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溫螢活到二十七歲,沒有談過一次戀愛。


    她工作的公司裏,有玩的好的同事曾經開她玩笑,說她是“保守主義老處女”,她聞言隻是溫和地笑笑,不動聲色地把這個話題岔過去。


    但卻在五分鍾之後借著洗個手的名頭,在衛生間裏不住地幹嘔。


    有些事情,也許隻占有了人的一小段時間,但是它所帶來的傷害,卻可以貫穿人的一生。


    那件事一直被她封閉在心裏,甚至連夢中都鮮少出現,她以為她能忘了,但其實沒有。


    代替了有意識思維的是無意識的肢體動作,幹嘔,痙攣,甚至出現幻覺。


    她看到長相像那個禽獸的人,都會無法抑製地渾身顫抖。


    她成了一個談性色變的人,她沒辦法迴答家裏人關於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要小孩的問題。


    她甚至不止一次地想要找一個男同性戀結婚,以滿足家人的盼望,遮掩自己的病態。


    她以為重生了,那件事再也不會發生,她終於可以放下了。卻不料那樣的惡心的感覺如影隨形,並沒有放過她。


    因為記憶還在,所以哪怕明知那件事在這個時空不會存在了,仍然改變不了她的心。


    九歲啊,她那個時候還沒有一個成年男子的胸口高。那個禽獸就那麽粗暴地把她侮辱了,她無法反抗,隻能在淚水和撕裂的疼痛中懦弱地昏過去。


    “你不開心。”


    毽子飛上天,又直直地落下來,被身手敏捷的林得希一把抓住。


    “你剛才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不高興了?”


    林得希湊近她,端詳著她的臉。


    溫螢趕緊別開臉,她感覺再被林得希望下去,她就要掉眼淚了。


    “我沒事。”溫螢強作笑顏,從林得希手裏接過毽子:“剛剛你踢的時候我已經學會了,你看我的吧。”


    她輕巧地一個躍起,毽子在她的腳尖上微微沾了一下,很快就借力再次騰空,甚至還在空中翻了兩翻,非常靈巧好看。


    “你為什麽突然不高興了?”溫螢不知道的是,在她眼裏一向很好騙很單純的林得希在察覺人的情緒上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因此,盡管她試圖讓自己的言行舉止都看上去很正常,林得希仍然不住地追問著。


    “我沒有不高興。”溫螢踢完一輪毽子,有點喘,她躬著身子,雙手叉腰,微笑著大聲道:“輪到你了——”


    林得希遲遲沒有接過毽子。


    “你能告訴我為什麽嗎?”


    “你別騙我了。我從來沒有看過你這麽不開心。”


    林得希的聲音很輕柔,像是在撫慰一個鬧脾氣的小孩。


    “我……”溫螢眼見著再也遮掩不下去,隻能敷衍道:“是因為,看見了一個很討厭的人吧。”


    真的是很討厭很討厭的人。


    “這樣啊……”林得希既然已經知道了她不開心的原因,也不再去追問她討厭的人是誰,而是很懂事地踮腳拍了拍溫螢的腦袋:“傻孩子啊。”


    她說:“你剛剛渾身透著衰氣知道嗎,有什麽不開心的就說出來啊,你還不相信我嗎?”


    她的動作實在是老成,溫螢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她的手掌下逃開來。


    “還有——”林得希見她逃開,也不去追,隻悠悠然彎腰拾起地上那已經被冷落許久的毽子。


    “我還以為是你不想陪我踢毽子呢……”她似乎是認為很好笑,咧開了她那掉了好幾顆牙的小嘴巴:“你剛才肯定沒有認真看我跳,因為你跳的全都是反的!”


    “呃……”被說中真相的溫螢臉紅了。她開始覺得自己確實有些過分了,畢竟她自己的情緒實在不應該牽扯到林得希身上去。她想躺著曬太陽,林得希哪怕是自己覺得很沒有意思也會安靜地陪著她,她對待林得希卻好似是逗小孩一般隨著自己的心情來的。


    果然……心態還是不對啊。


    “對不起。”溫螢誠懇道。


    “好啦好啦,看你心不在焉的。”林得希大度地揮手:“道什麽歉,你平時踢得也很爛啊,正常發揮,正常發揮……”


    溫螢剛剛積聚起的感動瞬間變成了滿頭尷尬的黑線。


    “我去找唐瀲踢去了。”她又道:“看樣子你還是比較想一個人待著。”


    林得希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皺眉想了一會兒,說:“嗯……其實現在你也可以迴教室,那裏肯定清淨。”


    真是把什麽都替溫螢想到了。


    “好。”溫螢領了她這份貼心,對她揮揮手:“好好玩啊。”


    溫螢並沒有直接去教室,而是轉了方向,打算先去操場旁邊的洗手池那邊把手和臉都好好洗一洗。


    也是想要用冷水讓自己冷靜一下。


    等她走到離洗手池不遠處,卻不期然地瞥見了某個熟人的背影。


    正是兩個月沒見到的單易同學。


    她盤算著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唿,想了想還是決定裝作沒看見他,畢竟兩個人要是真的算起來也隻是一麵之緣罷了。


    還有一點,出於某種原因,在這個時候,她有點不想見到他。


    不巧的是,她還沒有把自己的想法付諸行動,那邊單易已經迴頭,正麵無表情地往她這兒走來。


    溫螢一愣,視線落在他的臉上,倒不是因為別的,而是她在他那漂亮的小臉蛋上發現了一道非常顯眼的擦傷,除此之外,他的鼻梁上也有一塊指頭大小的青色。


    他這是怎麽了?栽跟頭了?


    單易停在了她麵前。


    “不要告訴範老師。”他說。


    範老師……哦,溫螢明白了,他說的應該是她媽媽。


    “你怎麽了?”既然已經遇上了,溫螢總不好不說話,就順口問他。


    “沒事。”他嘴裏剛這麽說著,又有一道鮮紅的血跡從他的鼻子裏流了下來。


    溫螢按捺住自己吐槽這個孩子標準“口嫌體正直”的屬性的欲望,從口袋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麵巾紙來。


    “如果不嫌棄,先擦擦吧。”


    單易一聲不吭地接過紙。


    兩個人就那麽麵對麵默默地站著。


    “到底怎麽了?”


    溫螢覺得他有點像是被人揍了。並且還私自認為以他的性格,被人揍也沒什麽讓她意外的。


    不過好歹是她娘的學生,必要的關心還是要有的。


    “不小心……摔了。”單易拿了人家的東西,再一聲不吭就有點不禮貌了。


    “切。”溫螢才不相信呢,不過她猜小男孩要麵子,大概也不會怎麽告訴她真相了。


    單易對溫螢這鄙視之意滿滿的一聲“切”置若罔聞,隻安安靜靜地擦拭著還沒有止住的血。


    溫螢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一時看著他機械重複的動作,神思有些飄忽。


    神使鬼差地,溫螢的嘴邊溜出一句話:“是不是季成研揍你的?”


    話剛說出口,溫螢自己就被自己嚇了一跳。可能是因為單易此時站在她的麵前,她不久前和季成研的偶遇,又因為單易和季成研的那一點點聯係……反正,說不清楚,她的腦袋一混亂,就這麽順口問了出來。


    果然,單易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詫異。


    他端詳著溫螢,卻怎麽看,都隻是個溫溫軟軟的秀氣的小姑娘的臉。


    溫螢在想自己要找什麽理由把自己的前一句聽上去貿然又奇怪的話搪塞過去,卻在下一刻聽見單易那不帶任何獨特的涼涼的嗓音響起:“你怎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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