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玖知道賈元春會難受,可是他不是賈元春,並不能對賈元春的處境感同身受。更要緊的是,賈元春已經年過十八,在後世,十八歲還很年輕,青春還沒有開始,但是在這個世界,十八歲已經是老姑娘了,更不要說賈元春是被趕出皇宮的,還有王夫人這樣的母親。不要說一般門當戶對的人家,就是再有心攀附的人家等閑也是不敢領教的。


    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的悲哀。他們就像罐子貓,才出生沒多久就被關進了一個巨大的罐子裏。也許在他們還小的時候,這個罐子的確保護了他們遠離了外麵的風風雨雨,卻也限定了他們的未來,除了嫁人,沒有別的出路。甚至於,絕大多數人在離開這個罐子之後,就隻能淒慘的死去。


    賈元春也一樣。


    這個罐子給了他金尊玉貴的千金小姐的生活,也讓他在宮裏受盡委屈,可到底還有個盼頭。可是現在,就是他貌美如花又如何?就是他溫柔賢淑又如何?他是女子,沒有長輩帶領根本出不得門,又如何讓世人知道他的好?他是王夫人的女兒,世人也隻會將他當成又一個王夫人,又如何會上來提親?


    如今就是賈家最下等的粗使丫頭都在憐憫他,叫他如何受得了?


    賈元春每每想到這個,就恨不得大哭一場。剛迴來的時候還略顯豐腴的身子,如今瘦了一大圈,往日的衣裳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看在抱琴的眼裏,更是淒涼。


    抱琴道:“姑娘,您這個樣子下去也不是辦法。現在大奶奶不是有了身子、需要大夫隔日進來請脈麽?姑娘順便也看看才好。老太太也常說,越是年輕越是應該保養,將來年紀大了,才會康健。姑娘如今的樣子,若是讓太太看見了,還不知道心疼成什麽樣子呢。”


    賈元春道:“抱琴,為了我,母親這都是為了我。如果不是為了讓我能夠在宮裏過得舒服一點,母親也不會犯下大錯。都是我的不是。這樣的我又該如何在家裏立足?”


    抱琴才要開口,就聽見外麵有人叫罵:“哎呦我的天爺嘞。我在這屋裏也熬油一般地熬了十年了,也給老爺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一輩子本本分分、老老實實的,可是這屋裏啊,就是有人看我不順眼。我一介女人家苦就苦點兒吧。可我身邊還養著哥兒呢!是我不配讓廚房給我添道點心呢,還是我的哥兒隻配餓著肚子過夜?他也是老爺的兒子啊……”


    賈元春乎的一下站了起來。抱琴連忙道:“姑娘,還是婢子去吧。這個趙姨娘最是粗鄙,從來是不忌諱的。姑娘若是去了,反而降了自己的身份抬舉了他。不如就讓婢子去吧。”


    賈元春疲憊地點點頭。


    隻聽抱琴在外麵道:“我說趙姨娘,你還是安生些吧。你都鬧了幾迴了。老爺好不容易才露個笑臉兒,你就來鬧騰,你是看不上大奶奶的肚子還是見不得老爺開心啊?至於點心,這屋裏的份例就那麽多。姨娘有姨娘的份例,小爺有小爺的份例,無論是你自己吃完了還是胡亂糟蹋了,反正廚房裏麵已經送上了份例,若是您還想要,就自己拿銀錢出來,叫廚房做去。”


    趙姨娘一聽,立刻柳眉倒豎,剛想張口,就見鴛鴦帶著幾個婆子來了。那幾個婆子還扛著兩隻大箱子。


    “這是怎麽了?在外頭都聽到這裏吵嚷得厲害。是嫌丟人丟得不夠呢?還是希望老太太出麵?”


    抱琴道:“鴛鴦,你怎麽來了?”


    鴛鴦笑笑道:“老太太的陪嫁莊子上送進項來了。老太太說,二老爺如今也不容易,家裏又這麽多人,珠大奶奶又有了身子,大姑娘又是初次當家,怕手邊銀錢不湊手,讓我拿三千兩銀子過來。”


    抱琴不敢做主,連忙請鴛鴦進去。裏麵賈元春早就等著了,見鴛鴦來了,笑道:“怎麽是你來了?”


