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伯文輕輕地歎了一口氣,終於決定留了下來。

    他選了一塊比較平坦的石頭,輕輕地放下了自己從不離身的鳴霄琴。

    今日,是他母親過世二十七年的祭日,他唯一拜祭她的方式,隻有在一個她有可能會喜歡的地方,為她彈奏一曲她生平最愛的琴曲——當然,他也隻是聽說她除了愛花之外還酷愛於琴,酷愛於那首對當今天下來說可以稱得上是絕世名曲的琴曲——他對自己母親的一切,其實全都是聽來的,甚至於他心目中母親的相貌也不例外,因為,他母親去世時,他才剛剛出世幾天,無論如何,他都不可能對自己的生身母親具有什麽真正的印象,然而他愛自己的母親,這份愛,不僅僅是因為母親的生命在自己的身上得到了沿續!

    “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江寒勒馬停在秦嶺山下,仰望那白雪皚皚,連綿不絕的秦嶺山脈,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韓愈的這句詩。

    當年韓愈來到秦嶺,那是被貶的萬般無奈,雖然她今日之到,並非是迫於無奈,可是麵對莽莽秦嶺,她的心裏,也同樣禁不住地徒生飄泊旅羈之感:她的家她不可能迴不去,家裏也永遠都有著愛她至深的父母和一直都很喜歡她的師兄弟和師妹們,可是迴家之後又能怎樣呢?她的家,是武林眾人矚目的劍穀,是天下人心神向往的聖地,可既便如此,那又怎樣?她在劍穀裏住了那麽多年,竟然從來沒有真正感覺到過自己有歸屬感——其實,不管在什麽地方,她都從來沒有感覺到過歸屬感,也許,是因為她宇江寒生來便是江湖,或者說是老天安排在人世的一個過客,一個可以預知結局的過客的緣故!

    江寒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拍了拍坐騎青衣,低聲道:“青衣,咱們走吧!”

    青衣是她的心愛坐騎,當初她決意離開南京時,什麽都已經不放在心上了,可是卻舍不下青衣,終還是決定將青衣帶離南京。青紅雙衣形影不離,青衣既走,紅衣自然也跟了來。

    江寒從來沒有孤身行走過江湖,當時一怒而去,初時倒不覺得怎樣,日子久了,終是難免有幾分孤單,所幸雙衣頗通人性,倒也能令她暫舒心懷,所以,江寒對它們更是待之如友了。此刻聽主人說要走,青衣並不遲疑,拔足便走,旁邊一直空鞍以待的紅衣卻神情有異,口中低嘶不止,流露出一種略微焦躁不安的神色。

    江寒從來沒有見紅衣流露出這種神色,見狀不由微微一怔,正愣怔間,忽聽一曲隱隱約約的琴音自山後幽幽傳來。

    江寒微感一愕,想道:“這樣的大雪天,山裏怎麽還會有人彈琴?”凝神微一辨別,猛然心中一跳,想也不想,驀地將身一躍,縱身下馬,覓著琴聲徑直往山後奔去。

    青紅雙衣縱聲長嘶,江寒也不迴頭,隻向後輕輕揮了一揮手,示意要雙衣在山中等她,手還未放下,她的身影便已經消失於如席大雪之中了。

    徐伯文一曲彈罷,雙手輕撫琴弦,麵上,又不由自主地習慣性地流露出了那種落寞的神色。

    忽地,他心中一凜,不知什麽時候,他麵前不遠處的梅花樹下竟然多出了一位身披白狐大氅的白衣女子。

    這名白衣女子似是極為怕冷,一身白狐大氅差不多將她的身形全都掩去了,而且,由於狐毛甚長的緣故,她的麵頰幾乎也被狐毛遮去了大半,徐伯文看不全她的真實麵目,他隻能看到她那雙狐毛遮不住的眼睛:清澈無波,幹淨得仿佛透明了一般,這才是真正的明眸如水,但令徐伯文真正怦然為之心動的,卻並不是她那雙令人自慚形穢的如星明眸,而是她手中那支連長長的狐毛都不能遮擋住的長簫!

    這是一支很普通的長簫,無論簫形簫品,無一有何特異之處,可是,徐伯文卻以他慣練音波功的極為敏銳的感應,感覺出了那支普通的洞簫中所蘊藏的澀澀的煞氣!

    那名女子自然是江寒了,可是徐伯文已經認不出她來了。

    當初,他們相逢之時,江寒還隻不過是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而十年的光陰,足以讓一個滿麵稚氣的孩子成長為一名形容大異當年的妙齡少女,徐伯文再怎麽對江寒念念不忘,他也不可能準確地想象出十年後江寒的模樣。

    而江寒也同樣已經認不出徐伯文來了,雖然徐伯文的形容在這十年中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變化,但十年不是一段短的時間,而這段不算短的時間,已經足以讓一個隻與他有過數日相聚緣份的孩子淡忘了他的容顏,哪怕是在此之前,他們曾經在洞庭湖之上、荊州城中幾乎都有過一次稱得上是失之交臂的相逢。

    然而幸好,江寒喜好琴簫,而當年她在徐伯文那裏見到過的鳴霄,是她自此以後再也沒有得見過的奇琴,對她而言,記住鳴霄,也實是比記住徐伯文的容貌更為容易,所以,當她一眼便認出徐伯文麵前所橫的鳴霄之時,她眼前這名臉色並不太好,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很差,與段槿相比較而言,委實沒有半點出色,能令人為之側目青年男子,恍然間便與她記憶中十年前徐伯文的印象重疊到了一起,於是,她猜到了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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