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足無措,隻是看著他。

    陸錚更加痛苦的閉上了眼,一點晶瑩,順著他緊閉的眼角流下來:

    “外公去世了……”

    “我知道。我在新聞裏看到了。”她也不知道說什麽好,隻是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冷,好像沒有溫度一般。電視裏看追悼會他還沒有這麽難過,恐怕都是對著攝像機在壓抑著,直到這時,才能夠將悲傷釋放出來。

    老爺子的死,對他的打擊一定很大吧。

    她不知道自己可以為他做什麽,隻是張開手臂,環抱住他的身體。陸錚起初沒有什麽反應,隻是把下巴抵著她的肩一動不動,後來,他的手慢慢的擁住她,將她緊緊的嵌在身體裏,素問可以清楚的感受到他整個人一直在發抖,雙肩一顫一顫的,也許在哭,可是沒有一點兒聲音。

    她不敢動,也不敢發出聲音,隻好任他這麽抱著自己。他瘦了很多,肩胛上突起的骨頭都硌疼了她,可他還要將她抱得更緊,更緊,仿佛從此就是一個人。

    素問忍著疼,聽他在自己耳邊哽咽著說:“是我害死了外公……”

    素問一怔,立刻想到下午蕭溶的話:陸錚為了幫她討迴公道,所以才迴去找老爺子理論。

    如果真的是這樣,害死老爺子的罪魁禍首,是她,而不是陸錚呀。

    她一動不敢動,陸錚仿佛陷入了痛苦的迴憶,神情悲慟,言語顫抖:“你不知道當時的情形……我進去就把門反鎖上了,我隻是不想馮湛插手……這麽多年了,他插手我的人生,安排我做這個,做那個,我隻是不想他再繼續幹涉我的人生……我從來沒想過要他死,一次也沒想過……就在他發病的時候我還在跟他吵,他喘不過氣,我一點兒也沒察覺,直到他在我麵前倒下……”

    陸錚終於說不下去了,整個人都抖得厲害。那段記憶對他來說,如同噩夢一般,在午夜夢迴提醒著他,他是個劊子手。雖然他沒有做殺人犯法的事,可他的兩手仍然沾滿鮮血,那個人,是他的親外公……

    素問靜靜的聽著,越聽,心中的驚恐就越擴大一分,真相往往令人不忍碰觸。她倒吸了口冷氣,良久,才深深的說出口:“對不起。”

    這一句“對不起”,飽含了她無限的愧疚,然而悲痛中的陸錚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也沒意外她犯了什麽錯需要說“對不起”,這個傻瓜,還在把所有罪責都往自己身上攬。

    陸錚靠在她身上,

    像個孩子,緊緊的閉著眼。那一天的一切,如同電影快閃般,飛快的滑過他眼前。

    瑞德衝動質問斯嘉,導致斯嘉羞憤滾落樓梯流產,而那天怒氣衝衝迴到陸家的他,又何嚐不是呢?

    他隻記得自己踹開了書房的門,馮湛怎麽也拉不住他,老爺子手裏的狼毫一頓,一滴墨點就暈在了宣紙上,毀了一張好字。

    “你還有心情寫字?”他冷冷的笑,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戾氣。

    “小祖宗……”上來說好話的馮湛被他一個擒拿摔了出去,坐在地上哎呦扶著腰,還沒等他反應過來,陸錚已經反手帶上房門,從裏麵反鎖了。

    陸海博不動聲色的打量著自己越來越“長勁”的外孫,把狼毫懸在筆架上,拎起手裏的字端詳了一會,然後遺憾的揉皺了扔在紙簍裏。

    陸錚瞧見他這個沉著勁兒,愈發的有力無處使,一腳踹翻了旁邊的黃梨木花架。上頭的達摩蘭花盆應聲倒地,啪嚓碎為幾瓣。

    老爺子眼鋒一震。

    陸錚是故意的。他知道這株蘭花市值百萬,在市中心一套房子也未必換的來,還是當年老爺子一位流亡台灣的戰友二十年後首度迴歸故土時給他帶來的禮物,老爺子一直十分珍視,親自放在書房裏養著,一日都能關心上幾遍。

    “你五歲時學寫毛筆字,我就教過你,要戒驕戒躁,運筆要平和穩重,你十四歲就能寫得顏筋柳骨,如今,倒越發沉不住氣了?”

