家裏舉辦簪花會,也會送帖子過來,反而顯得賈家的女兒貴重起來。


    所以賈母雖然嘴上沒有說什麽,心裏還是很高興的。賈家的其他人也沒有發現這兩年其餘的官宦人家對他們家的排斥。因為這種排斥在很早很早以前就存在了。


    賈家人普遍認為。隻要他們跟皇家搭上了關係,自然是不愁前程,也不愁沒有人追捧。


    這種認知讓他們在麵對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的時候。態度就顯得不怎麽好了。賈赦也就罷了,他還有幾分自知之明,但是賈政就不同了。


    就拿依附來說罷。世人都知道,賈家的女孩遠赴邊關救了賈赦賈璉父子不說,還救了長樂公主,因此賈玖賈清兩個經常得到宮裏的邀請、去宮裏小住,就連皇帝。也多有賞賜。那個時候,就有不少人拿著鋪子、土地過來依附,隻不過。賈赦聽從了女兒的分析和建議,都一一婉拒了——他的事情不少,每年添置的族產、祖業就要花費許多精力,所以聽女兒說了被人依附之後的麻煩之後。他立刻搖了頭。他已經給弟弟做了許多年的替罪羊。好容易才撕擼開,現在哪裏會願意給外人做什麽替罪羊、擋箭牌?所以,賈赦隻接受了別人的賀禮,求依附的莊子、房子、鋪子、地,賈赦一樣都沒有接受。


    倒是賈政,自打賈元春成了妃子的消息傳出來之後,就有那消息靈通的人,立刻給賈政送來了莊子、房子、鋪子、地。也不知道賈政是怎麽想的,反正他沒有搖頭。王夫人也受得心安理得。


    就跟原著裏,王熙鳳就曾經說過,在他接手賈家之前,王夫人就沒少做包攬訴訟、放高利貸這類事情。要知道,邢夫人才是賈赦的妻子,是榮國府裏名正言順的女主人,又以貪財聞名。如果邢夫人有心,他當然也可以放印子錢、包攬訴訟。可邢夫人卻沒有這麽做。由此可見,不是邢夫人沒有掉進錢眼裏麵,便是賈赦拘著邢夫人、不許邢夫人做這種事情。


    也由此可見,賈赦與賈政兄弟兩個最大的不同。


    賈赦有幾分自知之明,賈政,沒有。


    在麵對著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的時候,這兄弟兩個的態度就成了鮮明的對比。賈赦是正經的國侯,是這座華麗巍峨的榮國侯府的真正主人,可是他在麵對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的時候很客氣,即便對方明顯是禮節性的禮貌,他依舊非常客氣,禮數周到,也非常聽話。


    反倒是賈政,因為賈元春成了皇妃,又抖了起來,擺出了端方正直、謙恭厚道的嘴臉出來,今日這麽重要的事,他不請自來,顯然是以為自己也有這個權力過問此事的。卻不知道他這副對著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也是我們是一路人的模樣,可把這兩位大人給惡心壞了。


    賈政對外宣揚自己喜好讀書,可是喜歡讀書之人,卻一不知尊卑,住著國公才能夠住的榮禧堂,二不孝父母,讓年邁的老母親為他背黑鍋,也不曾有過什麽功名,在兩位大人看來,就是同處一室,也是對他們莫大的侮辱。


    隻不過,禮部侍郎也好,鴻臚寺卿也好,他們能夠爬到如今的地位,成為禮部和鴻臚寺實際上的掌權者,這兩位的心機絕對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至少,禮部侍郎不會在這個時候發火,但是他迴到部裏,是不是對賈元春的冊封進諫君王,那就兩迴事情了。要知道,宮妃的冊封禮,也是要經過禮部的。


    至於鴻臚寺卿,他的責任是處理外藩之事,而且跟他們這樣正統文人,根本不會在這個時候發作賈政,那是給對方麵子、落自己的臉麵。但是,迴頭他會不會跟皇帝打小報告,說賈政鬧事兒、妨礙公務,那就兩說了。


    對於賈政,這兩位可膩歪壞了,原來因為出身和家庭的關係還對賈赦賈玖父女懷著幾分負麵情緒,如今這負麵情緒倒是都往賈政那邊去了,連宮裏還沒有正式舉行冊封禮的賈元春也得了壞印象。


