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便到了七月。

    各縣水利工地的工程已基本就緒,不少民工相繼返迴故裏準備安排秋種事宜。城中的店麵也陸續開業,街麵上行人也日見增多。

    這段時間管筇沒有隨著王爺,而是在單獨調查一件事,那就是庫金失蹤之謎。他從中尉邵仲的口中,隱約得知六安國近十年來所收繳的稅賦數量是驚人的,除去解送京城和國中開銷那有限的一部分外,應該還有很大的庫存。而國相毛蒼卻稱國庫已經空虛。從金庫管事張瑁交上來的帳冊上來看,也無多大的破綻。他也曾找到張瑁,當麵詢問這些年的收支情況。張瑁所言與毛蒼所言如出一轍,似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然而正是這“天衣無縫”、“無懈可擊”,令他疑竇叢生。一個若大諸侯國的十年的收支雜帳,過於簡單,過於清楚明了,反倒不合常情了。何況這本帳冊,縱跨十個春秋寒暑,卻並不陳舊,倒似新製一般。顯然,這是一本臨時現做的假帳!但那本真的舊帳還在麽?如果在,又在誰的手中?沒有真憑實據,誰也不敢妄言。就連中尉邵仲也隻是私下揣測,並不了解實情。幾天來,他也曾詢問過一些相關之人,但這些人一聞此事,都麵有懼色,三緘其口,諱莫如深,使他每每無功而返。

    就在他進退維穀、心灰意冷之際,在他迴府的途中,忽遇一孩童,攔住去路,問他道:“你是管筇先生麽?”

    管筇一驚,道:“正是,你有什麽事麽?”

    那孩童並不答話,隻將一隻竹簡遞給他,立刻返身逃去。

    管筇看那竹簡,上麵隻歪歪斜斜地寫著六個字:“查庫金,尋嚴春”。

    管筇將這隻竹簡細細看了幾遍,口中念叨著“嚴春”兩個字,心想,這個嚴春想必便是個知情之人了!但這個嚴春究竟在哪兒?這個送他竹簡者又是何人?他卻一無所知。他想起在那八公山客棧之時,也有個神秘人物曾給他一支竹簡。那麽,這兩支竹簡的主人是不是同一個人?這個不肯露麵的神秘人物又是誰?這個人為什麽要一再地暗中相助卻又不肯現身?這一連串的問題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要解開這個謎團,首先便要找到這個“嚴春”。這個人眼下是開啟這把神秘之鎖的唯一的鑰匙。

    他在大街小巷轉了個遍,逢人便打聽有沒有聽說過一個名叫嚴春的人。眾人皆搖頭說從未聽說過。管筇心中奇道:難道此人不是本地人?不是本地人又何以會知曉六安庫金的事呢!難道那個神秘之人故意在捉弄他?也不對,誰會做這種毫無意義的無聊之事呢!

    迴到府裏,他心事重重,悶悶不樂,滿腦子都是“嚴春”兩個字,口中不停地念叨個不休。

    王爺有個雜役,是六安本地人。他見管筇老是“嚴春嚴春”的念叨個沒完沒了,但笑問:“先生是在喚哪個麽?”

    管筇搖搖頭,道:“我是在找一個名叫嚴春的人,可滿城的人都說不認識。”

    “嚴春?”那雜役道:“沒聽說過。”想了想又道:“我們這兒倒是有一個叫‘嚴春’的。”六安方言,把“嚴”讀成“夷(yi)”。因此管筇所問的那個“嚴(yan)春”自然無人知曉了。

    管筇來六安不久,六安方言雖說不好,但倒是能以聽懂。一聽此言,恍然大悟,一拍腦袋,道:“對對對,就是嚴(yi)春!快說,他在哪兒?”

    那雜役道:“這人是個讀書人,早先在相爺府做事,後來不知怎麽的自己辭了職,迴家開了個窯貨店,就在城西頭。”

    管筇大喜,掏了幾塊碎銀子賞給了這位雜役,便匆匆出門,直奔城西頭而去。

    管筇未費周折,不一時便找到了那家窯貨店。

    進得店中,管筇見一五十上下的老者坐在店中,便上前施禮道:“請問足下可是嚴春先生?”

    那人細細打量了一下管筇,還禮道:“正是。敢問足下如何知我姓名?有何賜教?”

