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行千裏母擔憂。


    這句話在師徒之間同樣適用。


    即便不是師父和徒弟,也是授業恩師跟道門一個甲子來最受器重的弟子。賈玖喬裝去了邊關一事,自然是沒有瞞著道魁等人。礙於種種原因,道魁等人不好直接跑去邊關,卻也時時關注著邊關的動向。


    清風澗裏,道魁坐在幾案之後,小心翼翼地用內力烘烤著手中的迦南香片,而他身後的櫃子裏整整齊齊地碼著好些小匣子。


    賈玖在京裏的時候,每天都要焚香練琴,而他所用的香,無一例外都是道魁親手製成的。即便他拜入道門時間不長,道魁也習慣了每次多合一份香給他留著。這幾個月來,賈玖不在,道魁這裏的香也積攢了好幾匣。


    世家子弟幾乎每個人都會一兩手合香的絕活,各人對香道的理解不同,采用的合香的方法也不一定相同。道魁所製的香慣例是用內功將合香的各種材料先行炮製過,再進行合香。他的內功親水,如此處理過的香料合成的香,別有一股纏綿繾倦韻味。這是道魁的標誌性特征之一,也是賈玖青睞這種香的主要原因。


    不過,今日道魁選擇製香,固然是例行之事,也有一半原因是為了壓製住心底的不安。


    不管怎樣,賈玖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教養出來的。即便這孩子天賦驚人——道魁不知道賈玖帶著作弊器金手指,就當賈玖天賦過人這才進益神速。——賈家那樣的環境,賈玖的八歲了都不曾為他請為先生,道門中人當然把賈玖當成了道魁一手教養出來的。這也是京中眾所周知的事實——他也是個小孩子,又是獨自一人去了邊關。即便武功超群。可在北麵,也有能人。叫道魁如何不擔心呢?


    將手中的迦南香片放在一旁,道魁拿起了另外一片,還沒有凝起內功,就聽見有人急匆匆地走來。


    “慕青霜,發生何事了?”


    慕青霜笑笑,在道魁前麵坐下。道:“若是我動作不快一點恐怕有人要牽腸掛肚了呢。”


    “如何?可是彤雲流有消息了?”即便被取笑了。道魁也沒有反駁。彤雲流,也就是賈玖對道門意義不用他一再重複。


    “繼彤雲流帶人襲擊了青牛部之後,至今沒有傳來片言隻字。隻是有謠傳。說草原上消失了好幾個部落。”


    道魁一愣,手中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其實用後世的眼光來看,很多禮節都很變態,尤其是父母子女之間。這在裏麵有詳細的記載。禮儀這種東西,從大體上來說。應該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變得越來越簡單。賈家的禮儀看似繁瑣,其實在很多人家看來,賈家的禮儀粗陋得很。就跟伺候賈母吃飯一樣,王夫人還能有個座位。還能夠吃上廚房專門為他準備的飯菜。可按照古禮,他至始至終都必須站著,還隻能吃賈母的剩菜剩飯。


    當然。這種隨著時代而變得寬鬆的禮儀,也成了賈家是暴發戶人家的又一個佐證。


    問題在於。這種禮節不僅僅用於父母家人之間,還適用於師徒之間。


    按照正經的禮儀,賈玖既然被道門收入門牆,就應該住在道門的地盤,比方說玉清山上,在接受道魁的教導的同時,也隨身伺候道魁。這才是正經的弟子做派。


    因為賈玖是女孩子,因為道魁是代替道尊收徒,因為種種這樣那樣的原因,所以賈玖得以不用跟在道魁身邊隨身伺候。這也給了眾人一個錯覺,那就是道門隻是需要利用賈玖,這才這樣不講究。這個錯覺也大大模糊了賈玖對於道門的重要性。也隻有道門高層的人少數幾個人清楚賈玖的重要性。