    禮部侍郎道:“哎呀,賈郡君。您想必也看到了,這碎島不好惹,如今我們大齊也惹不起。所以,除了滿足對方的要求,我們別無他法……”


    雖然說五國並立,但是大齊也是泱泱大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膽敢掐著大齊的脖子如此威脅了。可是禮部侍郎也知道,一個不小心。兩國交惡,對方一旦使出殺手鐧,這個損失。大齊擔負不起呀。


    賈玖做了好幾個深唿吸,好容易穩定了情緒,又對禮部侍郎和鴻臚寺卿行了禮,方才道:“大人,為萬歲分憂,乃是我大齊每一位臣民的職責所在。朝廷既然有用到小女子的地方,小女子當然責無旁貸。隻是。小女子有些擔心,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就怕有人因此大作文章。算計小女子的家人,也讓小女子的努力付諸一炬。小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家人,所以,還請大人多多擔待。”


    賈玖說一句。這位胖胖的笑彌勒一般的禮部侍郎便重重地點一個頭。


    眼下。朝廷需要賈玖做事,他當然不介意給賈玖一點麵子,哪怕是表麵上的禮數。


    “哎呀,那是自然,作為兒女,這是起碼的孝道。賈郡君,請你放心,此事。萬歲心中也是有數的。”


    賈玖笑道:“大人這麽說,那真是最好不過了。說起來。小女子雖然托庇道門,可對很多事情,依舊是一抹黑。就跟這碎島王傅說的那樣,當初跟道門達成約定的便是他們,隻是此事,小女子之前一無所知,不知道大人能否為小女子解惑,也讓小女子心裏有個準備。”


    胖胖的禮部侍郎大人笑嗬嗬地道:“哎呀哎呀,原來如此。其實這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如果不是這碎島態度強硬、實力雄厚,又入住鴻臚寺驛館一年有餘,隻怕本官今日還真答不上郡君的問題。至於這件事情麽,哎呀,還是讓我們的鴻臚寺卿解大人與郡君相加細說罷。”


    鴻臚寺卿微微對著禮部侍郎點了個頭,以示謙遜,這才對賈玖道:“賈郡君,此事本官所知不多,世間流傳就更少,若是郡君前往玉清山求教,也許會得到更多更詳實的答案。即便是本官,也隻知道,當初道門與碎島之人先後戰了數場,從第一場到最後達成協議,時間跨度超過了百年。據說,道門許多高人也因此而隕落,至於碎島,為何會退兵,具體原因不得而知。畢竟,對方的玄舸飄浮在天上,光這一點就差不多已經立於不敗之地了,常人想登上他們的玄舸都是一個難題,更不要說占據了上風了。”


    “原來如此。”


    “是的。之前本官也非常疑惑,更驚訝對方居然要求以正式的禮節要求禮部與鴻臚寺安排今日之事。不過,現在本官稍稍有點眉目了。也許就是他們碎島王權爭鬥,迫使他們不得不退兵迴防。關於此事,本官之後會跟朝廷一一報備。”


    連道門全體出動,還賠上那麽多的人,都沒能頂住這個碎島的攻擊。若是真的打起來,大齊會是對方的對手麽?


    形勢逼人,不得不低頭啊。


    “報備麽?”賈玖道,“那麽請問大人,此事會對我們家造成何等影響。”


    鴻臚寺卿定定地望著賈玖,好一會兒到:“賈郡君,此事最後還是需要陛下聖裁,身為臣子,本官不敢揣度聖意。”


    在這種事情上,鴻臚寺卿才不會多嘴呢。如果讓人說他私底下揣摩聖意,對他和他的家族都不是一件好事兒。


    能夠爬到如今的地位,甚至至今還屹立不倒、不曾被人拖下去,禮部侍郎也好,鴻臚寺卿也好,這兩位大人又豈是易與之輩?


