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賈寶玉說要去關心賈玖的臉,賈母第一時間不是點頭,而是沉默不語。他跟賈寶玉不一樣,賈寶玉是真心不希望姐姐妹妹們立刻他,而賈母對孫女們抱持的態度便是奇貨可居。每一個孫女都是賈母博取權勢的棋子,無論是賈元春還是賈玖都不例外。


    賈母很清楚賈玖跟賈元春的不同。因為兩人父親的關係,賈元春隻能參加小選、由宮女開始一點一點地往上爬,可是賈玖一進宮就是妃嬪,不但起點比賈元春高,就是升遷起來也比賈元春來得容易。可以說,除了外家勢力之外,賈玖樣樣都不比賈元春差,甚至隱隱有壓著賈元春一頭的兆頭。若是張家願意在必要的時候幫助賈玖,那麽,賈家就是成為皇帝的外家也不無可能。


    經過這麽多日子的思考,尤其是快一個月過去了,上頭對賈元春之事不聞不問,讓賈母將心中的籌碼往賈玖這邊偏移了不止一成。


    當賈寶玉再次唿喚賈母的時候,賈母就叫過鴛鴦,道:“鴛鴦,你親自跑一趟,務必要親眼看到二丫頭的臉。女兒家的臉最是要緊,若是真的很嚴重,那就用我的帖子去請太醫。”


    賈母年近八十,以他的年紀,又是在京中,要想延請太醫並不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但是,為了孫女而延請太醫,這是第一次。


    不管史湘雲和賈探春是什麽反應,賈寶玉是興高采烈。他高高興興地應了,帶著鴛鴦往賈玖這邊來。


    賈玖並不在自己的院子裏,而是在後花園裏鋪上了骨牌席,讓賈琮在上麵爬,自己則在照顧弟弟的同時,也在開導賈倩賈清姐妹。而他們的身邊隻有錦繡、小紅和紅葉、白露等四個心腹丫頭,而繡橘、晴雯則帶著其他的丫頭們收拾屋子,玳瑁和琉璃也帶著賈倩賈清的丫頭們去幫忙了。倒是留下的桔梗和杜仲在邊上隨時聽候吩咐。


    賈玖的性子比較軟,之前又經過精密的計算,就是在拈花法會上受了委屈,也在他的計算之中。所以他不會生氣。可是賈倩賈清姐妹並不知道賈玖的算計。賈倩的脾氣較為溫和,就是受了委屈也是壓在心底默默忍受,可是賈清就不同了。之前他們不是正經的賈家人,受了委屈也隻能忍著,可是現在他們是賈赦親口承認了的、正經上了冊子的賈家養女,在這座宅子裏麵,就是賈寶玉也比不得他們名正言順。要他再忍耐,賈清絕對不要。


    他受夠了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而賈清的這種情緒在聽說史湘雲去質問賈玖的時候達到了最高點。如果賈玖都不得不忍著的話,那他呢?


    賈清可不想看史湘雲這樣的憨麵刁的家夥的臉色。所以,他一麵讓玳瑁琉璃兩個賈母派過來的人去給繡橘晴雯打下手。自己卻攛掇著賈玖去後花園玩耍,其實是想跟賈玖說私房話。但是賈玖做得更幹脆,他帶著這姐妹兩個來了這後花園。


    這是是後花園裏的一小片草坪,南麵是池塘,東側是小小的山丘。山丘上的梅樹鬱鬱蔥蔥。此時此刻,梅子已收,梅花花苞未見,隻有一片濃綠倒映在人的眼睛裏麵。北麵是一座小小的六角涼亭,涼亭裏麵坐著幾個丫頭,時時注意著這邊,卻又在上方。無法聽清賈玖與賈倩賈清姐妹的談話。至於西麵,正好是一片池塘,遠處荷葉田田,近岸處又見菱葉隨波輕擺。雖然是七月裏,可是前一天晚上下了整整一晚上的雨,到了這時候。這地上幹了,氣溫卻不高,就連早上還明晃晃的太陽,此時此刻也躲進了厚厚的雲層,時不時地露出半張臉。


    這樣的天氣。無疑是極為涼爽的,也適合自家人小聚一下,說些體己話。


    當然,就是再無知,就是再不舒坦,作為晚輩,作為記在賈玖已故長兄名下的養女,賈清當然不能直接說長輩們的不是。他隻能旁敲側擊地探賈玖的口風。


    “姑姑,前兒個侄女兒遙遙地看見史大姑姑急匆匆地往姑姑屋裏而去,似乎是受了氣惱的模樣。可是有人惹史大姑姑生氣了?”


