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還在這裏心疼兒媳婦,那邊的賈敬都快被氣吐血了。


    知兒莫過父。賈珍打著什麽主意,難道賈敬就看不出來?可就是因為這事兒是自己的兒子一頭熱,而秦可卿又是自己唯一的孫子的媳婦這才叫麻煩。眼下賈敬心中最在意的不是賈珍打秦可卿的主意這一意圖逼奸未遂的犯罪企圖,他真正擔心的是秦可卿的身份。


    之前,賈敬就覺得秦可卿眼熟,將家人叫過來一問,自然也問出了秦可卿出身上的貓膩。


    秦可卿的養父,秦業,現任營繕郎,年近七十,夫人早亡。因當年無兒女,便向養生堂抱了一個兒子並一個女兒,誰知兒子又死了,隻剩女兒,小名喚可兒,長大時,生的形容嫋娜,性格風流。因與賈家有些瓜葛,故結了親,許與賈蓉為妻。至於秦鍾卻是那秦業至五旬之上才出生的。


    第一次從奴才的嘴裏聽到這樣的消息的時候,賈敬的心中就咯噔一聲。


    這短短的三句話裏麵的信息量可不少啊。


    首先是年紀,秦業年近七十,聽上去跟賈敬差不多大,最多也就相差幾歲的樣子。賈敬能夠在六十多歲的時候讓老妻生下小女兒惜春,而秦業跟賈敬一般年紀,後來又能夠生下秦鍾,可見秦業的身子沒有問題,是可以有小孩的,之前沒有生養,很可能是因為官場原因,一個要在外麵做官一個要在家裏伺候長輩,也可能是兒女緣分沒有到,故而一直沒有孩子。


    當然,沒有孩子出去過繼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這裏問題就來了。


    之前已經說過了過繼跟抱養的不同,也說了過繼兒子的種種局限。首先,你要過繼兒子,就必須從自己的宗族裏麵過繼,如果是抱養,手續上就要簡單很多。其實按照習俗。就是先抱養一個女兒過來,如果帶來的子孫緣,將來也不過是多費一副嫁妝罷了。可是秦業卻不。說他相信自己能生養的話,他不但從養生堂裏抱迴了一個女兒還抱迴了一個兒子;說他認為自己不會生養的話。他還不肯從自己的宗族裏麵挑一個孩子給自己延續香火。問題也就在這裏,抱養兒子無非是希望對方能夠為自己養老送終。也就是說,秦可卿和他那個一起從養生堂裏麵出來的兄弟,一個會出嫁成為秦家的臂助,另外一個會為秦業養老。按理說,兒子應該比女兒得到更多的照顧才對,可事實卻是那個男孩兒死了!十年後秦業又有了自己的兒子秦鍾。


    這亂七八糟的一團,如果換了其他人,比方說賈珍之流,最多也就是看看就算了。可是賈敬卻拿著那張紙頭發了好一會兒的愣,還用指甲在秦可卿那個已經去了的兄弟的名下狠狠地滑了一道痕跡。


    既然當時抱養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為什麽對那兒子馬馬虎虎,竟由他輕易地死掉,而獨活下了秦可卿。既然從養生堂抱養兒子並不困難,那兒子死掉後何不緊跟著再抱養一個?或者說剛開始的時候就抱養兩個男孩?這些,都令人疑竇叢生。


    讓賈敬心中直打鼓的是,秦可卿的麵容跟那個王氏女長得一模一樣,就宛如那個王氏女從地底下爬出來一般。當初那位王氏女跟老義忠親王的事兒可是京裏公開的秘密,也隻有那王氏女的丈夫不知道罷了。如果說這個秦可卿是老義忠親王和王氏女私通生下的孩子呢?