    老爺子惋惜的看著那一地碎土,沉痛的教育他。

    陸錚嗤笑了聲,“原來您還記得當初您是怎麽拿戒尺逼著我練字的?我從來沒想過學那玩意兒,可你非要我學。您活了這大半輩子,有人逼過您做什麽嗎?你知道那種被人操縱,被人擺布的滋味嗎?”

    “混帳!我讓你學字是為了磨練你的心性,難道還是要害你不成?”老爺子的臉色發白,語氣也失了穩重。

    “那你操縱我的婚姻,害死我的孩子又為了什麽呢?”陸錚不依不饒,昂著臉與他反駁,“素素和孩子是無辜的。她隻是愛我,有什麽錯?您要打要罵衝著我來,犯得著針對一女孩子?您當年上戰場還背過三項紀律八大注意呢,毛主席教導過您欺負婦孺?”

    陸子鳴終於失控,就這樣對著老太太吼起來:“你們一個二個都說那是我兒子,我的種,我自己心裏能沒數嗎?別弄張紙來就想糊弄我,就算真的是,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們替我做決定!”

    “你……你……”老爺子氣得雙肩直抖,張著嘴大口大口的喘息,硬是半天你不出一個下文來。

    陸錚根本不看他,繼續冷斥道:“你知不知道素素已經懷孕兩個月了?她肚子裏的是一條生命,是我的兒子,您的重孫子!您這樣跟殺人有什麽區別?殺人犯法要坐牢,我知道您不用,可您不會內疚麽,您晚上睡的著嗎,睡著了就不會做噩夢嗎?您的重孫子在喊你曾姥爺,你聽到了嗎?”

    他說著,猛的逼近,老爺子按著檀木的大書桌,睜圓了一雙眼睛瞪著他,一隻手指顫顫巍巍抬起來,似乎想指著他,說點什麽,可一直沒出聲。

    陸錚猜到他要不就是請家法,再不然就叫他跪在那不許動,拿馬鞭抽他。小時候他還畏懼皮肉之苦,慢慢的就麻木了,更何況再多的痛又怎及他喪子之痛?他來這之前就都想好了,一頓打,正好斷了他和陸家的關係,打得他越狠,他能下的決心就越堅定。他甚至幫老爺子取好了牆上的馬鞭:“怎麽著,您這是要抽我,還是要罵我呢?您別急,慢慢想好了。”

    陸海博指著他的那根手指遲遲落不下去,臉色由白轉紅,憋漲著氣,漸漸的,那紅變成一種青紫,進出口腔的氣體也變得急促起來,像拉破風箱似的:“我……我……我……”

    陸錚慢慢等著他的下文,然而老爺子這個“我”重複了幾遍也沒有再接下去。他隻看到老人的身體驀的一陣抽搐,整個人垂直的向後倒了下去。

    陸錚嚇愣了,根本沒來及接住倒下去的外公,老人的後腦勺沉重落地的時候,眼皮還是上翻著,渾濁的眼球不正常的向外突出著,死死的瞪著天花板。

    而陸錚摟著他的脖頸,從上往下俯視著他的臉,就像他瞪著的那個人,是自己。

    令他死不瞑目的,也是自己。

    他永遠忘不了那駭人的一幕。

    他當時就閉住了氣,似乎連心跳都停了,什麽都停了,隔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來打電話叫救護車,手忙腳亂的打開房間的反鎖,馮湛見情形不對,衝進來看的時候,老爺子已經閉了氣。

