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最好不要咒自己。

    隔日一早,珠華攤在床上,半夢半醒間覺得嘴巴裏似乎某處牙根在隱隱發酸,她朦朧裏下意識伸舌頭去舔,外力一施加,直接由酸變成了疼。

    難道她有蟲牙了?

    不會吧——雖然這時候的牙刷次了點,但基本的清潔作用是能起到的,她每天都有很認真地刷啊。

    珠華張開嘴,閉著眼抬手去摸索,摸到了那顆會痛的牙齒一搖——

    怎麽能搖動?!

    她這一下嚇醒了,猛然睜了眼,不死心地又搖了搖那顆下牙,不是錯覺,果然是能搖動的!

    她僅剩的一點睡意不翼而飛,爬下床就往妝台前跑,正疊被的玉蘭忙過來:“姑娘,怎麽了?”

    銅鏡照不清楚,看上去似乎沒什麽問題,珠華轉頭張了嘴,急迫又含糊不清地問她:“你看看我的牙怎麽了?就是這顆。”

    玉蘭蹲身湊近打量了一會:“——底下的牙齦好像有點腫,是不是天太熱,姑娘昨天出門,受了暑氣了?”

    沒聽說中暑會中到牙上的啊!

    珠華慌了,這時候可沒什麽烤瓷牙還是種植牙,這牙要是壞了,她往後一笑就露出個黑洞來,那就是長了張西施的臉也不抵用。

    她沒心思跟玉蘭囉嗦了,趿拉著鞋就往隔壁跑,鍾氏正在梳妝,珠華衝她麵前去,指了牙給她看。

    鍾氏看過,溫和地道:“沒事,這是剛開始,忍幾天等它活動得厲害了,就不這麽難過了。”

    珠華簡直要哭——這還不夠?還要更厲害?

    張萱恰這時過來,見她這表情,先有點嚇到,但問了怎麽迴事之後,她就轉成了嘲笑:“光哥兒的牙也難受了幾天了,他都沒哭,你難道要被弟弟比下去?”

    珠華怒道:“我和光哥兒怎麽一樣,他是換牙,掉了還會長,我掉了怎麽辦!”

    簡直沒有同情心,虧她昨天那麽賣力!

    “你掉了也會長啊。”張萱詫異地看她。

    “……會長?”

    張萱明白過來了,笑道:“不然呢?怪不得你這個臉,你以為你掉了以後就是個洞了?光哥兒不懂罷了,你都換過好幾顆牙了,怎麽還這麽傻乎乎的。”

    ……

    珠華抹把臉,整個冷靜下來了,訕訕道:“我以為我這麽大了,不會再換牙了。”

    她離

    實際上的上一次換牙可太久遠了,哪裏還記得究竟。

    鍾氏笑著把她拉過來,重新給她看了看,然後笑道:“你應該還有兩顆牙要換,除了現在動了的這個——”她伸指輕輕碰一下珠華對應位置的另一邊,繼續道,“還有這一顆。”

    居然還有兩顆。

    珠華稀奇地自己抬起手,按著鍾氏的示意去摸了摸另一顆,這顆倒還長得挺牢。

    張萱按著她頭頂揉一把,攆她:“快迴去把衣裳穿好,一天比一天大,還是這麽不著調,又穿著中衣就亂跑了。”

    忽然發現自己居然和葉明光一樣仍處在換牙期裏的珠華童心大發,少見地活潑起來,吐舌頭迴張萱個鬼臉:“張姑娘,你不知我現在多開心呀!”

    喊完撒丫就跑。

    “……”張萱一下臉爆紅,看也不敢看鍾氏一眼,跟在後麵追出來要抓她,“沒規矩的小丫頭,給我站著!”

    珠華才不怕她,聞聲真在月洞門裏站住,迴身叉腰:“二表姐,我站著了,你不要後悔!”

    張萱都趕到近前了,緊急刹住,狐疑地道:“——嗯?”

    珠華咳了一聲,清清嗓子:“張姑娘,我讓令表妹帶給你的話,不知她轉告你沒有?我有些怕她忘了,但又怕她告訴了你,你覺我孟浪——唔唔!”

    她嘴被緊緊捂住,隻好消了聲,一雙眼睛卻還不安分,盛滿盈亮笑意,隨著眼尾彎起,其中笑意也似傾出,灑向對麵。

    張萱微怔,手掌不由放鬆了,捂不下去,隻好變掌為指,點點她額心:“我不和你算你偷聽的賬,你也不許再瞎嚷嚷了,聽見沒有?”

    珠華見好就收,乖乖點頭。

    昨天不但她是助攻,汪蘭若也是,他們在汪蘭若的院裏說了沒幾句話,汪蘭若就找了借口把她和葉明光帶開了,留出空間來給汪文蒼和張萱說話。隻是珠華借口東西落了又溜迴來,就聽見了幾句。

    張萱待要問她聽見多少,不好意思問,隻得跺跺腳,再嚇唬她一句:“你答應我啦,要是食言,你這顆牙掉了就再長不出來。”

    珠華抖了抖,譴責地望她:“二表姐,你好壞。”

    張萱製住了小表妹,得意地笑一笑,揚著頭轉身走迴去了。

    **

    珠華這顆牙和葉明光掉在了同一天,姐弟兩個站在小跨院裏,用力把落下來的下牙扔到屋頂上。

    葉

    明光擺脫了這顆搖搖欲墜好些天的牙,十分輕鬆地蹦迴屋裏,邊蹦邊問珠華:“姐姐,為什麽要把牙齒扔到屋頂上啊?”