    一想到這樣的可能,賈敬幾乎就跳了起來。


    賈敬立即就作出了假設。以王氏女跟老義忠親王的黏糊勁。兩人生下孩子一點都不稀奇。隻是這樁醜聞暴露以前,王氏女還有丈夫可以用來做擋箭牌,可是老義忠親王事敗之後,王氏女跟老義忠親王的私情也被暴露出來。王氏女的丈夫無法忍受這樣的羞辱,將自己名下的孩子——全部都是王氏女生的——趕出了家門,並從自己的兄弟家裏過繼了一個孩子。做完這些之後。他就自裁了。老義忠親王事敗被禁足,門下之人也看不起王氏女,王氏女的嫡兄嫡妹和嫡母被他害死了生父不認他,同胞兄弟被處死,這樣的情況下。王氏女無處可去,將兩個剛出生的幼兒丟在養生堂裏也說得過去。結合當初王氏女的年紀,這兩個孩子是老義忠親王跟王氏女的孩子的可能性是非常大的。


    接下來就是要點。


    哪怕是私情,王氏女生下的孩子也是皇家血脈,就是老義忠親王的王妃側妃並一應合法子女不承認王氏女生的孩子,可是老義忠親王本人也會在意,而宮裏自然也會注意。所以,秦可卿的親兄弟被弄死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兒。


    現在的問題是,宮裏對秦可卿的事兒知道多少,以及秦業到底是什麽身份,是太上皇的人還是皇帝的人抑或是老義忠親王的人,還是單純的曾經追求過王氏女、對王氏女念念不忘的人。


    賈敬吃不準秦可卿的那個兄弟是被太上皇派人弄死的還是被老義忠親王的妃子們和兒女們弄死的。如果是太上皇弄死的,那麽太上皇對秦可卿這個出身不光彩的孫女是怎麽看的?如果是老義忠親王的妃子們和兒女們弄死的,那宮裏知道不?又知道多少?


    賈敬在認定秦可卿是王氏女的女兒的時候,他的心裏就已經在罵娘了。自己的老妻不是把兒子丟了、把胎盤給養大了吧?(當年王氏女留下的名言之一。)怎麽蠢得連這樣的女人也要了呢?當初自己傷心老妻的過世,沒有細察,這個兒子就不知道在給孫子提親的時候給自己報備一下,至少將這紙條拿出來給他看看也好啊。現在可好,可不是逼自己去抹脖子嘛!


    一想到自己中了進士卻沒能做成官是因為王氏女,偏偏自己的孫子娶的就是王氏女的私孩子,這叫什麽事兒呀!


    賈敬一想到就各種心塞。


    娶了這樣一個女人進門,不要說上頭防備得緊,也注定了自己的子孫的未來。


    賈敬看得很清楚,就憑這個女人的這張臉,足夠得罪這京裏至少一半兒的貴婦,如果再有人提起王氏女的事兒。那就等著全京城的貴婦人們集體排擠自己家吧。受這股子枕頭風的影響,那些權貴們對自己一家子的評價就絕對高不了。


    再來是諸多的皇子皇孫們,當初老義忠親王還是太子的時候,對兄弟們可委實不客氣。就是一貫慈善的當今皇帝,提起這位兄長也語帶保留。而王氏女也非常張揚,一度壓著老義忠親王王妃喘不過氣來。身為正妃尚且如此,更不要說那些側妃庶妃們了。隻怕老義忠親王合法的妻妾和兒女們都恨王氏女恨得要死吧?加上男人壞事兒都會推諉責任的習慣,老義忠親王壞事兒的時候,王氏女可是被冠上了非常多的帽子,像什麽禍世紅顏、褒姒妲己已經是輕的,還有人說他是武則天第二呢。


    可以說,如果秦可卿真的跟王氏女有那麽一丁點兒的關係,隻怕外頭有的是人要他的命!


    賈敬為難了。他就是家學都沒有精神打理了。心頭壓著這樣的一件大事兒。就是做什麽事兒都沒有力氣好吧?更不要說,賈敬的膽子也不大,這樣的大事兒,他根本就不敢跟別人開口好吧?