    賈玖看了看賈清,道:“怎麽,沒有人跟你們說麽?雲妹妹是為了老太太那裏的葡萄份例特地來找我的。”這貨還沒有反應過來呢。


    賈清道:“各家有各家的規矩,之前的我不知道,可這葡萄卻是祖父分配的,史大姑姑為何找上姑姑了?”賈清很想說,史湘雲這個丫頭片子算什麽東西,不過是個客人,難道還插手賈家的事情?也太沒有規矩了。可這話到了嘴邊,他還是咽了下去。他可不希望因為說了史湘雲的壞話給自己帶來麻煩。


    口吐是非者,便是是非人。說人壞話的人,尤其是主子姑娘,一旦口吐惡言很容易引起別人的反感,進而壞了自己的名聲。這是他的姐姐賈倩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囑過他的。以前他常常會忘記,但是今天早上,他的姐姐剛剛又跟他重複了一次,賈清還不至於現在就忘記了。


    賈玖這才明白,賈清的目的似乎跟自己想的有些不一樣。他略略遲疑了下,道:“雲妹妹也是關心老太太。雖然說老太太一人吃不了那麽多的葡萄,可是對比往年來說,這葡萄送得的確不多。誰讓父親特地吩咐了,等家裏吃得差不多了再讓下麵送呢。雲妹妹也不過是被人當了槍使罷了。隻是他是客,我又比他年長兩歲,總不好跟他吵鬧起來,故而頗費了一番唇舌。”


    賈清道:“原來是這樣。隻是我怕這事兒最後還是會拖累姑姑的名聲。”


    賈玖道:“拖累?清兒,你該擔心的是你史大姑姑名聲會不會先遭到損害,或者說,該擔心的人不是我們,而是史家的兩位侯夫人會如何反應。”見賈清疑惑不解,賈玖解釋道:“要知道,我們家的奴才可是最喜歡說新聞的,一點點的小事兒都有可能傳到後街上去。你們想,換了你們是史家侯夫人,聽見這樣的流言,你們的反應是什麽?”


    賈清看了看姐姐賈倩,先開了口,道:“自然是覺得大感丟臉,同時還會擔心外人會怎麽看待自己的,會不會讓自己背負上不賢良的名聲之類的。”


    賈玖道:“看來你也猜到了。我不說並不意味著沒有人開這個口。既然有人會說,我又何必勞煩張這個嘴?沒的讓自己顯得沒有氣量、容不得人。我沒有往外麵賣人的權力,父親事多,看起來今年是顧不上這宅子裏的事情。就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無計可施。至於下麵的人,我想他們應該很清楚哪些事情是可以八卦的、哪些事情是不可出口的。”


    隻要賈玖一日握有權力,隻要這座宅子的主人是賈玖的父親兄弟,賈玖就不用麵對仆役們的人海大軍也不用麵對仆役們的口水。他身邊的奴才們也會極乖巧地奉承著他,若是哪一天賈赦失勢了,或者這宅子裏換了人當家,賈玖也不能保證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對自己忠誠。


    這就是女人的悲哀。就是有驚世的才華,就是有經世濟民的才幹,沒了男人的支持,什麽都做不到,甚至連自己的尊嚴都無法保證。無論是誰,隻要他生為女人,來到了這個世界上就隻能依靠男人,或者躲在男人的背後、在男人的允許的範圍內小心翼翼地行事。


    膽敢挑釁這個世界的規則者,他的下場就隻有一個,被強大的世俗給吞噬。


    賈玖也好,賈清也好,他們都不是中二期的孩子,就是偶爾會犯一下中二,也不認為自己能夠成為例外。他們能夠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試探、試探、再試探,直到他們確信沒有危險了,才會小心翼翼地踏出一小步。


    不是賈玖不想將自己的計謀用在外麵,而是除了用在內宅,賈玖根本就找不到使用自己的計算能力的地方。


    賈玖尚且如此,賈清就更加不用說了。賈玖想要做什麽,他還能夠借到賈赦的威風,可賈清想要做某些事情的時候,他不但要靠自己擺平周圍的人,還要狐假虎威借助賈玖的力量。就是不甘心也隻能咬牙撐過去。


    有些事情,有的人——好比賈母、王夫人、賈元春之流——他們無知所以無畏,並不在乎自己在外麵的名聲評價;可是賈玖也好,賈清也好,都非常清楚,女人的貞潔是女人的第二條命,而一個好名聲對於任何一個人,無論他是男是女,都約等於半條命。


    不顧惜自己的名聲就等於放棄了自己的半條命,這也是世俗對每一個人的製約。每年都會麵臨饑寒交迫的鬥升小民可以不在乎名聲,因為他們朝不保夕、連自己還能夠活多久都不清楚。可是對於權貴之家來說,名聲不僅僅是自己的還是攸關著家裏每一個人的前程。要不然,史書上也不會有那麽多的人,就為了一個好名聲而過著清貧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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