    鴛鴦給賈元春見禮,禮畢,笑道:“老太太的意思,上麵的幾位姐姐年紀大了,繼續留在府裏總是不好,故而把我和鸚哥等人提上來。”


    賈元春道:“那真該恭喜了。”


    鴛鴦笑道:“姑娘事忙,婢子就不多耽擱了。姑娘若是有空,還請多來看看老太太。老太太可著實記掛著姑娘呢。”


    鴛鴦又行了一禮,恭恭敬敬地出去了。抱琴連忙起身相送,送到門口,對方堅辭不肯,帶著那幾個丫頭婆子迴去了。抱琴迴到屋裏,就看見賈元春對著那兩箱銀子發呆。


    “姑娘,老太太可著實心疼您呢。知道您不容易,還特特地叫人送銀子過來。”


    賈元春搖搖頭,轉頭叫過一個小丫頭,吩咐幾句,打發他出門,這才幽幽地道:“不過三千兩銀子,又夠什麽使喚的?你難道不知道大老爺那邊每年要給老太太三萬兩白銀麽?三千兩對於老太太來說,不過是毛毛雨。罷了,你先將這些銀子收起來。”


    “是。”


    抱琴連忙帶著人將那兩箱銀子收好。他這裏才收拾整齊,就見那小丫頭進來了,給賈元春行了一禮,這才道:“迴姑娘。張家派了兩位少奶奶過來替大老爺料理家事,剛剛還給老太太磕了頭。老太太還讓二姑娘給這兩位磕頭,要二姑娘跟著表嫂多學學。”


    賈元春道:“張家到底也隻是璉兒的外家,如今的大太太進門好些年了,張家跟我們家的關係也該淡了。張家這兩個女人在這府裏不可能呆很久。老太太可有說,將來這兩位迴去以後,這府裏的事兒交給誰麽?”


    那丫頭道:“迴姑娘的話,老太太說,要請張家兩位少奶奶多勞累些個,將府裏的事情都理清,有些不規矩的地方能改的都改過來。等過了百日,兩位少奶奶迴張家去了,這外頭的事情就交給大老爺管著,裏麵的事情就交給二姑娘。二姑娘年紀小,最多也就隻能蕭規曹隨,所以老太太請張家兩位少奶奶多費心。”


    賈元春聽了,臉色當即就變了,道:“還有麽?”


    “是。後來老太太還問二姑娘有什麽想法。二姑娘說,他聽說外麵有很多流民,問老太太家裏是不是能夠幫他們一把,又說授人魚不如授人以漁,直接放米施粥怕是不能解決多少問題。如果能夠給這些人一條生路就好了。老太太沒說話。倒是大老爺說,這事兒是不難,但是這府裏連裏麵的事情都沒有料理清,隻怕沒有這麽多的人手來料理這個。大老爺說,等來年,這府裏的事情都理清了理順了,他就給二姑娘一個小莊子,讓二姑娘練手。那個時候,二姑娘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幫助外麵的人。”


    “然後呢?”


    “二姑娘又說,如今家裏人少,他又要參加選秀,將來也難說。二姑娘問,是不是去打聽一下幾位姑太太的情況。若是姑太太家裏有沒了依靠的孩子,就接進京裏來,將來璉二爺也能夠多個臂膀。張家兩位少奶奶就誇讚二姑娘心善,老太太也點頭說好。”


    衣袖下,賈元春已經捏緊了拳頭,揮手讓這個小丫頭下去了。等屋裏隻剩下他跟抱琴兩個,忍不住道:“你看看,這算什麽?明知道我們家艱難也不說貼補一些,隻老太太拿了三千兩銀子出來就打發我們了。可是二妹妹那裏,他想撒銀子,大家居然都說好。”


    抱琴道:“姑娘。這事兒不是沒成麽?”


    “沒成?大老爺不是當眾應下要給他一個小莊子的麽?別以為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們賈家的規矩,嫡女出嫁這嫁妝自然是往厚裏算,三萬銀子打底,五萬、六萬都不算多。就跟我那位四姑媽一般,他出嫁的時候,老太太給他置辦了至少十萬的嫁妝,還不算私底下給的壓箱錢。其餘的三位姑太太呢?除了東府的那位,另外兩位都是三千兩銀子就打發出門了。三千兩銀子又能夠做什麽?也難怪兩位姑媽出嫁之後就跟府裏斷了往來。”


    抱琴道:“姑娘,莫高聲。這事兒原來就不是姑娘該管的。傳揚出去,隻怕對名聲有害。”


    賈元春苦笑道:“抱琴,我還能有什麽名聲?你都沒看到,就連趙姨娘也膽敢對我高聲兒了。當年我沒有進宮的時候,他是如何奉承你的,你難道忘記了麽?如今,我隻能一輩子呆在家裏。如果不想辦法積攢一點私房錢,將來又能夠怎麽辦?”


    抱琴道:“姑娘。”


    主仆兩個抱頭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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