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硯再次醒來的時候,她額頭上一陣陣的溫熱傳來,有一雙溫柔的手在觸碰上她,安撫著她,低喚著她。

    她惆悵而無奈地歎了口氣,心想,又是一生,又是一世。

    接下來按照慣例,她該是張開嘴巴哇哇大哭,然後瞪著小眼看看周圍的人,盡管她那雙剛出生的小眼睛是看不清楚太遠的人的,可是他們依然會誇她。

    “看,寶寶看我呢!”

    “哎呦,這孩子長得可真好,像她爹!”

    其實在這時候,她是有一個小經驗小竅門的,那就是努力地撐一撐上眼皮,這樣子會讓她剛出生嬰兒的小眼睛看著更大些,也能更招人喜歡呢。

    一切準備就緒,她張開嘴巴,發出哇哇的聲音,同時睜開了應該是一片迷茫的小眼睛。

    咦——好像哪裏有點不對!

    阿硯眨眨眼睛,陡然停止了口中的哇哇哇哭聲。

    為什麽這個擦著她額頭的溫柔女子,竟然是夏侯皎月?

    “娘?”阿硯呐呐地叫了聲。

    為什麽她出生了,投胎了,這娘竟然是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也是嚇了一跳,再是淡定的她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阿硯姑娘已經昏睡了兩天了,整整兩天,她就在旁邊衣不解帶地伺候著,誰知道好不容易醒來了,她竟然張口就是嬰童般的哇哇大哭。

    睜開眼,她竟然對著自己喊娘?!

    還未曾成親的夏侯姑娘有點臉紅:“阿硯姑娘,這……你沒事吧?”

    她開始懷疑阿硯是不是被掐住喉嚨險些死去後,如今有點精神不太正常了?或者說失憶了?

    阿硯怔怔地看了夏侯皎月半響,忽然意識到了什麽,趕緊低下頭看自己,這手是常人的手,這身體也長得很,並不是自己以為的小嬰兒。

    咦,這是怎麽了?沒死?

    可是她分明記得自己的靈魂直衝雲霄而去了呢,分明就是死過了!

    夏侯皎月呆呆地看著她詭異的行徑,越發擔憂地問她:“阿硯姑娘,你?”

    麵對一個張口叫娘的人,她實在是問不出口了。

    阿硯再次看了下夏侯皎月那震驚又疑惑的目光,忽然想起自己剛才張口的那個娘字。

    實在是有點沒臉見人了,夏侯皎月該不會認為自己瘋了吧?

    正想著呢,夏侯皎月卻

    開口問道:“姑娘,姑娘你還記得自己是誰吧?”

    阿硯聽得這話,微詫,詫異過後狂喜。

    她衝動之下,爆發了八輩子都沒有爆發過的怒火,說出那些分明找死的話,若是就此死了還好,一了百了,可是現在沒死,她就必須麵對這惹怒蕭鐸的嚴重後果了!

    如果她瘋了傻了或者失憶了,豈不是一切都可以逃開?

    她可不想蕭鐸眼巴巴地過來,用被辜負了的目光問她“阿硯,你為什麽這麽辜負我!”。

    於是這念頭一起,她頓時有了主意,當下一臉茫然地看著夏侯皎月。

    “娘,你是我娘嗎?”

    夏侯皎月其實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非常淡定的人兒,自小良好的教養讓她早已經鍛煉了處變不驚的性子,便是她伺候的那位皇子做出如何放蕩不羈任性妄為的事情,她都是淡然處之,悄悄地從旁善後。

    可是如今,她沒法淡定了。

    阿硯竟然喊她娘!

    她為難地擰眉,不著痕跡地試探:“你為什麽喊我娘?”

    阿硯喃喃地看著夏侯皎月:“你不是我娘嗎?那我娘在哪裏?我,我娘是誰,我是誰啊?”

    她一臉茫然地看夏侯皎月。

    夏侯皎月聲音一緊:“你,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了?也不記得我是誰了?”

    阿硯無辜搖頭,咬了咬唇,分外可憐。

    夏侯皎月試探著問:“你還記得九爺嗎?”

    阿硯越發茫然,好奇地望著夏侯皎月:“那是誰,我爹嗎?”

