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鴻良大駭,自家最怕兄弟鬩牆、後宅不寧,若萬姨娘小產真有隱情,這可是大事,他揮手讓小翠起來說話,一五一十務必講清楚。

    小翠斷斷續續說道:“這兩天姨娘心情便不好,今日去太太那,太太還熏了香,不是奴婢多嘴,姨娘是有身孕的人,熏香畢竟不好,還有今日吃了小廚房的飯菜就喊著肚子痛,這小廚房,可都是太太的人……”

    即便蘇鴻良不喜馮氏,也容不得下人造次,厚底黑緞官靴踢在小翠身上:“放肆,太太豈容你誣蔑?”

    女人小產晦氣,蘇鴻良拂袖去了馮氏的屋子,穿過抄手走廊,經過垂花門到了正房,馮氏攥著手絹道:“我剛得知萬姨娘身子不好,剛要過去看看,老爺怎的從衙門迴來了?”

    蘇鴻良看馮氏麵帶緊張,以為她是心虛,冷哼了一聲說:“萬姨娘小產,和你無關?”

    孩子沒保住,馮氏說不上是輕鬆還是有些可憐,順勢坐在一個夾頭榫如意雲頭小條凳上:“老爺可是疑我?她不過是一個姨娘,且都平安生下一子,我何必自降身價害她?”

    馮氏向來看不上萬姨娘的矯揉做作,此刻的話更是不留臉麵,不過是一個姨娘,再尊貴也是妾,我還能害她不成?

    趙媽媽在一旁忍不住說道:“老爺,太太的心性您是知道的,她斷不會做那等事。”

    萬姨娘院中,萬姨娘已經清醒,小翠垂手站在床邊,萬姨娘輕聲道:“囑咐你的事可辦好了?”她見裙底見紅,拉著小翠囑咐了一番,當時想不管如何,希望能幫自己一把。

    小翠點頭:“我按照姨娘的話和老爺說了,隻是馮氏是正房,別說她沒做手腳,就算是做,恐怕咱們也動她不了分毫。”

    萬姨娘冷哼一聲,麵無血色的臉上浮上一層哀色:“我在這個後宅再得寵,也不過是個妾,如今太太沒手段,沒城府,我才能這般,我沒指望動她,隻是希望老爺能和她有些許齟齬。”

    不得不說萬姨娘是有些小聰明的,不怕小妾長得美,就怕小妾有辦法!此事伴隨著蘇湘玉吃了兩天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後塵埃落定。

    蘇鴻良詳細問了大夫後,得知萬姨娘上次小產後虧虛,這胎沒坐好,小產也屬情理之中,隻是蘇鴻良聽了幾次萬姨娘的甜言蜜語,多少還是對馮氏有些意見,男人耳根子軟,溫香暖玉柔柔細聲的小妾,總是比端莊大方的正妻看著要熨帖些。

    若是沒有京城趙家的那封信,萬姨娘雖小產,也

    算完勝,外家不知如何得知消息,蘇鴻良揣度是馮氏告狀。

    趙家老太爺是天子近臣,太子太師,曾在國子監任職,桃李滿天下,如今京城的大官,哪個不曾受過趙老太爺的提攜?而蘇鴻良雖然出身不錯,官聲清廉,也是因趙家的庇佑,年紀輕輕坐到了從四品的位置,前途無量。

    馮氏出身一般,容色普通,之所以抬入府裏做正妻,主要是趙家的緣故,兩家人心知肚明,所以就算馮氏不得蘇鴻良喜愛,因已故嫡妻的一子一女需要照拂,地位足夠穩而不敗。

    信上內容很簡單,寥寥幾句:“馮氏入府之後,身為妻婦,事夫、教子,恭順柔和,幽閑貞靜,不知是何緣故受到訓斥?”

