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鈴雅依舊端莊地坐著,搖著手裏的扇子,腦子卻是轉過了無數轉。


    他也是經常出入宮廷的人,宮廷中人的想法他並不陌生,至於盛月笙,他的手段還嫩了那麽一點。


    的確,作為吳賢妃的侄女兒,吳鈴雅曾經也嫉妒過賈玖,因為賈玖是大齊唯一一個食雙俸的一等郡君,但是他牢牢地記得他姑姑的話,那就是,在宮廷裏麵,要想活得好,就必須緊緊地跟著皇帝的腳步走。皇帝喜歡誰,就要跟著喜歡誰,皇帝不討厭誰,就要跟著討厭誰。


    這是他姑姑這輩子最寶貴的經驗,可是他姑姑能夠穩坐賢妃這個寶座、屹立不倒的真正原因。


    跟盛月笙不同,盛月笙覺得皇帝是不滿賈玖了,但是吳鈴雅的感覺正好相反。


    吳鈴雅出入宮廷不如賈玖來得頻繁,每次在宮裏呆的時間也沒有賈玖來的長。但是,有一位賢妃姑母,讓他在選秀之前也見過皇帝幾次。在他心目中,皇帝雖然不夠英明神武、不夠仁和,卻也是個合格的君王,很少將自己的情緒流於外表。那一天,他被那個緋聞給震懾住了,忘記了反應,迴到通光殿才想起來,那天的皇帝似乎跟他以前見到的不大一樣。


    具體說哪種不一樣,也許是因為弘徽殿裏的皇帝更隨意一點。這種隨意,也許是針對國師的,也許是針對賈玖的,但是絕對不會針對他,還有盛月笙、曹語默三個秀女。


    吳鈴雅別的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在宮廷裏麵,能夠讓一位君王放下往日的麵具。泄露出那麽一絲真實的情緒,這有多難得。他姑姑在宮裏這麽多年,也沒有做到這一步呢。


    所以,吳鈴雅覺得,賈玖不進宮還猶可,若是進宮了,絕對是一飛衝天。在這樣的情況下。吳鈴雅根本不會做任何有可能得罪賈玖的事情,哪怕是可能引起別人的懷疑的事情也一樣。


    吳鈴雅已經不想跟盛月笙廢話了。


    他剛起身,卻被盛月笙給拉住了。


    盛月笙顯然也知道自己接下來做的事情有些不地道。甚至還有拉吳鈴雅下水的意味在裏頭。本來他還想著如何因吳鈴雅入瞉。顯然卻是顧不得了。


    “賈郡君跟長樂公主的事兒,不知道你有什麽……”


    話一出口,盛月笙就後悔了,可是話已經出了口。缺已經收不迴來了。但是他沒有料到的是。吳鈴雅的反應比他預料的要激烈許多。


    隻聽吳鈴雅將聲音又抬高了一度,道:“盛家姐姐,在宮廷之中,說話是有講究的,公主殿下的身份比賈郡君高,所以需要同時提及這兩位的時候,要把公主殿下放在前麵,把賈郡君放在後麵。這是規矩。盛家姐姐。你也是家裏精心教養打的,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盛月笙連忙道:“抱歉。是我一時口誤。”


    吳鈴雅立刻道:“盛家姐姐,宮中最要不得的便是這種口誤,還請盛家姐姐謹慎些。若是出了事兒,小妹可擔當不起。”


    盛月笙隻得應了:“妹妹,說得是。我會記住的。”


    吳鈴雅卻是不想跟對方多嘴了。即便他是想著要迴家自行聘嫁的,也犯不著在宮裏得罪人。他還有個姑媽呢。他的姑姑吳賢妃對他不錯,也照拂過兩天這麽久,他不能為姑姑分憂,卻給姑姑招敵人,那才對不起姑姑呢。


    吳鈴雅很快就從另外一條路離開了,直接把盛月笙丟在了那裏。


    盛月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有什麽了不起,說是賢妃娘娘的侄女兒呢,這麽膽小。不就是一個遭了萬歲厭棄的賈郡君麽,這樣的人都不敢得罪!真沒用!”