    夏侯皎月頓時頭疼無比,她咬牙,撫了撫額:“姑娘,您先躺下,別動,我去找大夫,我馬上去找大夫!”

    少頃之後,大夫來了。

    倒是個老熟人,就是阿硯上上輩子的爹——顧大夫。

    顧大夫忙給阿硯過了脈,皺眉沉思半響,又問了阿硯一些事,諸如是否頭疼,可覺得哪裏不舒服,甚至還讓阿硯伸了舌頭給他看。

    阿硯心裏明白這顧大夫是她上上輩子的爹,她對自己的爹自然是分為熟悉,看他這一番望聞問切,不免心裏暗暗發笑。

    這世上許多毛病,自然逃不過她這位前世老爹的一雙慧眼,可是腦子裏的毛病,哪個能說清楚呢。

    阿硯明白自己隻要裝得好,誰也不敢說她是假的。

    果然,這顧大夫思慮半響後

    ,這才對一旁滿臉憂慮的夏侯皎月道:“這位姑娘怕是驚嚇過度之後,心智受損,這才導致她遺失了記憶。”

    夏侯皎月一臉懵:“那……那她什麽時候能恢複,怎麽才能治好?”

    顧大夫擰眉看了眼阿硯,為難地道:“這個嘛……總是要好生休養,假以時日,想必是能恢複的。若是要喚迴她的記憶,可以多和她提及以前的事情。”

    一時這顧大夫交代了半響,又給開了幾副藥,就這麽走了。

    夏侯皎月為難地看著一臉無辜不知自己是何人的阿硯,不由得重重歎了口氣。

    這可如何是好!

    阿硯卻不知道她為何如此煩惱,更不想知道她為何如此煩惱。想她為了生生死死的事兒煩惱了這麽許久,現在呢,她忽然覺得失憶也很好。

    失憶了,她什麽不知道啊,蕭鐸啊九爺啊她統統不認識。

    還有那為什麽柴大管家,想拿家人威脅是吧,她也不認識,看你怎麽威脅!

    阿硯想明白這個後,對著滿臉憂愁的夏侯皎月綻開一個單純的笑:“娘,我餓了……”

    夏侯皎月簡直要哭了:“姑娘,別叫我娘。”

    阿硯眨眨眼睛:“那我該叫什麽?”

    夏侯皎月想了想:“暫時叫我姐姐吧。”

    這倒不是她妄自尊大,實在是現在阿硯身份未明。

    阿硯的一切尊榮都是蕭鐸給與的,現在蕭鐸恨不得殺了阿硯,這一切自然被馬上收迴去了。夏侯皎月知道自己沒法當阿硯的丫鬟了,所以隻能讓她暫時叫自己姐姐。

    阿硯完全不知道夏侯皎月心中的糾葛,上前摟住她的胳膊,甜甜地叫道:“姐姐!”

    夏侯皎月愁眉不展地看著阿硯:“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弟弟嗎?”

    阿硯茫然搖頭:“原來我有父母,還有一個弟弟啊?他們在哪裏,姐姐你帶我去找他們吧?”

    夏侯皎月歎了口氣:“你叫阿硯,你有父母弟弟,不過聽說他們現在已經離開了,你現在是我們府中的……”

    夏侯皎月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描述阿硯此時在府中的地位,她之前應該是九爺的心愛之人,也算是個貼身丫鬟,可是現在呢,已經被勒令滾得遠遠的了。

    所以她停頓了下,隻好道:“你是府中的廚娘。”

    阿硯聽了,舔舔唇,眼中有光:“原來我是廚娘。”

    夏侯皎月點頭:“你之前不小心撞在牆上,受了傷,昏睡了幾日,如今已經好了,過幾日等你修養好了,就該去廚房做事了。”

    阿硯歪頭想了想,又摸了摸自己有著血痕此時還隱約作痛的脖子,納悶地問:“原來是我的脖子撞牆上了啊?”

    夏侯皎月正要點頭,忽而覺得不對,愣了下,才苦笑一聲,搖頭道:“你是腦袋撞牆上了,摔倒的時候不小心摔了脖子而已。”

    阿硯點頭,恍然:“原來是這樣啊!”