    蘇鴻良暗自道,總不能說懷疑妻子陷害小妾,說出去不僅讓人笑掉大牙,自己麵子上掛不住,更重要的,趙家會如何看他,隻能提筆雲雲了一般,表示馮氏貞順,十分喜愛之類的客套話。

    消息不是馮氏通報的,馮氏還不會狐假虎威那套,趙媽媽是趙氏當年陪嫁過來的,她把這事兒在信上一提,京城那邊便來了信,之後老爺在馮氏的屋子裏,歇了半個月。

    趙媽媽是個精明人,隻是再精明,也抵不過主子糊塗,趙媽媽沒少給馮氏舉例子,江州太守家的嫡妻怯弱,沒生下一兒半女,晚年被姨娘的兒子截胡,家產盡歸庶子,晚景淒涼……

    馮氏雖然現有嫡子蘇重秉,但到底是原配生的,就算是親近些,也不如自己的兒,再說夫妻之間,有個親生子維係著,感情才能深厚。

    之前馮氏聽這些話油鹽不進,隻這次蘇鴻良質問下她是傷了心,和趙媽媽道:“你說的在理,媽媽,你是表姐留下的人,再妥帖不過,我之前想左了,想著守著哥姐兒過日子,有這個地位也不差了,可老爺,真是傷人……”

    趙媽媽見她能聽得進話,忙道:“太太自幼家裏關係簡單,哪裏知道這後宅的曲曲繞繞?”說完她往北指指,銀鐲子發出叮當的聲響:“北麵那位,受過萬姨娘的大恩,平時也多維護些,隻是一樣,太太謹記著,您是正妻,在老太太心裏,到底還是你重要些,別忘了還有咱們趙家,趙老太爺是太子太師,憑著這層關係,老爺也會敬著您。”

    這話像是裹著一層冰,戳開了夫妻間隱秘的維係,可話在理,馮氏再單純,也知趙家是她和孩子們的依靠。

    蘇湘玉縮在一角,聽趙媽媽給馮氏講女人馭家的道理,不禁歎道,古代女子地位低下,出嫁從夫,受委屈簡

    直是家常便飯,若是有可以倚靠的娘家,倒也能過的如意一些。

    馮氏心思恪純,沒生母那般敏感細膩,不然氣也氣病了,馮氏最近看起來很滋潤,每天特地囑咐廚房燉上一碗紅棗木耳湯。

    她沉思會兒又囑咐道:“做一碗杞果牛骨湯給萬姨娘送去,她小產不久,需要補身體。”趙媽媽在一旁暗自點頭,道夫人這就對了,正室就要有正室的氣度。

    蘇湘玉數著自己的腳趾頭,總覺得馮氏有哪裏和以前不一樣了,說不出來,難不成是因為萬姨娘小產,從糊塗裏清醒過來了?

    她哪裏知道,除了趙媽媽的一番話,更是趙老太太的一封信提高了她的戰鬥力。

    趙老太太的信有兩封,一封是給了蘇鴻良,還有一封寄到了西什庫胡同的一處宅院,這是趙家的宅子,有下人灑掃看護,收到信便去蘇府門口,抓一小把金瓜子塞到了看門的小廝手裏,小廝樂顛顛去二門那喊人,東西遞給了趙媽媽,把信壓在了瓜果籃子下麵,無人知曉。

    趙老太太叱吒後宅多年,老太爺的鶯鶯燕燕都在她的轄製下安分守己,可見其厲害,而這兩年對馮氏沒有絲毫提點,怕是也存著觀望之心,畢竟要冷眼看看,馮氏對兩個孩子是否真心。

    到覺得放心托付孩子的時候,總得幫馮氏在蘇宅站穩腳跟。

    蘇湘玉看馮氏,覺得她就像是一隻睡獅,一旦它醒來,整個蘇府都會為之顫抖。環境真是改變人啊。

    馮氏把趙老太太的信擺在黃花梨翹頭桌案上,握住了趙媽媽的手:“以後需要趙媽媽替我費心了。”

