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皇宮,螢火蟲似的燈火,晚風清涼,幽幽的月光灑在大小宮殿,花紅柳綠的禦花園湖畔,沉浸一片祥和、富貴的皇家氣派。各宮後主是先帝遺留下的嬪妃,不用服侍新皇帝,相安無事,由手下的婢女、太監伺候著,早些歇息。


    在這後宮,佳麗三千,無數饑渴的貴族婦人,有些是剛入宮等待皇上臨幸的,有些是等了半輩子見不著皇上一麵的,有些是被人暗算失寵的,有些是機關算盡鹹魚翻不了身隻能認命的....這些都不算什麽,最痛苦的莫過於,皇帝駕崩了,新皇帝登基,佳麗們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了奮鬥的目標。被先帝寵幸過的妃子,最終結局將會孤獨一生,老死在宮中。更慘的是,倘若新皇帝要冊立皇後納嬪妃,那這些屬於先帝的妃子就要騰出地方,把後宮的位置騰給新人。所以,有些妃子,承受不了,一夜之間失了權貴貶低了身份,就會變得瘋癲,或是自盡,或是想盡辦法勾引新皇帝。


    隻可惜,崇禎剛登上皇位,還在守孝期,按照朝例是不允許冊後納妃的。所以,後宮的女人,沒有皇帝的恩寵,也就不會爭風吃醋,上演宮鬥。


    然而,皇後的位置還是保留的,她是先帝的皇後,崇禎的皇嫂,依舊掌管後宮。除了皇後,在這後宮還有一個女人,不可小視。她便是,先帝的奶媽,客氏。先帝在位時,感激客氏哺乳之恩,封客氏為客夫人,賜免死丹券,還在後宮為客夫人安置了一處府邸。


    客夫人既不是皇後,又不是妃子,待在後宮很尷尬。每當皇上寵幸後宮嬪妃,夜幕降臨的時候,待在這沒有人情溫暖的後宮,麵對身邊服侍的婢女,客夫人的內心也很寂寞。隻可惜,熹宗隻懂尊重她為乳母,即便客夫人風韻猶存年芳三十有六,還是得不到熹宗的恩寵,跨越男女之間的鴻溝。


    後宮的女人,特別是上了年紀,還沒有色衰的女人,欲望是特別強烈的。得不到皇上的恩寵,這些女人就會把目標放在那些不起眼的太監身上。隻是,客夫人的地位高,一般的小太監,她還瞧不上。偏偏,深受熹宗喜愛的大太監魏忠賢,是個老手,他抓住客夫人無依無靠的軟肋,在一個風高夜黑雷雨交加的夜晚,趁著熹宗連夜寵幸三個剛入宮的美人之際,魏忠賢偷偷地跑進客夫人的府邸,花言巧語外加霸王硬上弓贏得了客夫人的芳心。從此以後,這兩個人賤人愛,被宮女、太監效仿的神級別偶像,勾搭上了。這一勾搭,就是十五年,害死了多少忠臣賢良,製造了多少件冤獄慘案!


    隻可惜,熹宗英年早逝,深受萬民擁戴的信王登了皇位。常言道,一朝君來一朝臣。客夫人和魏忠賢失去了熹宗的依靠,也就失去了後方陣地,再也不敢衝鋒陷陣,凡事都要謹小慎微。


    深夜,萬物靜籟,燈火挑明處,七八個侍衛排成一排,在這後宮交接處來迴放哨、查崗。但凡路過的宮女和小太監,都要接受侍衛的盤查。唯有一人,不用接受侍衛的盤查,和皇帝差不多,自由地出入後宮。此人,便是魏忠賢,號稱九千九百歲,就差一百歲,趕上萬歲爺。


    魏忠賢在熹宗年間,和客夫人喜歡偷偷摸摸的。後來,時間長了,膽子大了,彼此之間都有默契了,熟門熟路的,開始正大光明地搞在一起,完全不把後宮小主放在眼裏。


    魏忠賢由七八個小太監挑著燈,前唿後擁走進客夫人府邸,早有三兩個小太監通報,客夫人帶著婢女出門迎接。


    “奴婢給九千歲請安!”


    “免了。”


    “謝九千歲!”


    客夫人年近五十,這些年被魏忠賢玩膩了,手裏沾滿了鮮血,在權貴中度過腥風血雨的歲月,褪去了平凡女子那般嬌柔、嫵媚。神色中,多了疲倦,卻有一種令人聞風喪膽的狠厲。


    對於魏忠賢的到來,客夫人早已習慣,沉醉在權貴中的殺戮,客夫人被扭曲了人性,深深不可自拔。


    “見過九千歲!”


    “夫人不必拘禮。”


    魏忠賢隻看客夫人一眼,便扭迴頭去,這張臉時間看久了,令人生厭。從前的客夫人,貌美如花,還有幾分姿色,做事狠毒,那叫有個性。現在的客夫人,年老色衰,飛揚跋扈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不知朝局巨變,依舊我行我素,不知收斂,這叫愚蠢。


    魏忠賢走進中堂,坐在左手太師椅上。客夫人吩咐婢女茶水伺候,坐在右手太師椅上。


    魏忠賢著一身淺綠、鮮豔的太監服,老來古稀經曆朝局巨變,多了幾根白發。幹瘦的臉頰,長出了老年斑,顴骨突出,醜相大跌。


    喝了一口熱水茶,魏忠賢頓了頓,用五根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像是緩衝積壓在腦海裏太多的煩心瑣事。客夫人陪著他喝茶,見他多些憂慮,吩咐兩個婢女替他聳肩,好些放鬆放鬆。


    魏忠賢打盹片刻,幽幽地把眸光停留在客夫人身上,道:“聽說夫人打死了皇後娘娘的侍女,皇後娘娘甚為動怒,可有此事?”


