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禦醫會遲疑,那是自然的。因為杏林中有慣例,病人既然有人接手了,同行就不能插手,不然,病人有個好歹,這責任可是說不清的。


    風禦醫是因為杏林慣例而遲疑,可是張燁和梁錚卻在瞬間腦補了無數的陰謀。


    張燁道:“表弟,我記得方才你出去的時候,曾經說過不能請王太醫,這是何故?”


    賈璉道:“臨出門的時候,妹妹跟我說,雖然連老太太都稱讚王太醫一把好脈息,可是太太吃著他的藥卻是一日比一日病得厲害,也不知道是什麽緣故。如今我們也隻有父親可以依靠,總要請個醫術比王太醫更好的人來才能夠放心。因為妹妹的交代,我才沒有請與家裏相熟的王太醫。”


    風禦醫沉默了一會兒,道:“我記得之前你們家用榮國府的帖子延請太醫的時候,都是二房派的人。是不是?”


    賈璉道:“是。”


    風禦醫點點頭,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看看吧。”


    風禦醫凝重的神色立即引起了在場之人的注意。賈赦不顧自己身上還疼得慌,硬是叫人將他扶到藤屜子上,然後讓下麵的人將他抬到後麵的邢夫人的屋子裏去。張燁和梁錚對視一眼,也跟著賈赦一起去了。


    邢夫人既然是賈赦的妻子,他的正房也跟前麵賈赦的屋子一樣,都是五間正房,臥室外麵是套間,套間出來才是正堂。此時此刻,賈赦也顧不得許多了,就是丫頭婆子們將藤屜子在西套間放下,他還是叫人將自己扶到裏麵去,還招唿張燁和梁錚跟他一起進去。


    趴在邢夫人臥室裏的臨窗大炕上,賈赦眼巴巴地望著風禦醫。隻見風禦醫坐在繡花墩上,皺著眉頭給邢夫人把脈。邢夫人躺在大床上,無知無覺,隻從重重帳幔後麵伸出一隻手,手腕上墊著帕子,大床邊上侍立著他的丫頭陪房,個個麵帶憂慮之色。


    風禦醫心中原來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如今給邢夫人細細地一把脈,倒是映證了心中的猜想。隻是王太醫到底是他的同僚兼下屬,他也不願意王太醫為了這樣的事情壞了招牌。確定了邢夫人右手的脈息,又換了左手,可是這心卻一個勁地往下沉。


    終於,風禦醫開口了,他指著案幾上的藥碗道:“這就是你們太太吃剩的湯藥?”


    邊上立即有人應了一聲是。


    風禦醫端起那藥碗,閉上眼睛,細細地嗅著那殘留在藥碗裏湯藥的氣味,確定裏麵每一味藥及其份量,他甚至親自抿了一口那殘留的湯藥。等他放下藥碗,這才道:“藥渣和藥包可何?”


    王善保家的立即衝了出去,不多時,就一手端著煎藥的藥罐子,一手領著兩包藥進來了。


    “這是我們太太的藥。王太醫給我們太太請過兩次脈,改過一次藥方。每帖藥藥房那邊一次給我們五包。這藥罐子裏的藥隻煎過一道,晚間還要煎一道的。這裏麵是還沒有動過的藥。”


    風禦醫將那藥罐子裏麵的藥倒在一個盤子裏,細細地撥弄著,半晌這才點了點頭,又打開那兩包藥,細細地看過,這才歎了一口氣。


    賈赦連忙問緣故,他答道:“果然不出我所料。雖然藥方我沒有看到,但是尊夫人的這帖藥裏麵應該用的是製烏頭。一般的烏頭有毒,簡單的漂洗晾曬是不可能去掉他的毒性的,必須經過炮製才可以。但是這藥包裏麵的烏頭不但沒有經過炮製,份量也不對,足足多出了兩倍來。可惜,發現得太晚了,尊夫人隻怕隻能這樣了。唉~”


    賈赦一聽,當時就愣住了。


    張燁皺了皺眉頭,轉臉對賈玖道:“表妹,你為何會想到換一位大夫的呢?”


