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賈玖這樣說,秦可卿當即就紅了臉。他這樣的小媳婦,提到子嗣自然是害羞的。正在思考如何迴話的時候,就看見丫頭掀開了簾子,卻是探春已經換好衣裳出來了。


    原來探春還有些別的想頭,如今知道自己的身份之後,反而安靜了下來。在賈玖的屋子裏換衣裳的時候,他已經想了很多。有些事情,自己的確什麽都做不了,就好比自己的出身這樣。這投胎的本事自己不好,那就隻能依靠後天補足。既然自己的父親幫不了自己多少,那自己就要學會為自己打算。橫豎自己一家子都是寄居在此的,自己就是多討好討好這邊也是不妨的。


    因為抱著這樣的念頭,探春也就按捺下了對賈玖的嫉妒之心,反而想著如何描補描補一二。至少,就是不能讓自己這個堂姐對自己抱有好感,也要想辦法抹去過去自己對堂姐的漠不關心和袖手旁觀。


    心中有了計較,探春當即就做了打算。他很清楚自己這個堂姐,最是心軟,隻要自己不礙事兒,就是他沒有餘力幫忙的時候,他也不致於落井下石。而自己眼下,也隻有想辦法先跟這個堂姐搞好關係了。


    探春是個很有行動力的女孩子,當即他就轉換的心情,過來給賈玖行禮道歉來了:“二姐姐,妹妹日前聽了下麵的人的話,心中焦躁不安。今日方知原來是我自己想錯了。多有失禮之處,還請姐姐海涵。”


    賈玖連忙虛扶一把,讓探春起來,道:“我知道,這些日子以來,妹妹也好,大姐姐也好,心裏對我卻是有怨氣的。沒錯,如果沒有我扣金闕的事兒。朝廷就不會派人來查家裏的那些奴才,也不會拔蘿卜帶著泥,把二太太也給陷了進去。但是三妹妹,二太太是你的嫡母。父親卻是我的親生父親,說句不好聽的,二太太若是沒了,二叔還可以再娶位名門閨秀做正室,妹妹也不過是換個嫡母討生活罷了。可是父親卻是不一樣的。難不成要我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替那些奴才背黑鍋?難道那些奴才比我父親更親些?這些日子以來,老太太每每心中有氣就沉著臉,我也知道,父親和二叔都是老太太肚子裏爬出來的,對於老太太來說手心手背都是肉,一個都不想委屈著。可我不是老太太。我隻有一個父親,我可不願意看到我父親成了那些奴才的擋箭牌,更不願意看到我哥哥叫奴才爺爺!妹妹也不想對那些奴才賠笑臉吧?”


    探春苦笑道:“二姐姐,我又是什麽身份,難道還有這個資格擺什麽姑娘小姐的架子?”


    賈玖摸摸探春的臉。道:“傻丫頭,再怎麽說,你也是二叔的親閨女,又是養在老太太跟前的。你就是不信二叔,也該相信老太太的能耐才對。老太太既然把你養在了跟前,顯然早就對你有了安排才是。妹妹隻管孝敬著老太太,難不成還有人當著老太太的麵給妹妹沒臉?”


    賈玖的這幾句話看著蒼白卻是大實話。也是對探春最有力的安撫。此時此刻的探春已經知道,除非自己有足夠大的價值讓賈赦願意收養他,否則,哪怕賈赦是他的親伯父,他依舊跟賈赦是兩家人。


    方才賈玖說到王夫人的時候,秦可卿忍不住看了薛寶釵一眼。卻發現對方根本就不為所動,就連茶杯裏麵的茶水都沒有晃動一下,不覺微微睜大了眼睛。


    秦可卿以為王夫人好歹是薛寶釵的親姨媽賈玖如此放肆地公開表示他不要這樣的嬸娘一定會引起薛寶釵的震動。在秦可卿看來,至少如今薛家是因為王夫人因為薛寶釵的父親與賈政是連襟才住在賈家的,賈赦一家子幾乎因為王夫人而喪命。賈玖不喜歡王夫人情有可原,可薛寶釵卻是王夫人的親外甥女兒,薛寶釵對賈玖的話無動於衷,甚至連杯子裏麵的茶水都不曾動一下,這就有點兒不近人情到冷酷無情了。


    秦可卿哪裏知道,在今天薛寶釵的心中,如今王家也好、賈家也好,都不過是他的踏腳石。如果說在此之前,薛寶釵還留有幾分小女兒的天真的話,如今的薛寶釵已經主動舍棄了自己的童年,開始跟一個商人一般從功利和得失的角度上思考問題了。


