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烏西墜,夜漸陰沉,如墨的晚色柔柔地擴散開來,可葉羽心的內心世界卻無法隨著夜色漸漸地寧靜,白天的她說話著實是太鹵莽了。是不是應該去和他道個歉?正當她心亂如麻時,一個洪亮的聲音響起:“葉羽心,院長有事找你。”

    來到辦公室,院長夜貓子般閃亮的目光直刺向葉羽心,拉聳著的臉如同布滿陰霾的天空。

    “院長,您找我什麽事?”葉羽心如坐針墊,渾身上下都不自在。

    “你還好意思問我什麽事,你怎麽就那麽沒有腦袋,你給病人注射那麽多麻醉藥幹嗎?想要謀殺病人嗎?”院長每一個字都說得咬牙切齒,像要把她生吞了。

    “我沒有啊,我清清除楚楚地記得我用得相當準確,我看了好多遍才用的藥,會不會……會不會是護士配藥時出了差錯?”

    “放屁!”院長絲毫沒有注意她眸子裏隱藏的淚水,粗暴地吼了一聲,“配藥的護士張婉玲是個經驗相當豐富的護士,怎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你的搭檔林偉軒也是個很出色的醫生,他會有這種錯誤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像你這種工作能力又差,又不誠實承認錯誤的新人還是早點滾蛋的好,免得遺害萬年。現在很多名望的醫院都是被你這種老鼠屎打壞了一鍋湯。”

    葉羽心冰冷麻木得如同一具僵屍立在原地,任院長的話像一條條毒蟲肆無忌憚地在她心窩裏鑽,再把那劇毒的汁液擴散到她全身,她知道自己已經百口莫辯了。

    窗外擠滿了看熱鬧的人,惺惺相惜的人有之,七嘴巴舌的人有之,靜觀其變的人有之,卻惟獨一人在幸災樂禍——那人就是張婉玲,她安靜地、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腦子裏卻充斥著邪惡的快感,一切都在這個狠毒女人的意料之內進行著,當她最大限度地增加麻醉藥的濃度時,即使是她白衣天使的使命,即使是病人絕無僅有的生命都不能引起她半點的猶豫,她毫無憐憫之心,毫無廉恥之心地利用這個世界上最神聖的職業來做這個世界上最醜惡的事情。

    好在老天爺尚存的英明沒有讓在這個陰謀進行得一帆風順。林偉軒沒經過半點思索就走了進來,誠懇地對院長說:“院長,您弄錯了,葉羽心並沒有失誤,是我看著她用藥的。”

    院長轉瞬呆住了,在醫院裏敢頂撞他的醫生還真沒讓他見過,而這一次還是個頭塊牌醫生,於是他盡力克製住心中的怒火,歎了口氣:“哎~偉軒,幫助同事是好事,但是包庇同事可就是壞事了,你這樣做不但會害了你的同事,也會害了醫院。”

    林偉軒開始變得義正嚴詞:“我沒有包庇她,我隻是站在公理這邊說話,我替她說話是有事實依據的,如果她有錯的話,我這個同事也有錯。”

    “林偉軒,我還真是看錯了你,你這種行為不但擾亂了管理製度,還要加上一條罪名——不知悔改,你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別幹搬起石頭砸了自己腳的傻事啊,葉羽心這件事我是絕對要追究的。”院長的話越來越有殺傷力了。

    葉羽心嗅出了刺鼻的火藥味,她毫不猶豫地舍身取義:“院長,不關偉軒的事,都是我的錯,我是個新手,隻有我才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如果您要怪就怪我吧。”

    院長橫了她一眼:“你現在才知道錯了,剛才那股倔強勁到哪去了?你這種人非要見了棺材才掉淚,可恥!”

    “羽心,你讓開!”林偉軒眼中的火焰和怒張的瞳孔將他的憤怒推到了高潮,“誰可恥,究竟是什麽人可恥?你們這些人仗著自己有點權勢,就愛欺負人家新來的小女生,出了問題都往人家身上推,人家背井離鄉、爬山涉水老大遠跑來多不容易啊?這些有朝氣、有誌向的青年一直在工作崗位上艱苦奮鬥,他們就像一侏含露的樹苗,十年如一日,拚命想要長出頭來,可是才剛剛有點起色,轉眼之間就要毀在你們這些砍樹人的鐵斧鋼鋸之下!”