    而在這些人裏麵隻有少少的兩三個人知道賈玖去了邊關,而大部分人,隻知道賈玖在玉清山閉關,因為賈赦是賈玖的父親,道魁才這麽關心邊關的事情。


    而慕青霜則是這兩三個人之中的一個。但是也僅限於賈玖去了邊關一事。


    “另外一件事,當今已經來了玉清山。他可是事先探聽了道魁沒有閉關方才過來的。道魁,這次您可是躲不過去了。”


    道魁聽了,更是添了一層煩惱。


    慕青霜道:“同修多年,道魁,我還從來不知道你是如此地關心世俗之事呢。”


    道魁苦笑道:“好友,若是我跟你說,萬歲會一再親臨玉清山,其實是因為一本方略,你可相信?”


    慕青霜道:“這個淩風子已經確認過了。隻是淩風子也說了,萬歲手裏的那份方略是道魁的筆跡,而且是真跡。”


    道魁苦笑道:“如果我說,這份方略的草創者不是我,而是彤雲流呢?”


    “他?怎麽可能?他才多大!”


    道魁道:“你果然不相信。你見過此物就知道了。”


    道魁起身,從身後的書架的暗格裏麵取出厚厚地一疊紙。


    “這是什麽?”


    “當初我與彤雲流的對話。事後我都將之記錄了下來。後來的那份方略就是根據這個反複推敲、補遺而成的。問題是,除了當日在場的幾個人,沒有人願意相信彤雲流是那份方略的草創者。”


    慕青霜翻了翻那疊紙,道:“如此說來,彤雲流資質不僅僅是在武學之上,更在韜略之中!”


    道魁道:“不錯。我道門中人一貫隨性,這也是使得我們道門在許多時候宛如一盤散沙一般。說句不好聽的,當年道門若是有彤雲流這樣精於謀略之人布局,也許我們就不會中了別人的算計。慕青霜,我不想彤雲流止步於道子候補。”


    慕青霜道:“原來如此,道魁不曾將這份草稿展露人前,一來是因為旁人不會相信,二來則是希望皇家之人不會注意彤雲流,至少不要發現他在這方麵的才能。是這樣額麽?”


    道魁歎息一聲。道:“時事變遷。從前雖然有女人頭發長見識短的偏見,卻不會完全地把女人拒之門外。可是近年來,出現來很多女子,本身並無多少本事,卻對朝政指手畫腳,似乎非他們不可。若是他們能聽人勸,或者是初入官場的新人。那還好些。可惜。他們是女子,官場上的那些老油條們也不好把手插到別人家的內宅去;這些女子的家裏本身就想借著裙帶關係上位,巴不得他們能夠更風光一點。可惜朝廷被這些女人弄得烏煙瘴氣。而世人對女子插手朝政一事也越發不滿。太上皇和當今萬歲都先後不止一次下達了後宮不得幹政的命令。若是讓人知道彤雲流在這上麵的天賦,隻怕彤雲流就毀了。”


    這一點,慕青霜也認同。賈家是什麽樣的人家,京師裏的人都清清楚楚。說句不好聽的。那是他們家有本事的女孩不稀罕做這個(比如賈敏),想在這上麵做點上麵的女孩又沒有本事(比如賈元春)。如果不是之前賈家兩房鬧得太厲害。甚至大房這邊三條人命都賠上了,隻怕有人早就算計上了彤雲流了。


    現在麽,賈家那位老太太就是想要算計,也要看他大兒子這邊要不要作他。


    慕青霜道:“看起來。道魁也很清楚賈家的事情。隻是我很好奇,道魁又為何如此其中彤雲流?不怕他重蹈覆轍麽?”


    道魁指了指慕青霜麵前的那疊紙,道:“答案就在這裏。跟過去的那些女子不同。彤雲流並不是為了表現自己,也不是為了一己私利。在他的布局中。得到最大好處的,是天下的百姓,然後是國家,之後才是參與其中的各方勢力。至於他本人和他自己,最後得到的確是微乎其微。用他的話來說,賈家根基淺薄,他自己又是一個女孩子,一下子得到太多,不是好事,隻會讓他的家族成為抱著金磚過鬧市的稚子。”


    “彤雲流真的這麽說來了?”


