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間沒見,永嘉也長高了不少,和從前活潑的性子相比沉靜了許多,容慎猜也是因為她漸漸長大,快要到了適婚的年紀,皇後娘娘那邊教導下來,也不再由著她的脾氣來,開始規整了。

    跟著永嘉走了一段路,容慎不能說興趣缺缺,隻能說心思完全沒在賞花上,她本來就不是那種天真爛漫的小公主,這會兒心裏擱著事兒,眼睛怎麽可能看見美景。

    永嘉敘敘叨叨和容慎說這話,一個人走在前邊也看不見容慎的心不在焉,半路過來一個小宮娥,附耳到永嘉身旁小聲說了什麽,就見永嘉一跺腳,遣了那小宮娥離開,恨恨道:“她怎麽又去東宮勾引我太子哥哥!”

    東宮,勾引?

    能讓一個金枝玉葉的小公主說出這樣的話來,容慎稍微一思考,也就謝家四小姐有這個能力了。

    雖然她也未必多喜歡謝曼柔,可眼看著這小姑子和大嫂不對付,容慎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好歹永嘉還叫著她一聲“嫂嫂”呢不是。

    容慎拉住氣鼓鼓就要往東宮方向蹽的永嘉,“你倒是說說,人家怎麽你呢,要這樣說人家?”

    謝曼柔和她再不和,也不至於令人如此討厭吧,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永嘉可不能把自己的喜好強加給別人啊,謝曼柔來東宮走動自有她的道理。

    “她又不喜歡太子哥哥,卻總往太子哥哥身邊湊,難道不是很討厭嗎?”永嘉邏輯很簡單粗暴,以為天下都應該有情人終成眷屬,不然就是天誅地滅的大錯。

    “那你太子哥哥呢?萬一你太子哥哥喜歡她呢?”那她這個行為不是裏外不是人嗎?容慎拉著永嘉在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來。

    永嘉差不多是在她話音剛落的時候就翻了個白眼,哼了一聲道:“太子哥哥才不喜歡她。”

    “那你太子哥哥喜歡誰?”容慎發誓她不是八卦,她真的隻是想要循循善誘啊循循善誘……

    永嘉被問愣了,大眼睛忽閃忽閃想了一會兒搖搖頭,“永嘉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怎麽就能斷定人家倆人不是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呢,永嘉這孩子又不是旁人肚子裏的蛔蟲。容慎覺得有點頭疼,小孩真是太不好教育了。

    大概是她臉上的表情太明顯了,永嘉有點著急,好像是為了急於證明自己真的是對的,想也沒想就說道:“嫂嫂你別不信啊,永嘉雖然沒喜歡過什麽人,可是永嘉見過別人啊,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才不是謝四姑娘那樣呢,真

    的!”

    這小丫頭一口一個“喜歡”,一點也不覺得害臊,容慎無奈地笑笑,耐著性子點點頭,哄她,“那永嘉說說,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怎麽樣的?”

    大眼睛滴溜溜地轉了轉,永嘉不假思索地說道:“是有光的啊,亮亮的,深深的……就像……就像七哥看你的模樣!”

    這……

    說來說去又繞到葉翡身上來了,容慎很擔憂永嘉啊,這世上如葉翡一般固執專情的人,隻怕也很難找出第二個來了,永嘉按著這個標準評判真愛,這輩子可還能嫁出去了不?

    永嘉見容慎沒說話,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醒過來,自言自語似的感歎道:“七哥那麽喜歡嫂嫂……嫂嫂能嫁給七哥,實在是太好了!”

    要是沒有嫂嫂,她七哥可要怎麽辦呢……

    是啊,太好了……容慎默默地在心中迴應了一句,不留神,手下沒捉住,竟然被永嘉給溜了,等她反應過來,永嘉那身手敏捷的小丫頭竟然已經竄出老遠了。

    這丫頭……

    “嫂嫂,你先在這兒等等,永嘉一會兒就迴來!”永嘉朝容慎揮揮手,哼,捉弄那個謝四小姐,她有一百種方法!

