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非要去丹陽嗎?”江月心對於僅限於二人世界的快活旅途被打斷一事很有意見。


    “當然,君子重然諾,”少年道:“既然我們與青蓮先生有約在先,那就必須要踐約。”


    “和他有約的的是你,又不是我。”江月心翻個白眼,道:“真不知道,那個老頭子有什麽魅力,偏要你上趕著跟人家約會……”當時約不成,竟然過一年還要繼續約,這是有多執著啊。


    少年斜眼看著江月心,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是個老頭子哦!我又有什麽魅力了,偏生你非要……”


    少年話沒說完,卻被江月心抬手捂住了嘴巴。水人湊在少年鬢邊,悄聲笑道:“你是不同的……就算你變得比現在還要老,老成一顆老核桃,在我眼裏你還是一顆珍珠……”


    江月心柔軟的長發輕輕掃在少年臉頰上,微癢,溫柔。少年不覺也含了笑,將自己的手覆在江月心手上,輕輕捉住了,從自己嘴唇上拿開,道:“勞您看得起……如今珍珠想要去尋另一顆珍珠,不知您這高貴的鑒寶人願不願意同往?”


    江月心噗嗤笑了一聲,道:“青蓮在我眼裏,不過是顆發黃的魚目,算什麽珍珠?哼哼,不過,既然是你喜歡的,別說是魚目,哪怕隻是顆沙子,我也陪你去尋了。”


    兩人說笑了一起子,水人頓了頓,斂了笑,又道:“說正經的,丹陽這麽大,我們要去哪兒找青蓮先生呢?”


    “丹陽雖大,青蓮先生能去的地方卻隻有那麽幾個。”少年笑道:“我們隻管往深山和險澤等人跡罕至卻又風景奇絕之處尋去,管保尋的到。”


    果然,不出那少年所料,兩人就在丹陽境內的宣城山下遇到了青蓮先生。更不出所料的,這位青蓮先生正半仰在山腳處的一棵老鬆樹下,摟著個酒壇子,拿著一隻粗瓷碗,一碗一碗複一碗的狂飲著。


    “青蓮!”江月心上前一拍青蓮的肩膀,很是興奮。雖然水人自認與這詩人沒什麽交情,但是一同經曆過生死爭鬥的過往,卻還是令他們在潛意識裏生出了幾許親近。


    青蓮先生抬起朦朧的醉眼,看向微笑著坐在他對麵的少年。


    那是一個月兒將圓的清秋夜晚,月光的清輝潑灑在地上,讓已經有些涼意的空氣裏,更多了幾分蕭索肅然。


    未圓之月的光輝仍舊有照亮一切陰影的潛質,而且在穿透般的光亮之外,更添了幾分日光不曾有的溫柔。青蓮先生看著眼前的少年,隻見他像清秋一樣蕭瑟的身形之外,被月光憑空柔和了輪廓,為他骨子裏的犀利斂去了鋒芒。


    “你這樣,很好,很好……”青蓮先生撂下粗瓷碗,讓碗中喝了一半的酒水灑了一地。可他也不管,隻伸出手去,緊緊握住了那少年的手,道:“不要那樣鋒芒畢露,會傷人,也會傷了自己……”


    江月心皺了皺眉:“青蓮,你又喝多了?”也就是一個喝醉的人,才會這樣語無倫次,卻也才會在糊塗與不自知間,瞧出點破人或事的一點本真。


    少年眼睛睜了一下,又重新彎起,溫柔笑了,道:“這樣是很好……隻不過,這是借了月亮的光才會如此。既然是借的,就總還是要還迴去的。”


    “誒,清風明月不需一錢買,最是慷慨的,哪裏要你還了?”青蓮先生哈哈笑道:“隻管拿去!”


    少年抬眼看看被老鬆枝葉劃分成無數細格的未圓明月,淺笑道:“好吧,今日的月便拿去了,明日的月,在下可就無福消受了!”


    “月最解我心,管它是今日或明日的。”青蓮先生笑著拍拍身側的酒壇,道:“酒友或來或去,但隻有一個月亮,從來不會棄我於不顧。”他遙指未圓之月,半笑半歎,道:“不論似這般將圓未圓之月,或是一彎斜月如鉤,或是明日之團團之月,它們都不曾棄我……”


    少年輕歎一聲,道:“月不曾棄你,可明日之月卻怕是厭棄於我的啊……”


    明日當是望日。江月心深深看了那少年一眼。


    隨那少年行走一年,除了一起打怪遊玩之外,江月心和那少年兩人卻也變得越來越親昵起來。親昵的標誌,就是那少年對江月心吐露了他自己關於月圓之夜的秘密。


    月圓之夜於他,是死亡,也是重生;是失去,也是獲得;是失控,卻也是自我囚禁。


    但無論是什麽,於那少年,都是無法承受的折磨。


    一次又一次,無法承受,卻隻能受著。這樣的少年,對圓月的感情,可以說是極其與眾不同的,這種感受,無論是普通人,還是青蓮這樣的詩人,都是無法理解的。


    每每念及於此,江月心不由都是一陣心疼。因此水人不想他們再繼續關於月的話題,遂笑著打趣道:“你們兩個這許久未見,一見麵竟像是從未分開似的,連個寒暄都不曾有。這般深情,竟是連我都有些妒忌了呢。”


    聽見說話,青蓮先生這才看見江月心站在一旁。這詩人似乎對於江月心的厲害印象深刻,聽見水人這番話,竟對他拱了拱手,惶恐道:“冒昧了冒昧了,我本該想到姑娘也是在的……”


    “什麽叫‘也是在的’?莫非您老的意思,我不該在,是不是?”江月心也坐到了少年身畔,隻用手托著腮,在月光下對青蓮先生眨眨眼。


    “不不……我不是……我……”青蓮先生一跟江月心說話就有些緊張,再加上喝多了的緣故,一時竟張口結舌,不知道該說什麽的好。


    少年在一旁微笑道:“先生別理他,月心跟您逗著玩呢。”


    江月心見少年笑的舒展,也略略放了些心,陪著一起笑起來。


    青蓮先生這才嘿嘿笑了幾聲,卻還是不知說什麽的好,隻將粗瓷碗從地上拿起來,就著壇口潑潑灑灑的倒出一碗酒來,遞到少年跟前,道:“隻有一隻碗了,如蒙不棄……”


    少年早接過了粗瓷碗,一口喝幹了,重新遞還給青蓮先生,笑道:“一年未見,先生怎的多了些生分?你我之間,用得著這樣客套嗎?”


    江月心卻有些不能理解了:“你倆之間算是深交嗎?我沒記錯的話,不就是一個晚上的一麵之緣嗎?怎麽就成了不用客套的至交了呢?”


    青蓮先生此時又自飲一碗,似乎放鬆了許多。他又從壇子裏倒出酒來,笑道:“這位姑娘吃醋了!”


    少年笑道:“相交不論時間,而應看是否可以知心。從這個角度上來看,我和青蓮先生雖然相處時日不多,卻已經是牢不可破的君子之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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