    “你、你……”院長氣得差點把胡子吹到他臉上,“好,好你個林偉軒,我跟你說明了,那個病人現在已經處於昏死狀態,出了什麽事你和葉羽心都脫不了幹係!”話一說完,他又恢複了趾高氣揚的神態,他堅信有錢的人就是主子,有權的人就是老子,又有錢又有權的人就是皇帝老子。那些又沒錢又沒權的人就是螻蟻,孰不知沒有人願意做他的螻蟻,而他卻心甘情願做了別人的螻蟻。

    “脫不了就脫不了。”林偉軒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還想再說下去。

    “偉軒,算了,求你了,不要再和院長鬧了,你還有能力,有一片光明的大好前途,我不值得你這樣做!”葉羽心緊緊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淚快要落了下來。

    “羽心,我這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公理啊!”

    “笨蛋,你和這種人講什麽公理?他眼裏隻有私情,哪有公理?好漢還不吃眼前虧呢,走。”葉羽心一邊壓低了嗓子,一邊費力地把他往門外推……

    夜已經深了,黑漆漆的天空壓得人透不過氣來,一種感情鬱積在葉羽心心口,揮散不去,這種感覺叫憂傷,為病人的安危和林偉軒的命運而憂,為自己受的委屈和侮辱而傷,再加上遠在他鄉,身處異地,她不由得有黛玉葬花之淒涼,昭君出塞之悲寒。隱隱之中似乎還有一種別的情感,或許是溫馨與感激吧,身處困境時有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不顧一切地幫助自己,林偉軒這個大男孩就猶如一屢溫暖的光芒匯聚到她冰冷的心窩裏,他給她的成人世界帶來了一絲希望,可是這絲希望與她所遭遇的失望相比又顯得太渺小了,記得小時候總想著快快長大,給那些賣老氣的大人證明一下自己不是那個離開了家庭就存步難行,沒有了父母就柔弱無助的小屁孩,可是抱著這個夢想漸漸地成長,為什麽會越來越迷惘和不知所措呢?就像一隻小鳥成天想要飛上藍天載著風翱翔,可是一旦飛上了高空,卻發現天是灰暗的,風是寒冷的。難道這就是自己所幻想的成人世界嗎?為什麽自己忽然會如此地害怕、討厭成長呢?為什麽?為什麽成人的世界中會有這麽多的為什麽要問呢?

    “叮鈴鈴~”一陣喧鬧得鈴聲中斷了葉羽心交集的百感,她將手機放到耳邊,傳來的是母親熟悉而親切的聲音。

    “媽,都這麽晚了,您怎麽還沒被溫暖的被窩唿喚啊?”

    “被窩再溫暖也沒你喚我喚得厲害。你身體還好吧,冷了要記得加衣服啊,北京的天氣可比不得我們上海,別凍壞了,衣服少了和媽說,媽買些寄給你。”

    母親的話宛如黑夜中的一陣清風,把她的心吹得柔柔的,把她的眼睛吹得濕濕的:“媽,您別瞎操這份心了,十幾歲的您已經去外麵闖蕩了,而我還會是個不知冷暖饑渴的嬰孩嗎?難道我在您眼中真那麽低能?”

    “你在那兒沒出什麽軒然大波吧?出什麽事別把媽忘了。”親切的話語依然帶著濃濃的情意傳遞過來。

    “媽,我真的很好,您就放心吧。”還好不是可視電話,不然葉母一定會看到葉羽心眼中噙滿的淚水,“媽,您都為我這個不孝女兒操這麽多年心了,現在本該是我盡孝道的時候了,您要再這麽做,我就真成千古罪人了。”

    “喲~傻孩子,你這說什麽傻話呢,孩子都是母親身上掉下來的肉,母親疼孩子這是天經地義。”

    “媽,哪有您這麽疼法的啊?您是死心塌地要把我疼到被風吹就會散架,被雨淋就會被衝垮的地步啊?”葉羽心緊握電話的手已經開始顫抖了。

    “那你一定要答應媽媽迴來一定要看到一個事業有成,白白胖胖的你!”