    山腹裏麵,的確有幾個秀女在納涼,盛月笙和吳鈴雅的話,他們可是聽得真真的,更不巧的是,曹語默也在場。


    當時就有一個名叫柳清清的女孩,忍不住開口道:“曹姐姐,我記得那天你是跟這位盛家姐姐和吳家姐姐一起去弘徽殿的罷?你們迴來的時候,我就覺得你們有些不對勁兒。可是發生了什麽事情了?”


    曹語默捏著帕子、低著頭,不說話。


    邊上一個跟賈玖一樣,同樣是十三歲,剛剛夠到選秀的年紀的邊的一身粉色衣裙的小女孩顯然被家裏寵得有些天真,立刻就接口,道:“方才這位盛家姐姐跟吳家姐姐話中有提到公主殿下和賈郡君,還提到什麽緋聞。難道是因為公主殿下和賈郡君……”


    曹語默知道不能讓這種事情傳揚開去,隻得當機立斷,道:“這裏是宮廷,還請諸位謹言慎行。”說完,立刻站了起來,走了。


    他又不想進宮,也懶得跟這些小女孩廢話。


    餘下的幾個小女孩著實愣了一下,等曹語默離開了,這才開始嘰嘰喳喳起來:“這位曹姐姐怎麽了,說話怎麽這麽衝?”


    曹語默一走,其中兩個年歲較大的姑娘也反應過來了。他們也跟著站了起來,其中一個見這兩個小女孩滿臉的不在乎,搖了搖頭,歎息一聲,走了出去。


    這下子,山腹裏麵就隻剩下了三個女孩子,為首的便是那個柳清清。另外兩個是兩姐妹,大的叫高媛媛,小的就是那個一身粉色衣裙的高圓圓。


    高媛媛其實也想離開。他不是笨蛋,當然知道背地裏議論他人是一件不道德的事兒。隻不過高圓圓是他的繼母妹妹,若是高圓圓犯錯,他不想辦法提醒,上麵對他的評價也不會高到哪裏去;他迴家之後,繼母哪裏就不用說了,父親那裏就慘了。


    想到父親和繼母,高媛媛心中就發苦。他的繼母雖然不缺了他的吃和穿。也不曾在衣裳首飾的份例上虧待了他,卻很不喜歡他這個繼女。高媛媛自己也知道,在他的繼母心中。丈夫、親生女兒和他自己才是一家人,他這個繼女根本就是外人。如果妹妹出了事兒,他不幫忙圓場,惹怒了繼母,也會讓父親失望,那麽,他的未來……


    他這裏滿腹心事。他的妹妹高圓圓卻跟柳清清討論了起來:“柳家姐姐,那位盛家姐姐神神秘秘的,曹家姐姐也有些古怪。你說,是為了什麽事兒麽?”


    柳清清歪著頭,略略迴憶了一番,道:“這有什麽難猜的。盛家姐姐最後兩句話中。說那位賈郡君糟了萬歲的厭棄。前麵又遮遮掩掩地把公主殿下跟賈郡君放在一起說,必然是他們兩個有什麽見不……”


    高媛媛嚇壞了,連忙打斷對方的話:“柳姑娘,這種話哪裏是可以胡亂說的?不過是有些人看賈郡君得公主殿下喜愛,故而編排出來的無稽之談罷了。”


    “可是……”


    高媛媛怕柳清清說出什麽了不得的話來,害了他們姐妹,連忙搶著道:“難道不是麽?若是賈郡君有什麽不好的地方,宮裏的嬤嬤們會是吃素的麽?宮裏的規矩。我是不大熟。可是跟我們這樣的人家家裏的姑娘們,不要說在睡在一間屋子裏麵。就是打小在一張床上大的也不少。尤其是夏天打雷的時候,更是希望身邊多個人陪著,我們每一個人都是這麽過來的。公主殿下又怎麽了,公主殿下也是人,他在北麵又受了驚嚇,想有個合意的人陪著,誰都說什麽?不要說賈郡君了,就是我們家,若是我們姐妹中的某一個能夠得到這份體麵,家裏也會把我們捧在手心兒裏!怎奈我們都是弱女子,不通武學,也不能給公主殿下帶來安全感。這是我們不如人,有什麽好說的。”