    趙媽媽看這是馮氏真心信賴她,忙道都是應該的,這下,正房真正達成了打擊小妾宣誓主權統一陣營。

    韓媽媽坐在廊下嗑著葵花籽,完全不知道裏麵的變故,她依仗著是馮氏的奶媽,雖然沒甚城府,憑著情分在正房也占有一席之地,丫頭婆子沒有不敬她三分的。

    雖說趙媽媽是嫡妻留下的人,她亦沒放在眼裏,馮氏可是吃她的奶長大的,這感情趙媽媽如何比得過?原配房裏人又如何?

    正因如此,韓媽媽心腹碧色慌慌張張說,趙媽媽和太太談的投緣時,她沒當迴事,吐了吐嘴裏的葵花殼,把竹簸箕裏的葵花籽攏了攏,抱在懷裏,往耳罩房走:“我去眯一會兒,太太有事來喊我。”

    韓媽媽一睡睡到了酉時,慌忙過來問碧色太太找她幾迴,碧色遲疑一會兒說屋裏的事兒趙媽媽都張羅了。

    趙媽媽平時主要帶帶蘇湘玉,很少管太太房裏的事,這下韓媽媽坐不住了,趕忙兒掀簾子

    湊到房裏問:“太太可要用晚飯?”

    馮氏說已經叫了飯,話音剛落,穿著綠裙的小丫鬟們端著食盤魚貫而入,須臾已經是滿滿一桌。

    蘇湘玉看到吃的,自己坐到了桌前,盤好腿,盯著桌上的菜,眼神嚴肅,看的馮氏一樂:“玉姐兒放心,今日讓你敞開吃,等一會兒你哥哥來陪咱們一起用餐可好?”

    她聽到蘇重秉要來,忙蹬著小腿去自己的房間,從雙層的榆木玩具盒子裏拿了孔明鎖出來,蘇湘玉即便是成人的思想,但這孔明鎖,她玩了一個月還是沒解出來,老爹總是誇讚蘇重秉聰明,今日他來,讓他試試。

    等她迴來,發現蘇重秉和蘇鴻良都已經到了,她揚起手裏的孔明鎖,和蘇重秉說:“哥哥飯後和我頑。”蘇重秉寵溺的揉揉她的頭發,點點頭。

    在現代整天嚷嚷國家欠我一個哥哥的蘇湘玉,穿越之後心願得償。

    小丫頭端著銅盆讓蘇湘玉洗手,蘇湘玉雖穿了一段時間,對古代富貴人家的奢華依舊感歎,眼前這銅盆,手藝據說是西域那邊傳過來的,上部盆體接水,下部存水,底部是圈足。外層通體鏨刻鏤空,盆麵有近百個鏤空的小洞,洗手時汙水可由小洞流入存水的地方,銅器易得,可這鍛打、鏨刻非得巧匠不可,一個銅盆足夠普通人家吃上三個月了。

    滿滿一桌子菜,有蘇湘玉愛吃的鬆鼠魚、金絲燒麥,湯品有火腿蠶豆冬瓜湯,馮氏按照父子三人的口味,叫了這桌子菜。

    馮氏今日並沒有珠環翠繞,隻插了一枝玉釵,本就年輕,這麽看竟然添了一絲柔美。蘇鴻良留宿這裏,也不止是虛情,看來也有一些真意。

    韓媽媽站在一旁伺候,給馮氏盛了一碗湯,馮氏看韓媽媽討好的臉,想起了午後趙媽媽的話,趙媽媽說,人貴親賢,韓媽媽一片真心是好,但卻容易誤事。

    馮氏分辨的出是非曲直,以往種種,韓媽媽出謀劃策下,她反而處處受萬姨娘掣肘,馮氏一歎,韓媽媽終究格局太小。罷了,畢竟奶過她,頤養天年還是做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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