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譚就是這樣的人,他除了人黃得一塌糊塗,飽覽色站之外的一大愛好就是跟白濁水過不去。其實也不能怪他,預備班時盧譚跟崔敬文一樣也是個好學生,身居文藝委員一職,藝術節上因為沒人報名,為了班級榮譽忍痛上台(那真的叫獻醜啊。),下麵人忍痛欣賞,靠一曲柔腸寸斷的琵琶曲一舉成名。後來不知怎麽的,白濁水就是看他不爽。一次勞動時人跑得光光,盧譚迴教室拿東西,沒來由地就被白濁水抓來當泄憤工具,被罰站兩個小時。腦袋還被摁著往牆上撞,讓人不自覺讓人想拿磚頭拍他。此後盧譚加入頹廢派行列,並在初一丟掉官位與崔敬文一起提攜後輩,光榮下崗。

    從此白濁水不用照顧班幹部的麵子威信問題於是下手更狠,盧譚也開始還擊,不過不敢碰白濁水本人,每次就拿他的那輛破助動車泄憤。雙方對壘下來,盧譚全身固然捶得傷痕累累,崔敬文每次也要被捎帶著整治一下,但那輛破車也被剪刀、釘子、小刀修理得體貌全非,停下來得靠牆才站得住,路邊停車要找根棍子撐著的地步。兩個人你一刀我一刀地對砍到初二,盧譚忍無可忍,開開心心地轉到兩班,白濁水也把精力都放在自己小小權利範圍內的崔敬文上來。

    失去盧譚這個大肉盾,崔敬文隻好自己站出來扛刀子。身上掛紅無數,加上各項體育突然開竅,身邊誘惑太多,學習上可以說是稀裏糊塗。不過自己倒不以為意,坐在油膩的長凳上與趙國偉大談潛力主義。“你這次考試考得好嗎?”趙國偉輕輕地問,一聽就知道沒考好。初一那年他千年等一迴地上了平均分,問崔敬文的聲音響得仿佛是在質問全班。這次明顯是來崔敬文這裏找安慰來的。崔敬文是個最能讓失敗者心情平靜的人,原因倒不是他特別善於開導,而是由於預備班時成績不錯,初一初二考十次有六七次在平均分以下,但偶爾一努力會有一次突然躥高,然後被表揚。所以留給別人一個好學生的錯誤印象,大家過來一看崔敬文比自己還低,心中的挫折感自卑感霎那間煙消雲散,然後帶著有人陪葬的快樂屁顛屁顛走掉。其實還是死,隻不過還看到另一個人死,心情就大不一樣了,難怪人有社會性,其實就是群居動物。“一般的,你是不是也不好啊?”“對的。這次朱福又是第一耶。”假如一個班級有五十個人,第一名就有49位的失望空間,而倒數第二隻有一位的失望空間。要成績倒數的趙國偉說考得不好實在是難,因此崔敬文深表同情。“你不要管他呀。這種人天天做作業做到半夜,不要看他現在成績好,以後進高中上大學沒潛力的。”就一句話,我們中華民族千年代代相傳的美德—勤奮就成了過錯——因為他勤奮,所以以後必定沒出息。一席謬論聽得趙國偉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頓覺前途一片光明。覺得從小到大讀過的上百本教科書也沒這一句話有道理。因為他現在幾乎就是同齡人中最懶的,換言之也就是日後混得最好的。其實他是個理智現實的人,不像崔敬文總想象日後要出人頭地,揚名立萬,他對自己未來的預期僅僅是月薪5000而已。所以倏忽間覺得夢想實現的幾率放大了n多倍。“那你覺得我們班誰最有潛力,誰最沒有潛力呀?”“當然是你我、盧譚了。最沒有的麽就是朱福呀,這逼九十分以下男子單打(爸爸一個人打),八十分以下男女雙打(父母一塊打),以後一自由了肯定不是野掉就是呆掉。”崔敬文果然也是這麽想的,一出口就羅列了班級裏最墮落的三個人。本來崔敬文還想把四人幫的另一成員馬駿放進去,不過這人嘴皮子太薄而且單詞、課文敲破頭也背不出來,把他算進去未免太假,因此還是決定大義滅親。

    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被兩個人踐踏不久就是期末考試。崔敬文延續了以往的狀態,考得自己都有點神誌不清了。一看成績居然跌到了162名,他的神啊。過去崔敬文自我感覺良好,雖然成績總徘徊在50-80之間,但心底裏恨不得把名次排成負數。這一下突然跌倒了162,就是燒盡腦細胞也找不出一個自己還是那個過去天下無敵,未來前途無量的崔敬文了。這樣也就算了,學校為了刺激學生學習搞了a、b班製度。好學生在a班待著,差學生在b班待著,老師可以按照不同的進度上課,不用放慢節奏等後麵的人,說是更可以刺激競爭。刺激競爭倒也未必,刺激學生們稚嫩而敏感的自尊心倒是真的。這樣強行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好的越來越好,差的就被掩埋進失敗的萬人坑裏此生難以翻身了。進了b班就相當於往一個人臉上貼一塊差生的標簽,烙在上麵,刻在上麵,長在上麵,撕不掉也洗不掉。162基本就是說他下學期要在b班上課了。

    每次考完試的教室總是這副樣子,考得好的人嘰嘰喳喳四處打問別人的成績,考得不好的人也嘰嘰喳喳或者作出一幅超然脫俗的樣子好掩飾自己內心的失落苦澀。因此教室裏一片嘈雜,氣氛熱烈得要把和別人一塊嘰嘰喳喳,真笑假笑的崔敬文蒸發掉。朱福、伊靜滿教室亂跑看又沒有哪個白癡比自己還高,崔敬文這樣的破落貴族也東張西望暗暗注意有沒有誰跟自己一樣倒黴。所以被我們唾罵至今“可與共患難,不可同富貴”的勾踐現在跟狄仁傑一樣桃李滿天下,比如說朱福、伊靜絕不希望有人比自己更高;比如說崔敬文、田青文巴不得多一個人陪葬。除此之外,每次考試都會有一兩個暴發戶誕生。餘石瀾吃春藥一樣考了年紀22,開心得幾乎要尋死上吊。到處抓著別人領口問:“你第幾呀?”然後無視掉周圍人隱隱的鄙視目光,恨不得要扒開十八代祖墳把列祖列宗都拉出來一起光榮。總之,這個地方到處都是笑聲,但笑聲下麵掩埋的卻是崔敬文和很多被他看作陪葬品並把他看作陪葬品的人的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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