    高圓圓原來還以為是什麽八卦呢,聽姐姐這麽一說,當即也點了頭。


    “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不了的呢,原來是這個!別的不說,我跟姐姐都在我們家老太太跟前養著,都是在老太太屋裏的碧紗櫥裏麵大的。京裏,跟我們這樣的女孩子可不少。若是公主殿下宣召賈郡君作陪是犯了忌諱,那我們呢?那些家裏有差不多年紀的姑娘們呢?都犯了忌諱不成?!我還以為有什麽有趣兒的消息,卻是這種無稽之談,真沒意思。”


    說著,甩了甩自己手裏的帕子。


    高媛媛見妹妹省心,也著實鬆了一口氣,


    他的妹妹雖然天真,卻也不是那種糊塗、不知厲害的人。


    柳清清連忙道:“可是那位盛家姐姐說萬歲厭棄了賈郡君……”


    高媛媛連忙道:“那些人都傳出了公主殿下的壞話,萬歲生氣又怎麽了?還不知道萬歲是衝著誰發脾氣呢!若是萬歲真的惱了賈郡君,為何不見萬歲下旨意處罰賈郡君?或者直接讓賈郡君落選又有什麽難的?萬歲沒有這麽做,顯然賈郡君是沒有過錯的。”


    柳清清搖搖頭,道:“這可不一定。事關公主殿下,若是萬歲在這個當兒處決了賈玖,那不等於說公主殿下也有錯兒麽?萬歲最是心疼公主殿下了,哪裏少不得忍著了。”


    高媛媛見跟對方說不清,隻能搖頭。他知道,再跟對方糾纏下去,也隻會給自己惹麻煩。所以,不等柳清清再度開口,連忙拉著妹妹告辭了。


    雖然很多秀女都對這個流言不以為然,但是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三緘其口。可是,流言還是漸漸地在通光殿傳揚開了。有的秀女老成持重,聽見這樣的話立刻扭頭就走;有的秀女不喜歡對別人的事情評頭論足,也知道宮廷裏麵不能夠亂說話,所以經常拿別的話岔開去。卻總有那麽幾個人喜歡傳播新聞、喜歡高談闊論。賈玖的事情自然被他們當做了一樁有趣的新聞,到處宣揚。


    因此,原本炙手可熱的弘徽殿突然安靜了下來,之前對弘徽殿非常向往,或者盤算著去弘徽殿拜訪的秀女們,都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避開弘徽殿,就連後|宮的娘娘們尋找那些秀女、宮女們說話也避開了弘徽殿。這也間接地造成了弘徽殿被排斥開了,也使得弘徽殿裏的三個人除了長樂公主的清涼殿之外。竟然沒有去過其他地方。


    發生這種事情,自然有人會為賈玖分憂。通光殿的女官、宮女們很快就通知了季司讚,而季司讚則尋了個空兒。親自告知賈玖。


    聽到這事兒的時候,正在插花的賈玖放下了手裏的剪子,想了想,道:“季司讚,你說,當今萬歲真的是如此無謀之人麽?”


    季司讚不明所以,道:“郡君。您是說……”


    賈玖道:“我還真沒有想到,當今萬歲在這些人的眼裏,竟然是如此無謀之人。就連我都知道。在宮裏,揣摩帝心是禁忌,而身為君王,輕易地讓他人猜透自己的想法也不是一件好事兒。季司讚。你說。萬歲既然在一眾兄弟中,被太上皇選上,最後成為一國之君,會是那麽容易猜透的人麽?”