    道魁道:“不止一次。如果是克己,我要說他意誌堅定、品格出眾,如果是因為眼光,那我要說他資質過人。可實際上他卻是兼而有之。這樣的孩子,叫我忍不住想看看他的未來。”


    慕青霜道:“道魁,即便您看重這孩子,可是他畢竟是個女孩。如今您對他對偏愛與器重,已經讓眾多道友議論紛紛了,若是您……可惜了,這孩子怎麽不是個男孩兒呢?”


    道魁道:“若是男孩兒,隻怕早就被送入宮中成為諸位皇子們道伴讀了。哪裏等得到今天!罷了。”


    慕青霜道:“說了這半天,道魁,萬歲你可要見上一見?這可是人家第四次專程來拜訪您了。”


    道魁歎息一聲,道:“既然如此,那就見一見罷。”


    依舊是那蓮花池邊四角亭,池裏的蓮花乃是道魁某次曆練帶迴來的異種,即便山中時節遲,山腰處的桃花才剛剛盛開,這些蓮花就已經含苞欲放了。


    皇帝一見這些蓮花就笑:“看到這蓮花,朕就想起了一樁舊事。那時候朕還年幼,大皇兄還在,平日最喜歡捉弄我們這些弟弟。有一年下雪天,下麵進貢了一盆盛開的蓮花來,大皇兄就捉弄我們這些還沒有讀書的小鬼說,那就是雪蓮。當時仁德太後還在,他老人家每年要用雪蓮入藥的。然後我們幾個兄弟就說大皇兄騙人,誰知道,大皇兄理直氣壯地道:‘雪蓮就是長在雪地裏麵的蓮花,現在是下雪天,這蓮花又開得好,不是雪蓮是什麽?’我們說不過他,甚至還有幾位皇弟還覺得大皇兄說得很有道理。”


    國師淩波子笑道:“看起來,萬歲與晉王千歲得感情很好。”


    皇帝笑道:“是啊,大皇兄雖然喜歡捉弄我們,可是對我們這些兄弟們可真是沒有話說。在大皇兄的眼裏,無論我們的母妃是誰,無論我們是否得寵,我們都是他的弟弟。如果大皇兄一直都好端端的,也就沒有後來的那些事情來。可惜了,大皇兄走得太早了。”


    國師行了一禮,等皇帝走過去了,方才跟上。


    他當然知道皇帝的心思。皇帝本人是不願意和親的。也不願意自己的女兒去受這份罪。可是他的身邊,有一群人高喊著要和親,鬧得最厲害的,居然是他的兒子們。最後,皇帝不得不在兒子跟女兒之間選擇了兒子。隻是皇帝的心中終究是落下了心結。


    國師在心中歎息一聲。


    道魁,這一次,你是真的躲不過去了啊。萬歲的性子。絕對不會讓你一直將他拒之門外的。


    就在這個時候。皇帝一眼就看到了上麵的葡萄藤架子下麵站著的兩個人,其中一個一身藍黑二色的袍子,頭上是藍色的水晶冠。長著跟國師一模一樣的臉,不是道魁又是哪個呢?


    看見道魁的時候,皇帝先是一愣,繼而大喜。連忙快步上前,走到葡萄藤架子邊上的時候。皇帝這才放慢了腳步,微微打理了一下儀表,這才上前一步,道:“道魁。久見了。”


    道魁轉過身來,唱了個道喏,道:“讓萬歲久等了。”


    皇帝連連擺手:“不妨事不妨事。玉清山上風景迷人。讓人流連忘返。道魁又是達者,朕就是多來幾次又何妨?”


    話是這樣說沒有錯。但是在場道每一個人都知道,這些都是客氣話罷了。萬乘之君到底萬乘之君。


    皇帝在邊上的大石頭上坐下,又請道魁等人在下麵的石鼓上坐了,這才道:“聽說近日道魁在打聽邊關之事?可是為了賈郡君?”