    賈敬在心裏盤算了好幾圈之後,這才定下了決定。那就是想辦法隔開秦可卿,讓秦可卿跟自己的兒子孫子保持距離。自己先拘著兒子給自己打下手、拘著孫子讀書,等再過幾年,京裏老一輩的人年紀都差不多了,再讓這個媳婦兒出門。


    賈敬跟賈赦一樣,都恨膽小。他們也許對人命比較漠然,可要賈敬親自下令弄死秦可卿這樣的事情。賈敬是做不來的。


    因為要調查秦可卿,賈敬特地跟賈赦提了提,說他家裏事情多,不但將開課的日子往後麵推了推,就是每日指點三個女孩子讀書的時間也壓縮了。每日早上,三個女孩子到賈敬跟前打個轉。先背書給賈赦聽,然後賈赦檢查三人的功課,完了給三人講新的內容,講完了就布置下功課,就讓三個女娃子迴去了。


    在賈敬教導賈玖和賈倩、賈清姐妹的時候。賈蓉在隔壁房間裏麵做他自己的功課。至於賈珍也沒空。賈敬把他支使得團團轉,每天迴到家裏到頭就睡,跟通房丫頭們進行深入交流都沒有興致了,更不要說去糾纏秦可卿了。


    秦可卿呢,雖然不知道賈敬為什麽不喜歡自己,卻不妨礙他得到了許多的時間,在打理好家事的同時,他也常常有空過來陪賈母抹骨牌,或者找賈玖和賈倩賈清說話。


    秦可卿經常過來,最高興的人不是別人,正好是賈寶玉。賈寶玉是顏控,最喜歡美人,隻要人長得好看,他可不管對方是男是女又是什麽身份。這樣的行為在有身份有權勢的人身上就是霸氣側漏、桃花運旺盛;在身份不夠也沒有足夠的權勢的人身上,那就是荒唐好色;跟賈寶玉和薛蟠這樣沒有身份也沒有權勢隻有一點錢財的人身上,那就是招蜂惹蝶的壞家夥了。


    賈寶玉的年紀雖然小,可是這習慣和性子已經養成,如今因為年齡的關係看上去很可愛,可當不得秦可卿心裏有心事。


    自打猜到賈珍的心事之後,秦可卿就害怕得不行。不要說他每日裏膽戰心驚地提防著賈珍,因為太過害怕,讓他變得有些像驚弓之鳥,就是上麵有長輩安撫著,他也是終日微微蹙著眉。他原來就生的好看,如今作出這西子捧心的模樣來,倒是越發招人了。至少賈寶玉很喜歡這個美貌又有魅力的侄兒媳婦的。這從秦可卿每次來賈母這裏,賈寶玉就第一個迎上去就可以看到了。


    賈寶玉是單純地喜歡秦可卿的漂亮,可在宛如驚弓之鳥的秦可卿看來,這個族叔叔也不就是個賈珍麽?隻不過賈珍的年紀大了,那模樣越發猥瑣,而這個年紀小模樣也長得好看許多。


    一想到賈珍,秦可卿的心裏就不舒服。看著那言行舉止跟賈珍有那麽幾分相似的賈寶玉就不那麽舒服了。每次他來賈母這裏,賈寶玉都會第一個出來迎接他,還會拉著他坐在賈母的身邊。要知道,秦可卿可是寧國府的兒媳婦,是賈母的重孫媳婦輩,在賈母的麵前原來是沒有座位的。賈寶玉這樣的行為。完全是陷秦可卿與不知禮數、不敬長輩。


    因此秦可卿就越發喜歡往賈玖這邊跑了,也給賈玖帶來了許多外麵的事情。


    比方說,這八月裏的簪花會也是有講究的。


    秦可卿解釋道:“其實外麵流行的是穿唐式的高腰襦裙、齊胸襦裙。據說,在褙子最初是給那些丫頭婆子侍妾們穿的。經過胡人亂華,經過戰亂,經過前朝那位控製欲極強的皇帝,這才慢慢地變成各家太太奶奶們的日常穿戴。最近幾年,京師裏又開始流行唐風了,立夏開始,各家的姑娘們就會換上襦裙,等進入七月天氣開始慢慢轉涼,就在襦衣外麵加上半臂。等天氣略冷一點就加上大袖衫。直到重陽過後大家才換下高腰襦裙和齊胸襦裙。當然,小孩子的話可以一年四季都穿深衣。姑姑既然要參加八月的簪花會。為何不裁兩身背著?”