    “媽,我是誰啊?我是從您生出來的能比別人差嗎?您就多把心往您自己那放吧。”

    暖流在心田湧過,房間終於靜了下來,可葉羽心的內心卻再也靜不下來了,她忽然想起了小時候的一個故事:很久以前,有一棵很大的樹,有一天,一個寂寞的小男孩來到了樹邊,樹為了能讓小男孩能快樂,把自己身上的葉子送給小男孩當口哨,樹看著小男孩蹦蹦跳跳離去的背影覺得很快樂。可是,後來的時間裏,樹沒有看到小男孩,心裏空蕩得難受。終於,有一天,小男孩迴來了,樹高興得渾身發抖,小男孩想要一隻小船,樹毫不猶豫地把樹枝送給了他,樹看著小男孩的笑臉,喜悅得如沐甘露,可看到小男孩消失的身影難受得如逢久旱。就這樣,和小男孩的每一次離合都會牽動樹的悲歡,樹剩下的東西越來越少,最後,他將自己擁有的一切都毫無保留地送給了小男孩,連一塊樹皮也沒有給自己留下。

    葉羽心覺得父母就像那棵樹,子女永遠是最貪婪的債主,而父母永遠是最慷慨的慈善家,記得小時候,她經常因為母親的嚴厲而埋怨她,直到今天,她才明白這其實也是一種深切的愛啊:捆綁小樹是為了讓小樹成材,抽打陀螺是為了讓陀螺產生動力。想到這,她發誓自己一定要發奮工作,讓母親幸福,讓母親笑。

    窗台上的花兒又落下了幾滴晨露,清晨的風拂上了葉羽心的麵龐,睜開眼睛,太陽已經從東邊探出頭來,房間被抹上了一層淡雅的光暈。抖擻了幾下精神。雷厲風行地完成了穿、洗、吃三部曲,便直奔向工作崗位。

    一樣潔白的牆壁,一樣美妙的風景,一樣親密的夥伴,仿佛一切都沒有變。

    “羽心,聽說你昨天出了點岔子是吧?”咪咪姐冷不丁地冒出這麽句話來。

    “沒事你捅這簍子幹嗎?”葉羽心扭了扭脖子,覺得有些不舒服。

    “好象你被那個狗屁主任欺負了。”咪咪姐堅持要把沙鍋打破。

    葉羽心無奈地搖了搖頭“沒辦法,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她敢逼你低頭,我就敢整得她抬不起頭。那天我要在場,看我不費了他!”咪咪姐擺出一副黑社會霸王花的架勢。

    “得了吧,你就愛給我添亂子,非要弄個節外生枝,把你自己也拖下水才甘心啊?到時候你就不是肥大姐,而是肥燒鵝了。”

    “葉羽心,你做手術的病人出問題了!”一個聲音從原處傳來,如同幽魂索命。真是人一倒黴,走路都要撞鬼。

    衝進病房,病人的心電圖隻剩下幾個苟延殘喘的抖動,林偉軒在一旁給他打起了強心針,可一針下去並沒有發現有什麽起色,葉羽心雙手環握,朝病人心髒上猛捶起來,揮汗如雨。可心電圖的抖動一直有若幻影,她的努力越來越力不從心,心電圖猶如一隻快要燃到盡頭的蠟燭,在渺小可憐的火光中垂死掙紮著。

    “偉軒,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葉羽心雙手緊捂住嘴唇,快要哭出聲來。

    “不要放棄,哪怕隻剩下最微弱的星星之火我們也要把它燎原!”林偉軒一個箭步衝了上來,論起拳頭,將搶救進行到底。葉羽心剛才那點氣力和他的比起來無疑是小小巫見大大巫,可心電圖的跡象卻紋絲不變。

    “結束了,真的結束了。”葉羽心痛苦得難以自持。

    可林偉軒繼續發揚愚公移山,精衛填海的精神,一刻也沒消停。終於,奇跡在一瞬間發生了,心電圖出現了振奮人心的跳動,林偉軒鬆了口氣,拭去額上的細珠。葉羽心高興得噙滿激動的淚花向他身上撲去。林偉軒麵對這個突如其來的溫香軟玉投滿懷,羞喜參半地站在原地,懸在空中的手落也不是,不落也也不是,涎著嘴傻傻地笑起來。

    好一會兒,從興奮中清醒的葉羽心才恍然記起“男女授受不親”這句話,麵色緋紅地把頭抬起來。林偉軒見此情景連忙占了便宜先告狀:“豆腐吃夠沒?”

    葉羽心立馬臉拉得比馬都長,聲音叫得比殺豬都響:“誰吃你的臭豆腐了,你真惡心!”

    “惡心你還吃!”

    “好,你要我吃,就看我怎麽吃你。”葉羽心身上的暴力細胞都快黴掉了,轉瞬間,就看到她追著林偉軒滿屋跑。

    “救命啊!我下次再也不敢油嘴滑舌了!”林偉軒近似於淒慘地哀嚎著,卻始終不能製止葉羽心的“奪命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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