    他中邪了似的定在那兒,一動不動的看馮湛又急又吼,掐仁中,按胸肺,什麽法子都試過了,直到急救醫生趕來,各種聽診器檢查了一遍,站起來時,無奈的朝他們每一個人搖了搖頭。

    當場死亡。

    連搶救的機會都沒有了。

    趕迴來的陸文漪看到他,再看那邊圍著給

    老人急救的一堆白大褂,二話沒說,當頭給了他一巴掌。

    陸文漪從來沒舍得打過他。從小到大,她都是把他當親生兒子,因為不是親生的,所以對他更加溺愛,生怕他心裏產生一點兒不平衡,甚至她快四十好幾了還沒成家,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為了陸錚。

    唯一的一次,還是上迴在花房裏,他說想和聶素問結婚的時候。當時陸文漪就警告過他,除非他想把老爺子氣死。

    沒想到最後老爺子真是被他氣死的。

    他被打得臉偏過去,半晌耳朵都蜂鳴。其實聽不到更好,那樣他就不會聽到醫生的那一句“節哀順變”了。

    老人最後還是被送到醫院,蒙上白布的那一刻,他聽到非常沉痛的一聲哽咽:“爸——”他都不敢迴頭,因為怕麵對陸文漪那悲傷失痛的表情。人到中年的陸文漪,高居政壇十幾年,經曆過數次換屆和內部整風,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喜樂悲慟在她身上仿佛都淡了,在外人看來,她仿佛是個沒感情的人。可這一刻,骨肉親情,她終於是為那個生養自己的垂暮老人,流下了傷別的淚。

    陸海博的身後事一直有條不紊的辦著,軍委也派人來慰問過了,幾天來,陸家的門檻幾乎被踏破,都是老爺子生前的戰友,或部隊和政界的朋友,還有一些深居簡出平常不太露麵的人,也都來了。

    自然都是得好生招待的人物。陸家人丁單薄,到頭來,能幫的上手的也就馮湛他們幾個警衛員和勤務員。他們甚至都來不及悲傷,就要不斷的應付各種場麵,追悼會也是國家出麵給辦的,風風光光,認識的,不認識的,每一個人都一臉莊嚴沉重,穿著沉沉的黑色,走過他們麵前,道一聲“節哀順變”,那樣哀傷的氛圍,不僅沒有因為一句“節哀順變”而改變,反而每說一次,就加重了這種沉重的氛圍。

    重得他快喘不過氣。

    老爺子的遺產公布了,除了生前就答應捐贈的,其餘大部分都留給了他和陸文漪。

    現在,他站在禮堂內,作為老爺子的繼承人,理所應當的接受每個人的安慰,可誰也不知道,他才是害死老爺子的真兇。

    那種掙紮的矛盾和痛苦,他隻想找個地方藏起來,最好一輩子不用麵對這一切。

    可現實卻不容許他這樣做。

    陸文漪已經夠累了,這種時刻,他怎能像二十歲那年,再任性的離家出走,把擔子全扔給其他人?

    被他沉沉扛在肩上的負罪感,原來

    也是一種責任。

    那天晚上,素問就沒再迴醫院去,陸錚在客廳沙發上抱著她,斷斷續續的向她說了點老爺子去世時的情形,就那樣抱著她睡著了。

    他實在太累了,他是陸家唯一的男丁,什麽重擔都落到他身上。他心裏有苦,可卻又不能對人說,這種憋屈的罪,她懂。

    也許好好的睡一覺,對他來說,都是奢侈吧。

    素問已經好多天沒有看到他,此刻亦十分眷戀的注視著他的睡容,不忍心叫醒他。見他睡熟了,便輕輕拿開他的胳膊,去臥室裏抱了一床被子出來,給他蓋上。

    這樣的事,從來都是他為她做,被照顧的感覺自然很好,有時候,去照顧別人,也會同樣的滿足。

    大約清晨六點多,陸錚才醒來,天都還沒放亮。他撐著臂膀舒展了一下身體,表情顯得痛苦。也難怪,他這麽大一個人,蜷在沙發裏,一動不動睡了一整個晚上,醒來會腰酸背疼是自然的。

    素問平時在醫院裏都是躺著,睡的多了倒不怎麽困,這時候剛準備起來到廚房榨點豆漿做早餐。

    見他醒來,步子也停下:“你睡醒了?”