    客夫人“噗嗤”一笑,拈指信佛潤潤嗓子,神色坦然,道:“九千歲深夜來訪,就是為了這麽一件小事!”


    魏忠賢不悅,道:“夫人覺得這是一件小事。”


    客夫人詫異,道:“這宮裏每天都要死人,區區一個婢女,死就死了有什麽好可惜的!”


    魏忠賢陰冷地盯著客夫人,客夫人沒有逃避,不屑一顧的眼神,像是不滿他的指責。


    魏忠賢見客夫人沒有認錯的態度,冷哼道:“在夫人的眼裏,皇後娘娘是那麽好欺負的嗎!”


    客夫人聽他的語氣隱發怒意,這些年的合作稱不上天衣無縫,可至少有很多默契。可是現在,為了皇後娘娘的侍女,他居然深夜跑來算賬。


    客夫人有些不悅,可終究沒有挑明地說,冷笑道:“人都死了,說什麽都晚了。”


    誰料,魏忠賢站起身來,目視客夫人,嬉起臉皮,氣氛突然變得放鬆:“夫人,不必驚慌。聽說夫人是為了替身邊的宮女出氣,失手打死了皇後娘娘的侍女,能給灑家說說事情的經過嗎?”


    客夫人見他笑了,以為這件事過去了,也就放下心來,一五一十地說出事情經過。


    魏忠賢聽明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是客夫人的婢女明善,去司珍坊拿錯了皇後娘娘定製的珠釵。後來,皇後娘娘的侍女發現珠釵不見了,這才打聽到珠釵被客夫人的婢女偷偷拿走了。因為這事,皇後娘娘的侍女跑到客夫人的府邸,辱罵客夫人的婢女不知廉恥是個女賊,和她主子一樣,是賴在後宮專偷漢子,喜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恰好,皇後娘娘的侍女辱罵完,拿迴被人偷走的珠釵,還沒走幾步被客夫人撞見了。客夫人待在後宮,本來就沒有什麽名分,被皇後娘娘的侍女這麽一罵,頓時顏麵掃地,臭名遠揚。


    客夫人不是什麽善茬,哪能容忍被一個身份低微的侍女辱罵,不分青紅皂白,將這侍女一頓暴打,活活杖斃,方可解氣。


    魏忠賢冷笑,道:“夫人,這件事不是你的錯,錯在你的婢女拿錯了東西,有錯在先。”


    客夫人不以為然,道:“就算拿錯了東西,來我府上取迴便是。仗著皇後娘娘,罵到我府上,打死了活該。”


    “好了,夫人,皇後娘娘不會善罷甘休的。”魏忠賢頓了頓,道:“找個時間,去給皇後娘娘登門道歉,陪個不是,另外撥些銀兩打發死者家人,把這事給了了。”


    客夫人怒氣未消,道:“憑什麽,就憑她是皇後,縱容她的侍女不把我放在眼裏,今天來我府上辱罵,趕明就可以把我趕出宮去。”


    魏忠賢開始厭惡她的無理取鬧,不耐煩地道:“她是皇後,她是後宮之主。你要以大局為重,目前的形勢對我們很不利,崇禎聽了皇後的話,對我們開始防範,不要因為這件事,加深我們之間的仇恨,引起皇後的不滿。”


    客夫人從來不把皇後娘娘放在眼裏,都說後宮之主是皇後,她還是先帝的奶媽子,手中有免死丹券,她怕誰,誰都不怕。偏偏,魏忠賢怕了。他怕得罪皇後,死得更快。現在的崇禎不是信王,他是皇上,羽翼還未豐滿,全都依仗皇後娘娘。所以,皇後娘娘的一句話,足以改變崇禎對任何人的看法。


    客夫人聽不進魏忠賢的忠告,更不會向皇後娘娘低頭認錯。她現在就是後宮之主,不把皇後娘娘比下去,決不罷休。所以,打死皇後娘娘的侍女,客夫人就沒有猶豫過。


    魏忠賢見客夫人不肯鬆口,看來,這些年對她的栽培,自以為翅膀硬了,可以獨自翱翔,做什麽事都可以不用請示了。終究,是先帝的奶媽子,有免死丹券護身,魏忠賢也拿她沒辦法。


    魏忠賢啃不下客夫人這塊硬骨頭,就這麽僵持下去,遲早會鬧翻的。隻是,打死皇後娘娘的侍女,這事總得有個說法。


    魏忠賢自我消消氣,忍氣吞聲,道:“既然夫人執意不肯向皇後娘娘道歉,那就算了。”


    客夫人總算贏了,不過,贏得並不輕鬆,她這是在拿撕破臉皮的風險,和魏忠賢做賭注。客夫人鬆了一口氣,酥軟了身子,額上冒出細細的汗。


    不過,魏忠賢並沒有打算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畢竟,客夫人執意不肯去給皇後娘娘道歉,這事遲早會鬧到皇上那!


    魏忠賢拿客夫人沒辦法,隻好從當事人,那個叫明善的宮女身上下手。敲定了主意,魏忠賢喝了一口茶,變態似的眼神,瞄了瞄站在客夫人身後三兩個婢女,道:“誰是明善?”


    這幾個婢女十五、六歲的模樣,躲在客夫人身後,像是逃避瘟神似的,低著頭不敢多看魏忠賢一眼。其中一個婢女,聽到魏忠賢的點名,嚇得花顏失色,細若蚊蟲,道:“是奴婢。”


    客夫人見魏忠賢點名“明善”,心想壞了,本想借口明善被她打發出宮了。誰料,小丫頭涉世未深,主動站出,表明了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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