    賈玖還真不知道會這麽折騰呢。


    秦可卿解釋道:“還不是夏天的衣料子越來越薄,有的衣料子就是穿上七八層、八九層還能夠看見皮膚上的痣呢。就是因為輕紗裁成褙子太過貼身,什麽都讓人看去了,高腰襦裙和齊胸襦裙這才又開始流行起來。襦裙的裙子不會做得非常透,襦衣外麵還可以加半臂。老實說。六月裏侄兒媳婦第一次看到那位寶姑姑就那樣穿了一身黃色的紗衣出來,還是褙子的款,侄兒媳婦就有些不自在了。那麽薄的料子,又是夏天,就那樣穿在身上,豈不是都叫人看了去?隻是侄兒媳婦是晚輩,那位又是府上的客人。實在是不好開口。”


    賈玖擺擺手,道:“我當你要說誰,原來是他?雖然有人捧他說他規矩好,老太太對他也客氣,隻是我看著也委實平常。實不相瞞,他們家既然是二叔的客人。那對於我們家來說,也不過是客人的客人,又有什麽好說的?不過是遠遠地避開而已。隻是如今老太太跟前除了大姐姐,就屬他的年紀最大,老太太又那樣誇獎他。就怕三妹妹和雲妹妹對他信以為真,樣樣都學著他。”


    秦可卿遲疑了一下,道:“姑姑,可要我尋個機會跟老太太說一聲?”


    賈玖搖搖頭,道:“我之前已經讓下麵的丫頭想辦法跟老太太跟前的鴛鴦、鸚哥兩位姐姐透過消息了。隻是這會兒消息才剛剛傳上去不久,這會兒急巴巴地跟老太太提這個,隻怕老太太會不高興。要我說,還不如推兩天,等過了這茬子再說。”


    正說著,就看見小紅急匆匆地過來,道:“姑娘,不好了。寶二爺又鬧著要跟姑娘出去耍呢。寶二爺還說,好歹他今年也才七歲,就是說六歲也使得,為什麽不可以跟著姑娘一起出去玩。老太太忙著安撫寶玉,鸚哥姐姐抽空派了個小丫頭來給我們報信。”


    賈玖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把邊上坐著的賈琮給嚇了一跳。賈琮扁扁嘴,看姐姐沒有注意到他,爬行幾步,扯扯姐姐的裙擺,等姐姐看過來了,這才掉金豆子。


    賈玖連忙安撫好賈琮,這才對秦可卿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說你們府裏,就說二叔家的這個寶玉就是一個大難題。”


    秦可卿看了看四周,輕聲道:“姑姑,依侄兒媳婦看,這位叔叔可不能上進呢。侄兒媳婦看著,老太太也是這麽個意思,讓他做一輩子的富家翁,倒是沒有讓他進學的打算。”


    賈玖吃了一驚,道:“那豈不是說,那個寶玉一日不上學讀書,三妹妹就要一直耽擱下去?”


    秦可卿道:“不止。依侄兒媳婦的看法,可不止三姑姑一個,還有三姑姑的同胞弟弟。環叔。”


    “環兒就比琮兒大一歲呢。還有珠大嫂子肚子裏的那個,若是寶玉一直不肯讀書,那珠大嫂子肚子的那個可怎麽辦?”賈玖非常驚訝。就是他年紀小,也知道男丁對於一個家族的重要性。


    秦可卿道:“珠大嬸子肚子裏的那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不過珠大嬸子是個有主意的,他自己也識字,給自己的孩子啟蒙確實夠了。隻是環叔卻是可惜了。”


    賈玖低著頭想了想,道:“誰知道呢。各人的命運、各人的造化總是不一樣的。也許這孩子將來也會有奇遇呢?雖然說他們一家子都是客人,不過改下注的時候,我還是會下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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