    陸錚扶著酸痛不已的脖子,略帶歉疚的看著她:“對不起……害你一整晚沒睡?”

    她搖搖頭:“我睡了一會,白天睡太多,所以不怎麽困。”

    陸錚於是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素問把洗幹淨的黃豆放進豆漿機裏,又從冰箱裏拿出平常備著的吐司。豆漿機還是他倆上迴要搬進來的時候一起在超市買的,以前她拍戲都沒什麽時間顧及飲食,所以就買了個榨汁機成天給自己榨些蔬菜汁果汁什麽的當飯吃,既保持體形了又能補充必須的營養,於是在超市看到了就一定要買下來,躍躍欲試的要給他做早餐。

    真正買迴來卻沒用過幾次,一來他雇的鍾點工非常盡職,每天都準時把飯菜準備好,房間收拾幹淨,幾乎沒有要她做的,二來他說懷孕的女人最大,什麽都舍不得她做,恨不得拿個香爐把她供起來。

    所以把豆漿機拿出來的時候,外麵還套著塑料封皮,她撕開拉放在水下衝洗幹淨,聽著洗手間裏傳來他開水龍頭洗漱的聲音,忽然間就走了神。

    要是沒有這麽多令人不快的事,這樣平常的日子,為自己的愛人做一頓早餐,也許並不美味,可飽含著愛心,歲月靜好,現世安穩,不失為一種幸福。

    陸錚在衛生間待了一會,出來已經神清氣爽,兩頰掛

    著清爽的水珠,下巴上也已經光滑潔淨,把那看起來有點頹廢的胡茬都刮去了。他一邊用手背抹去臉上的水珠,一邊伸手去取衣架上的外套,看到素問端著煎蛋吐司從廚房走出來的時候,驀的一愣。

    素問看見他披衣也愣了愣,下意識的問:“你要走了?”

    這話出口才察覺自己心裏其實有一絲隱隱的失落的。精心準備的早餐,當然希望那個人能享用。

    他頓了下,神情不變,手上繼續慢慢扣好了大衣的扣子:“我昨晚出來的時候沒跟那邊打招唿,再不迴去怕他們著急。”

    “……”

    素問咬了咬唇,慢慢放下手裏盤子,過了一會,才抬起頭,微笑迎著他的視線:“噢,那你趕快去吧,想開點,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她能安慰他的,似乎也隻有這些無關痛癢的話。

    他點了點頭,腳步卻留在原地沒動。素問理所應當的以為他走了,轉身進去拿豆漿。等她把滾燙的豆漿倒出來的時候,一迴頭,卻看見陸錚已經脫下大衣,坐在餐桌前等著。

    見她傻在那兒不動,還催了她一句:“怎麽了,快拿過來,我吃完要走了。”

    “你不是……”她問到一半,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傻,於是更加憨的傻笑了一聲:“噢——”把熱好的豆漿倒在杯子裏,端到他麵前。

    陸錚接過豆漿喝了一口,順勢拉下她的手,嘴裏還沾著濃鬱的豆香,就在她嘴角親了一口:“謝謝你。”

    弄得她反而不好意思了,都忘了擦嘴邊被他沾上的豆汁,就尷尬的背過身去,咕噥著:“謝什麽,這麽點小事……”

    陸錚狼吞虎咽的把煎蛋吐司全吃完了,盤子裏連點渣都不剩,豆漿也喝得幹淨見底,然後才站起身:“真得走了。”

    素問趕緊放下手裏早餐,起身幫他拿起大衣披上,陸錚一邊扣扣子一邊搖著頭自顧自的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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