    跟京裏很多官宦人家一樣,他們也看不上賈家,又覺得賈玖隻是個女孩子,所以,對於賈玖的提問,他們也不過是公事公辦。不過,他們也知道現在朝廷用得上賈玖,所以他們都在不同程度上采取了安撫,讓賈玖能夠專心地應付碎島的差使。


    其實,在過去的一年裏麵,鴻臚寺一直在伺候好碎島使節的同時,也在打聽碎島之事。剛開始的時候,碎島在鴻臚寺那裏的等級並不是很高,甚至還比不得曾經的狄人青牛部,那個已經被消滅掉的草原部落在大齊得到的待遇。雖然大齊人很好客很講究禮數,雖然鴻臚寺官員也非常小心,但是大齊上上下下都是相當自傲的,就是對外藩使節客氣,也僅僅是禮數上的客氣,而不是那種從骨子裏出來的諂媚巴結。那個時候,碎島也很安分,很少鬧事兒,除了通過京師裏麵的商人們采購大量的糧食,也不見他們做多餘的事情。因此,鴻臚寺的官員對碎島的定位始終不高。


    真正讓鴻臚寺重視起碎島,那是因為去年秋收之時,碎島之人在南方大肆收購糧食不說,還出動了玄舸,也就是方才的那艘飛在天上的大船。


    剛開始的時候,朝堂上的人還以為南麵的官員在說謊、戲耍他們,可是隨著南方無數的官員奏折和南麵來的商人的口中,大齊的官場終於震動了。更讓人絕望的是,跟碎島使節交涉之後,對方不但承認了這一點,還讓玄舸出現在了北海上空。


    朝堂之上,沒有笨蛋,誰都知道,隻要碎島之人把玄舸拉上半空,就可以輕易地毀掉任何一個城市。大齊不得不一麵封鎖消息,一麵盡力滿足碎島的要求。


    大齊對碎島使節的態度丕變,不但讓鴻臚寺卿親自出麵招待碎島使節,還讓禮部也盡力配合,滿足對方的要求。


    這一次,也不過是禮部和鴻臚寺又一次通力合作而已。


    隻不過,這一次的主角換成了賈玖。而禮部和鴻臚寺卿也是第一次知道,碎島之人來大齊,真正的目的不是跟大齊進行什麽友好往來,而是在尋找流落在外的王族成員。


    對女子的輕慢和不在意,這是他們這些科舉上來的士大夫的傲慢。他們可不認為女人會跟他們一樣能幹。而且在此之前,他們已經知道了賈玖因為不少小動作,已經遭了宮裏的厭棄,所以,即便之前賈玖跟長樂公主交好,又在道門掛了名,可是現在碎島這麽一動,隻怕連太上皇和皇帝也動不得這個丫頭了。


    碎島的強悍讓他們不得不重視賈玖。


    天知道,如果這個丫頭有什麽意外,碎島會做出什麽事情來!道門也許不會因為門下的一個女弟子跟朝廷交惡,可是碎島就不一定了。


    所以,禮部侍郎也好,鴻臚寺卿也好,在不能得罪碎島的情況下,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禮遇賈玖。當然,今日從賈家離開,他們會在第一時間進宮跟皇帝報備。


    賈玖沒能從這兩位官員的嘴邊得到關於家族的保障,兩位大臣也急著迴宮報告,隻得就這麽散了。兩位大人起身告辭,賈赦親自送他們出去。等賈赦走出了榮禧堂,賈政立刻對著賈玖發作了。


    “你個二丫頭,這一次,可是把家裏害慘了!……”


    賈玖的心情也壞著呢,而且他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過錯:“二叔這話說得稀奇,我做錯什麽了?連兩位大人也沒說我有罪,父親也沒有給我一句重話,二叔憑什麽說侄女兒害了家裏?哦,侄女兒忘記了,我們兩家已經分宗了。即便我真的有事兒,隻要您搬出了我們家,也不會牽連到您的頭上。”


    之前劇烈的情緒已經被賈玖壓下去了,可不等於說,賈玖的心就已經平靜了。賈政又來指手畫腳,賈玖能按捺得住就奇怪了。


    賈政一愣。


    他根本就沒有想到賈玖竟然這麽不客氣,即便他之前名聲掃地,可他也是賈赦的親弟弟,而且還是賈元春的父親。


    賈元春是皇妃,賈政怎麽都想不到,賈玖竟然會不給他這個皇妃的親生父親麵子!


    賈政又驚又怒,喝道:“二丫頭,你是怎麽跟長輩說話的?我可是你二叔!”


    賈玖冷冷地道:“那麽,您也應該聽說過,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此事,是禮部侍郎大人與鴻臚寺卿大人委托我配合的。您又是以什麽身份插手?”


    話音剛落,就聽見賈赦的聲音響起:“丫頭,你怎麽說話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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