    “是?”


    皇帝笑道:“賈赦父子在安遠衛,雖然之前出了不少事故,不過現在都已經過去了。無論是賈監軍還是賈主簿都安好,還立了不少功勞呢。聽說這事兒還有道門都功勞?”


    道魁道:“讓萬歲見笑了。彤雲流這孩子擔心父親,翻遍了家裏的書,這才在老國公的手劄裏麵找到這個法子,又利用自己金衣道子候補的身份,給下麵的弟子施壓,為自己的父親送去了一大堆東西。彤雲流擅自插手國事,貧道已經責罰過他了。”


    皇帝道:“道魁太過嚴格了。這孩子不過是擔心父親與哥哥,怎麽能說是過錯呢?若是朕對兒女們有他的一半,朕就心滿意足了。”


    道魁連忙道:“萬歲,諸位殿下都是人中龍鳳……”


    皇帝擺擺手,道:“道魁,你不用為他們說話。朕還不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些什麽?不過是為了私利而已!算計來算計去,算計的還不是朕坐著的這把椅子?!當朕什麽都不知道呢!長樂那孩子,就因為他是朕的表妹留下的唯一骨肉,他們就容不下他!若是朕的兒女們有賈郡君的一半,朕也不用這麽發愁了。”


    大太監王繼恩道:“那萬歲為何不加封賈郡君呢?”


    皇帝道:“那丫頭可不會接受。他要的是父兄平安歸來,若是朕封了他,他絕對敢跟朕開這個口!”


    說著皇帝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道魁,這個,想來你也聽說過吧?那丫頭跟朕做了一個交易。刁鑽的小丫頭,拿著高祖皇帝跟榮國公當年的約定跟朕賣好,不但將自己手裏的燙手山芋脫手,還讓朕承他的情。更過分的是,朕還是心甘情願的!甚至朕還為此覺得高興,認為如果還有這樣的算計,朕多多益善。不過,現在朕隻有一個疑問。聽說那丫頭是道魁一手教導出來的,就不知道道魁能否為朕解惑?”


    戲肉來了。


    道魁歎息了一聲,道:“萬歲其實是想問那本方略是出自何人之手吧?”


    “正是。不知道道魁可否能為朕解惑?”


    道魁實話實說。他很確定,就是他說了實話,也沒有人會相信的。


    “實不相瞞。關於那本方略,乃是貧道根據某日與彤雲流的對話補遺而成。至於彤雲流如何想到這些,或者說他從哪裏得知這些,貧道無可奉告。”


    皇帝道:“當真?”


    “當真。”


    沉默彌漫開來,皇帝心中有氣,卻不得不忍下。就跟世人公認的那樣,大齊皇室沒有這個實力跟道門硬撼,而他這個皇帝也不可能拿道魁怎麽樣。


    皇帝遲疑了一下,方才道:“朕聽說賈家派了人去北麵。那是一個很年幼的小女孩。”


    道魁答道:“前往北方之人,乃是彤雲流的大侄女。為此,彤雲流將一身功力送給了那個孩子,自己不得不閉關。此事乃是世人皆知之事。”


    世人皆知,可不等於事實的真相。


    道門與人有約,所以道魁這麽說。


    知道道門與人有約,所以皇帝保持了沉默。


    皇帝道:“道魁,那你可知道,那孩子離開安遠衛之後就不知所蹤?”


    “哦?”


    道魁終於抬起了頭,跟皇帝對視了。皇帝隻覺得心中一沉,就是之前有多少打算,此刻竟然都出不了口。


    花了一會兒工夫收斂心神,皇帝才道:“根據安遠衛得來的消息,據說是被動地防守並不能解決安遠衛的問題,所以他選擇了主動出擊。”(未完待續)


    ps:燒了四天,掛了七天鹽水,總算是好了。不過被家人禁網了。過年之後開始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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