    ******************************

    成為了失憶的阿硯後,她開始無所顧忌起來。

    她發現當失憶的阿硯和當一隻貓實在是有異曲同工之妙,那就是可以肆無忌憚地——不負責任!

    比如現在,她就跟在夏侯皎月身後,滿臉無知地到處觀望。

    她現在已經約莫猜出蕭鐸在掐了自己後,或許是後麵鬆手了,所以才導致自己死了一半又迴來了。

    這是不是意味著蕭鐸放過自己了?

    蕭鐸現在人呢,他是不是正生氣著,他會不會又來找自己麻煩呢?

    還有何小起,不知道蕭鐸是否放過了他?

    可惜的是失憶的阿硯應該不認識何小起的,不然阿硯真想趁機向夏侯皎月打聽打聽。

    正想著呢,已經到了廚房,廚房裏除了標致的廚娘,還有數位大廚,正在那裏忙碌著做各樣菜式,看上去他們一個個愁眉苦臉,並不開心。

    阿硯一見此情此景,心中便約莫明白了,看來是蕭鐸在鬧脾氣呢。

    她抿了下唇,繼續茫然地站在那裏,做一臉失憶狀。

    周圍的大廚們一轉首間,先是看到了夏侯皎月,緊接著便看到了跟在夏侯皎月身邊的她,不由得嚇得臉都白了。

    他們不明白為什麽這個千嬌萬寵的人兒竟然來了廚房!

    夏侯皎月的目光掃過眾人,這才介紹道:“以後阿硯姑娘也就留在廚房做事了。”

    啥?

    眾人驚呆。

    夏侯皎月頭疼地歎了口氣,盡管她實在不明白這件事為什麽會發生,以及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能不能將這件事解釋清楚,可是她還是得硬著頭皮說:

    “以後阿硯姑娘和你們一樣了。”

    和他們一樣?這是蝦米意思?體型彪悍胳膊粗壯

    的大廚們大眼瞪小眼。

    阿硯咬了咬唇,從夏侯皎月身後走出,笑眯眯地道:“我叫阿硯,聽說我是一個廚娘,以後我就跟著大家一起在廚房做事了。”

    眾人越發呆了……這哪跟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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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那一日起,阿硯就重新成為一個普通的廚娘,留在了廚房裏。

    最開始的時候她並沒敢多加打探,隻是做出一副失憶的樣子,有時候大廚們試探著和她說話,她還時不時會發呆裝傻。就這麽過了幾天,大家都開始覺得阿硯這姑娘是有點傻的。

    至於她為什麽從九爺身邊的第一紅人心肝寶貝變成了廚房裏的普通小廚娘,聽說是她惹得九爺大怒被貶謫了。

    不過縱然如此,大家還都是對她客氣得很,廚房裏的雜事都不敢讓她做的。至於那掌勺做菜的事兒,自然更不敢,誰知道這位姑娘到底是個什麽水平吧,萬一端過去的菜不合九爺胃口,惹了怒氣,那才是連累了一幹人等呢。

    阿硯在這麽過了幾日後,也暗地裏注意何小起的動靜。這一日她正洗木耳呢,卻聽到幾個廚娘小聲說話,竟是歎息何小起的。

    她頓時一激靈,支起耳朵聽。從那些東一嘴西一嘴的話語裏,她漸漸明白,知道何小起那一日也是受了連累,痛打了幾十大板,不過到底是保住了小命,如今正休養著呢。

    而自從那日後,眾人一直不見蕭鐸人影,聽說他就從來沒有出過房間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病了。

    阿硯麻木地洗著手中的木耳,呆呆盯著手底下的山泉水,卻恍惚中仿佛看到了山泉水中有一雙幽深的眸子,沒有暴怒,沒有痛恨,就那麽出奇罕見的平靜,猶如暴風雨來臨之前的海岸一般盯著自己。

    那種目光,仿佛要看進自己的心裏去。

    阿硯唿吸一下子緊了,她拍手打碎了玉盆中的水麵,讓那雙幽深的眸子從自己眼前消失。

    我並沒有心存歉疚,我並沒有覺得對不起你!

    我隻是要遠離你,我有什麽錯嗎?

    我不愛你,你對我再好我也不會愛你,這有錯嗎?

    阿硯咬著唇,一遍遍地在心裏這麽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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