    “不敢,”管筇笑道:“吾乃六安王爺之師管筇是也。”

    “哦?原來是管先生?失敬失敬!”

    “哪裏。老朽前來,有些小事請教,還望足下知無不言,不吝賜教?”

    “豈敢。草民一向足不出戶,孤陋寡聞,不知先生所言何事?”

    “敢問足下先前是在相府做事麽?”

    嚴春見有此問,不禁有些遲疑,隻點了點頭,並未吭聲。

    “足下所任何職?”

    “草民才疏學淺,不堪重任,隻在金庫做個刀筆小吏而已。”

    “是麽?”管筇聞言甚喜,心想難怪那個神秘人要自己找這個嚴春,原來此人便是知悉金庫底細之人。於是又問道:“足下做了幾年?”

    “七年。是從元狩三年到元鼎四年。”

    管筇更喜,道:“那你對金庫帳目一清二楚了?”

    嚴春聞言有些吃驚,急忙搖搖頭,道:“年齡大了,腦子犯糊塗。記不清了。”轉而又反問道:“先生問這些作甚?”

    管筇想,此事不好隱瞞,還不如直言相告。便道:“王爺之國,想了解國庫之情,故來請教。”

    嚴春麵有懼色,囁囁嚅嚅地道:“金庫自有大冊,何需問我耶?”

    管筇道:“金庫大冊之帳,乃是假帳!足下應知之矣?”

    嚴春大驚,道:“草民委實不知,先生還是另問他人吧!”

    管筇笑道:“足下不必驚慌,且容我一言。”

    “先生請講。”

    “六安置國十年,依法累征稅賦應在千萬以上,加之國相行政,不顧百姓死活,隻管橫征暴斂,所聚之財,更難確計。如今王爺之國,欲取國庫之銀賑濟災民,興修水利,使百姓重建家園,國相卻道金庫空虛,國財耗盡。如此之巨財,皆民脂民膏矣,竟被不義之人掖於私囊,此公理何在?王法何在耶?”

    嚴春長籲一聲,道:“草民正是見不慣此等行徑,方才辭職歸家的。”

    管筇又道:“吾觀足下乃正直之士,絕非同流合汙、為虎作倀之徒,故而登門相求。還望看在萬千百姓份上,懇乞足下能挺身而出,仗義執言,正本清源,還吾六安國一個清明世道!”言罷,朝嚴春深深一揖。

    “先生不可行此大禮,折殺草民矣!”嚴春臉上,已是老淚縱橫。他以衣袖揩去淚水,道:“聞先生一言,草民羞愧難當。吾知王爺乃愛民之君,之國伊始,便賑災民、修水利,聞說連王後的陪嫁妝奩都當賣了。遇上如此仁賢之君,真乃六安萬民之福也!”說完,歎了口氣,遂又咬了咬牙,道:“也罷,我便豁出去了!請先生明日再來,吾將先前抄錄的一本副冊交與先生,也算聊贖前衍吧!”

    管筇聞言大喜。又道:“足下為何不現在取出與我?”

    嚴春苦笑一聲,道:“此類物件豈敢放於家中?”

    管筇笑道:“也是。老朽明日一早便來,足下務必等我!”

    “一言為定!”

    次日一早,管筇興衝衝地來到西街,走到嚴氏窯貨店一看,卻見店鋪大門緊閉。管筇有些納悶,心想說好要等我的,如何卻關了門?便在門外叫了幾聲。亦無人應聲。便伸手推門,不想門並未上插,一推就開了。

    管筇進了大門,忽嗅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便有些頭皮發緊,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便疾步入了後室,一看,頓時大驚失色:但見室內一片狼藉,嚴春一家四口,俱倒在血泊之中,其景象慘不忍睹。

    是吾害了嚴春一家矣!一個念頭在管筇心中萌生,使他痛悔不迭。他想,他昨天原本就該想到這些,當時就該將他們接入王府或派兵保護。孰料一時疏忽,竟釀成如此駭人之禍!他實在不能原諒自己竟犯了一個如此低級的錯誤。

    如今,這條唯一的線索又斷了。這使得他的種種努力功虧一簣,前功盡棄。看來,這汪水是太深了!要想徹底查清金庫之案,又得重新開始,另尋他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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