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明淵迴到冠軍侯府中,走在空蕩蕩的宅院裏,心頭好似壓了一塊大石,讓他幾乎無法唿吸。


    他竟然是鎮遠侯的兒子,那個許多人提起時或是惋惜或是躲閃的鎮遠侯,才是他真正的父親。


    明康五年,他與昭昭閑談時曾說過多次這一年有許多隱秘,卻無論如何都想不到他的身世才是最大的隱秘。


    那一年對於他不再是看客,而是實實在在的血雨腥風,人們聞到的每一絲血腥味,都有他親人的血。


    邵明淵走到涼亭中,在石凳上坐下,吩咐跟過來的親衛:「拿酒給我。」


    親衛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卻能看出將軍大人有些不對勁,這種情況下不敢多嘴,忙去廚房拿酒,想了想又體貼裝上幾盤下酒菜。


    二月春寒,酒菜擺到涼亭裏的石桌上很快就冷了。


    那些下酒菜邵明淵一筷子未動,隻一杯杯倒酒喝。


    站在亭外的親衛麵麵相覷。


    將軍大人很不對勁!


    「莫非是與黎姑娘吵架了?」


    「不會吧,咱們將軍與黎姑娘一直好好的啊。」


    「那你在這好好陪著將軍,我去請黎姑娘過來。」


    喬昭得到消息趕到冠軍侯府,一眼就看到邵明淵孤零零坐在涼亭裏喝悶酒。


    她皺了皺眉,提著裙擺快步走近,還未到亭子裏便嗅到濃濃酒氣。


    聽到熟悉的腳步聲,邵明淵轉過頭來,眼睛瞬間亮了一下,露出個溫和笑容:「昭昭,你來啦。」


    喬昭沖送她來的親衛點點頭,親衛們識趣走遠,她這才快步走進亭子,在邵明淵身邊坐下來。


    素手落在男人握著酒壺的手上,少女含嗔聲音響起:「邵庭泉,你這是在喝悶酒?」


    邵明淵笑笑:「你來了就不是喝悶酒了。」


    喬昭認真凝視著邵明淵的眼睛。


    對方在她未來之前顯然已經喝了不少酒,眸子裏帶著水光,眼尾處微微泛紅,看起來少了幾分清冷自恃,多了種令人臉紅心跳的味道。


    喬昭此刻卻無暇亂想,眼中滿是關切:「庭泉,發生了什麽事?」


    男人忽然身子前傾,把她攬入懷中。


    「庭泉?」喬昭輕喊一聲。


    濃鬱的酒香讓她有些發懵,仿佛連思緒都不清晰了,隻得推推擁著她的男人,嘆道:「不是說有什麽事都會告訴我嗎?你才向我父親保證過的。要是說話不算話,當心你嶽父大人再找你喝酒談心。」


    男人下巴抵住她發頂,望著遠方輕聲道:「軍歌應唱大刀環,誓滅胡奴出玉關。隻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昭昭,其實對我們武將來說,青山埋骨才是最好的結局。」


    喬昭身體一顫,抬手捂住邵明淵的嘴,卻什麽話都沒有說。


    青山埋骨,馬革裹屍,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她不會攔著他。


    喬昭反手把邵明淵抱得更緊。


    「昭昭——」


    「嗯?」


    「我父親是鎮遠侯。」


    上方傳來男人暗啞的聲音,喬昭渾身一震,猛然抬頭。


    「是不是很意外?」邵明淵緩緩笑了,濃鬱的酒氣拂到喬昭麵上,讓少女白皙的臉頰泛起朵朵桃花。


    「明康五年的鎮遠侯?」喬昭緩緩問。


    邵明淵輕輕點頭:「對,明康五年的鎮遠侯。」


    他說完不再出聲,抱著喬昭一動不動。


    喬昭張了張嘴,抬手輕輕放在邵明淵後背上:「庭泉,你心裏難受不要憋著。來,我陪你喝酒。」


    邵明淵伸手提起酒壺倒了小半杯遞給昭昭:「我可以多喝,你隻能喝半杯。」


    喬昭舉杯碰了碰邵明淵的酒杯:「與君同飲。」


    邵明淵舉杯一飲而盡,又倒了一杯酒。


    喬昭並不阻攔,看他連喝了不下十數杯,終於睜不開眼睛,老老實實趴在了石桌上。


    「庭泉?」喬昭輕輕推了推邵明淵。


    喝醉的某人伸手把她攬了過來,頭靠在她身上,喃喃道:「昭昭,我難受……」


    喬昭眼角驀地濕潤了。


    相處這麽久,她了解這個男人,若不是心中苦得不堪重負,他不會把痛苦宣之於口。


    「沒事,都過去了,以後有我陪你呢。」


    邵明淵閉著眼,心中澎湃的痛苦與憤怒仿佛終於找到了宣洩口,用力攬住那一點溫暖,緊跟著翻江倒海的感覺襲來。


    邵明淵推開喬昭,衝出亭子扶樹吐起來。


    喬昭忙走過去,掏出手帕替他擦嘴。


    吐過後邵明淵清醒了些,臉往旁邊一躲,赧然道:「別過來,味道不好聞。」


    喬昭睇他一眼:「躲什麽?你什麽樣子我沒見過?」


    邵明淵睜著半醉的眼,呆呆問:「什麽樣子都見過了?」


    喬昭麵帶狐疑看著邵明淵:「邵明淵,你到底是真醉了還是假醉了?」


    「我,我想漱口……」邵明淵腳步踉蹌往旁邊挪了挪。


    喬昭嘆口氣:「等著,我叫人給你送水,我去煮醒酒湯。」


    邵明淵一把抓住喬昭的手:「昭昭,你別走——」


    「你醉了,我煮了醒酒湯再說。」


    邵明淵搖頭:「醒酒湯可以不喝,反正你別走。」


    喬昭無奈,最後隻得妥協,扶著邵明淵返迴亭子中。


    說來好笑,某人明明喝醉了,卻還記得不能熏著媳婦,離喬昭遠遠坐著,又怕她走人,一雙眼睛巴巴黏在她身上。


    喬昭隻得喊來親衛準備醒酒湯,待到邵明淵徹底清醒,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抱歉,以後不喝這麽多了。」沒等喬昭說話,邵明淵便主動承認了錯誤。


    「不用抱歉,喝酒也是減輕壓力的一種辦法。」


    如果悶在心裏,她情願他喝醉了說出來。


    「靖安侯的意思,蘭山會因此猜到你真正的身份,而對你動手?」


    邵明淵點頭。


    喬昭心中一動:「庭泉,這是不是說明把你外室子身份傳得沸沸揚揚的人並非蘭山一派,而讓蘭山注意到你,從而對你甚至靖安侯府動手,才是對方最終的目的?」


    「我也是如此想。」邵明淵輕笑一聲,「對方真是好手段,從西薑勇士的死開始一步步推進,最後引來蘭山與我對上,自己則躲在暗中來個隔岸觀火。」


    「那這個人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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