    賈玖道:“前些日子,我也昏睡了幾天,家裏也請了王太醫。隻是吃了他的方子之後,我就覺得胸口悶悶的。我承認,在吃了藥之後,我有吃點心。但是,以前我也在吃藥之後吃過蜜餞點心的,卻從來不曾胸悶過。所以……”


    風禦醫一聽,就招手讓賈玖過去,給他細細地把過脈、看過他的舌頭,又是一臉凝重地叫人去取藥渣和藥包。


    賈赦嚇了一跳,道:“禦醫,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風禦醫沒有迴答,而是在細細地檢查過藥渣和藥包之後,這才道:“小丫頭,你這藥隻吃過一次是不是?”


    賈玖點了點頭。


    風禦醫道:“而且這一帖藥你還沒有吃光,吐了許多是不是?之後也沒有讓下麵給你重新煎藥。”


    賈玖道:“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藥太苦了,我真的隻是想一口氣喝下去的,隻是沒有想到喝得急了,嗆到了。丫頭們也的確跟我說過要給我重新煎藥。隻是我們家的那些奴才,一個個都大牌得很。就是我是家裏正經的姑娘,若是要他們多配一帖藥,還不知道他們在背地裏有多少話呢。所以我就沒有讓丫頭們重新煎。”


    “而且你還吃了山楂糕和綠豆糕。”


    賈玖長大的嘴巴:“您怎麽知道?”


    “你的牙縫裏麵還留著殘渣呢。”風禦醫忍不住笑了,抬頭對賈赦道:“這孩子的運氣好。這藥隻吃了一帖,又嗆著了,沒有用很多。之後又吃了不少山楂糕和綠豆糕。山楂和綠豆都是解毒的,故而無事。”


    賈赦一聽,道:“怎麽,我這孩子也中招了?”


    風禦醫拿起藥包裏麵的一味藥道:“這是鴨掌草,跟鵝掌草外形很像,但是藥性完全相反。還有,這藥包裏麵多了一味五味子,這五味子跟另外一味藥相逢,能夠誘發心絞痛。就是身體康健的大人遇上的,也會一日日地虛弱下去,更不要說心脈不全的小孩子了。這兩味藥,再加上這鴨掌草,足夠一點一點耗盡這孩子的生氣。”


    賈玖想了想,道:“那,請問有沒有可能是下麵的人弄錯了藥?”


    風禦醫道:“不可能。如果是下麵的人弄錯了藥,那麽這藥包裏麵就不能少了鵝掌草。畢竟鵝掌草和鴨掌草不是那麽容易就分辨得清的,甚至有些行醫多年的老大夫也有可能弄錯。可是這藥包裏麵隻有鴨掌草卻沒有一根鵝掌草。賈將軍,若是需要報官,老夫願意當堂作證。”


    賈赦賈璉都已經嚇傻了。還是張燁先反應過來,一跺腳:“表弟,你還愣著做什麽?還不報官!”


    賈璉這才反應過來,衝了出去。屋裏的丫頭婆子們立即有人低聲啜泣起來。


    賈赦又驚又怒,喝道:“哭什麽,人還沒死呢!還不叫人將大門側門偏門角門都關了!”又對張燁道:“賢侄,你也看到了,我們家實在是不像話。如今我需要修養,你表弟是個半大的小子,不曾經過事兒,你表妹更小,這家裏每個人支應可不成。能否請賢侄迴去跟嶽父美言幾句。幾位嫂夫人我是不敢奢望的,隻求能夠借位侄媳婦照應兩天才好。”


    看著賈赦這個樣子,再看看站在邊上紅著眼睛的賈玖,就是個鐵人也軟了心腸,更不要說張燁也知道,自己的祖父祖母心中也確實記掛著賈璉這個外孫,哪裏會不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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