    賈母是賈家輩分最高的人,就是賈赦也不敢得罪?很好,那就花大心思討好他。不但能夠刷存在感,還能夠得到一個尊老的好名聲。


    史湘雲是賈母的娘家侄孫女兒,經常來賈家做客?很好,那就想盡辦法籠絡住他。不但能夠讓這個丫頭幫自己刷名聲,還能夠得到一個愛幼的好名聲,更能夠間接地討好史家兩位侯爺。


    賈玖是賈赦唯一的女兒,不但得父親的心還經常出入張家?那更好,討好了他就能夠討好賈赦,現在刷好了好感度,日後賈玖舉辦簪花會的時候,自己也能夠接觸到外麵的人。張家因為王家的關係不可能對自己有幫助,可是他們也不能讓寄居在賈家的自己不參加賈家舉辦的簪花會。


    薛寶釵看得很明白,在王熙鳳膽敢說出那種大逆不道的話的今天,王家失寵在即、沒落在即,莫要說什麽高朋滿座了,就是王家現在就舉行簪花會也不會有什麽體麵的人來!身為武將出身的官員卻有謀反的嫌疑,薛寶釵不是王熙鳳那種什麽都不知道的人,至少通讀史書的他還知道,自古以來位高權重的武將很少會有好結果,而被扣上謀反嫌疑的王子騰,薛寶釵不用猜都知道,自己這個舅舅已經沒有幾年可以活了。而王家,除了這個舅舅之外,就隻有自己的表哥一個男丁,還是一個不成器的,至今都沒有進入官場。薛寶釵認為如今自己也沒有必要去討好王家。至於姨媽家裏,自己那個好姨父更是能耐有限,就是自己那個表姐日後還少不了需要自己家裏照應的地方,維持目前的狀態就可以了。


    自己的幾門子親戚,看著還不如這將軍府來得長久,為了自己、為了自己的家族,薛寶釵決定,放下自己的驕傲,先討好對方,尤其是坐在自己麵前的這位賈將軍家的小姐。


    薛寶釵在心裏暗暗地告訴自己,不是自己真的很冷漠,而是這兩門親戚根本就沒有把自己家當成親戚。不然,自家哥哥的案子早就了了,而自己也不會失去參加小選的資格。


    薛寶釵心裏很清楚,像他這樣的閨秀,所謂的自尊所謂的驕傲都是建立在家族的綜合實力上的。在讀過舅父王子騰的信件之後,薛寶釵就知道,在自己一家放棄了薛家的族長之位的時候,自己的家族就隻剩下錢了。不要說在京師,就是在金陵那樣的地方,隻有錢沒有權勢的人家也隻能成為他人的魚肉。


    在自家隻剩下錢、在自家的親戚們一家接一家的敗落,薛寶釵決定,不惜一切代價都要抓住權勢。而賈玖則是他的第一個台階。當然,欲擒故縱的把戲還是要玩的,不能讓自己太失身份,但是也不能太高傲,得罪了對方。這裏麵的分寸要把握到恰如其分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讓薛寶釵唯一感到安慰的是,哪怕明知道自己家的卑微,哪怕明知道自己家隻剩下錢無論哪家權貴遞個眼神過來自己都必須賠著笑臉雙手將銀錢奉上,賈玖對自己依舊十分客氣。這也是薛寶釵非常困惑的事情,也是薛寶釵覺得自己眼下能夠利用的事。


    在賈玖不知道的時候,薛寶釵對他好感度和關注度終於達到了九十,雖然沒有滿,卻不再是以前的在五十到八十之間上上下下了。


    見賈玖跟探春之間再度陷入低迷,薛寶釵終於開口了:“二妹妹,聽說今年的明算科就開始了,不知道璉二哥哥赴考的一應事物可都準備齊全了?”薛寶釵知道,對於賈璉的這次考試,賈赦也好賈玖也好,都抱著極大的期望,所以,適時適度地關心賈璉的未來比直接關心對方更容易得到對方的好感。


    果然,薛寶釵看見對方的神情柔和了許多:“原來我都不知道,如今準備起來才知道這樣瑣碎。比方說這衣裳必須是單的,不能有夾層,就是鑲邊也不能用。哥哥何嚐穿過這樣的衣裳?偏偏國法如此,我們不得不遵守。要我說,明算科主要考的是算術,以算賬和計算軍需為主,這些都是當場算出來的,哪裏還用什麽夾帶!可是規矩就是這樣。還有考試要用的筆墨硯台、帶進考場的點心,每一樣都有要求。我這裏弄好了,還要送去張家請張家表嫂幫忙把關呢。”


    探春道:“可是二姐姐,不是說進士科比明算科更矜貴麽?讓二哥哥多準備兩年,考進士科豈不是更好?就是日後授官的官位也高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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