    珠華也不知道,胡猜著給了個答案:“大概是想讓牙齒快快往上長出來。”

    葉明光很能舉一反三:“那我要是上麵的牙掉了,是不是要往地下扔,好讓它快快往下長出來?”

    這個玉蘭知道,在後麵笑著道:“是扔到床底下。”

    “哦~!”

    又隔兩天便是立秋,長日仍然炙熱,但晨起終於有了一絲清風徐來。

    黃曆上寫,這一天宜出行嫁娶祭祀。

    汪家的納彩禮就選在這一天送來,這裏麵的整套程序和珠華沒有一點關係,但作為一個路人,她忽然由此生出了一絲危機感。

    因為眼見著張萱定了親,她很難不跟著想到自己頭上這一樁。

    ——怎麽辦,是認還是不認?

    認,娃娃親太荒唐;

    不認,她要麵臨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不,不是她的嫁妝已經提前送去蘇家的事,錢財雖然重要,但不足以影響她對未來的抉擇。而是,放棄蘇長越,她靠自己找,還能找到跟他一樣顏值的嗎?

    珠華對此非常不樂觀。==

    呃,她當然不是那麽膚淺得純看臉的人,可問題是蘇長越性格讀書也都不錯,她就是想挑也挑不出什麽來,倒是人家沒嫌她父母雙亡還領著個拖油瓶弟弟她才要慶幸了。

    珠華從案上放著的插瓶裏拔出朵月季花來,若有所思地揪掉一片花瓣——那就認了?

    不,還是覺得太草率,她隻是對蘇長越印象不錯而已,可離萌生出愛情來差得遠了,沒有愛的婚姻想一想多可怕啊,她可不信婚後再來培養感情這一套,這要是培養不出來,還能隨便推翻重來嗎?就算是在離婚司空見慣的後世,對於當事人來說,離一次婚也仍然是很傷的,能在婚前解決的問題,絕不要留到婚後去。

    再揪一片花瓣——那就不認?

    可是這時代說自由戀愛等於說夢,如張萱和汪文蒼,汪文蒼確實鍾情張萱,張萱對汪文蒼的評價也不錯,可他倆的相處機會那麽寥寥,能使他們成就婚事的,事實上不是因為他們的感情到這個地步了,而是兩個家庭的父輩在互相評估衡量,父權認為匹配,他們才配上了。

    若單從張萱的個人角度論,就珠華看,她現階段對汪文蒼的感情還比不上她

    對蘇長越的呢——起碼她是真情實感發自內心地覺得蘇長越帥。

    揪下第三片:那還是認?

    不,就這麽屈從包辦婚姻還是很怪,感覺都對不起她受了那麽多年的現代教育,她也是寒窗苦讀十二年的人,要不是出了這個意外,哪至於受困在這個小跨院裏,早就——

    珠華迴憶了一下穿越前的生活,默默把“大展拳腳”四個字縮了迴去,好吧,她不是女強人型,就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她人生的巔峰不過鬥贏了一迴後媽,就這個格局,她就沒穿也幹不了什麽大事業。

    珠華的手停在了第四片花瓣上,欲揪不揪,目光放空——她感覺已經快把自己整精分了,而她居然還沒拿定主意。

    病急亂投醫之下,她突發奇想,問旁邊拿著筆在宣紙上亂畫的葉明光:“光哥兒,你還記得幾個月前來過的那個蘇家哥哥嗎?你覺得他怎麽樣?”

    都說小孩子眼明心亮直覺強,說不準葉明光能幫她下個決心?

    葉明光的主意確實比她正多了,張口就道:“不好!”

    珠華:“……”她略呆,“為什麽?他哪裏不好?”

    難道蘇長越私底下偷偷欺負過小胖子?他是愛鬧了點,可不至於這麽沒品吧?

    葉明光把臉板得很緊,往宣紙上重重甩過一筆:“他會帶姐姐走,就像汪哥哥帶二表姐走一樣,我不喜歡他,我也不答應他帶姐姐走。”

    珠華噗地笑了,這小胖子,一定是這幾天聽多了家裏人議論張萱定親的事了,他又聰明,由此及彼很快想到了蘇長越身上,跟著就把他列入黑名單了。

    雖然沒從葉明光那裏得著靈感,但這一笑她心情輕鬆多了,把缺了小半邊的花重新插迴瓶裏去,還仔細地擺弄了下,讓缺的那半邊藏到花葉裏去。

    擺好了,她收迴自己的五短手指望了望,年紀小未嚐沒有好處,起碼來日方長,她現在做不了決定,那就再等一等,等她對這世界再多一點了解融入,也許到時候不用她有什麽掙紮,結論自然而然就浮出了。

    但世上有句話叫:人算不如天算。

    珠華想象裏的這個到時候迫近得如此之快,蘇家出事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她掉的這顆牙齒甚至還沒有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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