    換了五年前的賈玖,也許會認為那個反應敏銳、溫和得有些懦弱的君王才是當今皇帝的真麵目。但是,現在的賈玖已經不是小女孩了。他不過是擔負起了京畿的流民、謀劃著宮人們的養老問題,就承擔了這麽重的壓力,更不要說在那個位置上的當今皇帝。


    在賈玖看來。上有強勢的太上皇,下有不把皇族當第一世家看待的世家和文武百官。後|宮裏麵甚至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甚至還有人拿他與太上皇的嫡長子、當年的端慧太子比較、拿他與當初的老義忠親王比較,常年處在這樣的0環境裏麵的當今皇帝,他所承受的壓力,不是一般人能夠想象的。


    賈玖曾經也見過身在後|宮裏的皇帝,但是他不覺得那樣好懂的麵貌才是當今皇帝的真麵目。他跟吳鈴雅一樣,都認為,那天,在弘徽殿上,那個有點神經質、有點偏執傾向的君王,才是當今皇帝的真麵目。


    但是,無論皇帝的真麵目是哪一個,賈玖都不會覺得,當今皇帝會為了斥責自己而斥責。


    這樣淺薄的理由,實在是太可笑了。也不符合這位皇位最終的勝利者的身份與頭腦。


    季司讚歪著頭,想了想,道:“郡君,您的意思是……萬歲是故意的?可是為什麽?”


    賈玖想了想,道:“也許隻是我的猜測。也許萬歲是想保護長樂公主,而我,則是被連帶了。”


    季司讚靈光一閃:“您是說,萬歲想釣魚?”


    賈玖頓了頓,又挑揀起另外一支鳳尾竹來:“誰知道呢。”


    身在宮廷,不可隨意揣測君王的想法,這是一條鐵則。因為身為君王,是不會願意看到自己的想法被別人猜透的。這跟習慣可不同。


    在賈玖看來,也許是有人看他不順眼,因此四處造謠。與此同時,正好是宮妃大選,這種事情被利用起來,用來觀察一個人的品行為人,這是順理成章的事兒。一個小小的流言,就能夠看清一個人,何嚐不是一件好事兒?


    至於這個流言,賈玖很清楚,除非上麵作出明示,否則,那些宮人們,無論是女官還是宮女,抑或是內侍,都不會讓這個流言傳出宮廷。至於那些秀女們,他們迴家之後,他們的父母家人也會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將這個流言壓製下去。


    賈玖根本就不擔心。


    他也很清楚,跟國家的利益糾葛如此之深的自己,除非皇帝能夠一下子除掉自己滿門,不然,皇帝就不會為了這種無稽之談處罰他。要知道,在他身後,還有道門。


    想到道門,賈玖立刻就想起了道魁。是的,從戰場上迴來之後,他也隻有剛開始的那段日子見過道魁。


    那個時候,他剛剛從戰場迴來,內傷雖然有了痊愈的跡象,可是情況卻非常糟糕。一旦一旦勉力催動體內真氣,渾身經脈就宛如刀割一般疼痛。偏偏在北麵的那段日子,除了走火入魔後的那一段在|床|上修養的日子,他還不能倒下,也不能讓人發現自己的問題,因此,即便已經盡量用劍術蒙混過關,卻也少不了催動真氣的日子。


    這也延長了自己痊愈的時間,並在自己身體裏麵留下了暗傷。


    剛剛跟賈倩交換了身份、迴到玉清山的賈玖,那個時候的他,身體狀況是最為糟糕的時候。如果不是被他練到高級的禳命女功體自帶的靈療術,如果不是《兵甲武經》生字卷的強大愈合能力,隻怕他真的會成為一個廢人。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不得不在玉清山閉關了半個月之久。當時,他的情況道魁是最清楚的,因為道魁又輸了不少元功給他。所以,後來道魁沒有在派人接他上山,賈玖也沒有意外。他以為,從那個時候起,道門就已經放棄了他。


    但是,就連賈玖自己也沒有想到,道魁竟然會跟國師交換了身份,並且來弘徽殿探望他。這個舉動背後的意味,那就深長了。


    道魁來弘徽殿的事兒,賈玖誰都沒有說,連長樂公主和賈倩賈清兩個跟前也一個字都沒有說。


    他覺得,這不是應該讓別人知道的事情。


    在這樣的背景之下,複選終於開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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