    容慎:……

    感情小姑娘還是和原來一樣風風火火,說什麽是什麽,她就說麽,這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永嘉都給慣了這麽些年了,怎麽可能說沉靜就沉靜……這些還是要修煉啊……

    原本跟著兩人的宮娥分成了兩波,大部分都跟著不知道要搞出什麽大新聞的永嘉去了,剩下一小部分安靜地杵在容慎身邊,盡職盡責地假裝人體蠟像。

    容慎看著她們也覺得拘束,便揮揮手叫他們退下了。

    這宮裏的宮娥大半都是熟悉容慎的,畢竟她還未成為靜王妃之前,就已經對皇宮輕車熟路,更何況後來又在清涼殿住了一段時間,自然用不著她們引路,這會兒王妃說要靜靜,她們當然不敢再打擾,互相看看也就悄悄退到遠處了。

    永嘉一走,容慎就無所事事了,清仁宮暫時是不能迴去的,畢竟太後剛把她支開,她也不想做那麽沒眼力見的人。可自己坐在這兒,也有點太尷尬了。

    容慎閑著沒事,一隻手支著下巴左顧右盼,這邊瞅瞅,那邊瞧瞧,這不瞧還好,一瞧果然瞧出事來了。

    那邊從晨思殿方向走出來的一道清寒人影……

    容慎下意識地站起身來,抬高了聲音,叫道:“

    二哥!?”

    那原本徑直朝外走去的身影猛地停住了腳步,扭過身來朝容慎這邊望了望。

    清寒的臉上沒有什麽表情,看到容慎之後微微有些訝異,不過緊蹙的眉毛很快就惺忪下來,朝她走過來。

    果然是容恆。

    隻是他在這裏做什麽?

    容慎可沒想到會在皇宮裏碰見容恆,剛才那聲“二哥”也是下意識地叫出口的,這會兒容恆真的朝她走過來了,容慎又有點手足無措。

    她已經隱隱地察覺出了什麽,因此而不知道該以什麽樣的態度麵對她的“二哥”。

    轉眼間容恆已經走到了近前,就像往常一樣,容恆熟絡地給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就如同他曾經千百次幫她整理鬥篷一樣,動作輕柔寵溺。

    “怎麽一個人坐在風口上?”不怕染了風寒麽。

    容慎下意識地想要往後退,躲開容恆的親近,可是雙腿卻像是釘在了地上一樣,心底有一個聲音告訴她,如果這個時候她躲開了,以後,許多許多個日子,她一定會後悔的。

    “二哥,你怎麽在這兒?”這麽多年,容恆一向神出鬼沒,她卻從來沒有仔細想過,容恆都在做些什麽,就好像今天,她也不知道,容恆什麽時候和皇宮也這麽親密了。

    在他作為晟王遺孤的情況下。

    容恆沒有迴答,漆黑清潤的眸子深深地看著麵色紅潤的小姑娘。看來葉翡將她養的很好,她過得也十分幸福。

    “阿慎,二哥要走了,往後……”在某個清晨或者午後,在朔風撩起你鬥篷上的兜帽,吹亂你的鬢發的時候,你會不會忽然想起我,想起你曾經有過一個十分疼愛的二哥?

    走?

    去哪?

    容慎幾乎立刻想起了這個清晨她做的那個夢,她和容恆站在繁盛的梨花樹下,容恆遞給她一枝梨花,在夢裏他也說他要離開,可是,他要去哪兒?

    “你也要出門遊曆了嗎?”容恆從前雖然很少在府上,可也沒有遠走過,不像容恪,被送到千裏之外的嘉林去,這個時候他忽然要走,是因為京中形勢緊迫,他要躲開這段風聲正緊的時候麽?

    容恆遲疑著點點頭。

    他終於大大方方地見了葉騫,見了這個二十年前下令屠盡晟王府的皇帝,以晟王府遺孤的身份。

    容恆說不清自己心裏到底有多少恨。

    他從小就知

    道自己的身世,可是他從未見過父母,也從未見過晟王府,他不知道晟王府三個字到底代表著什麽,在他的記憶裏,隻有容明琮和盧氏,隻有裕國公府這一大家子吵吵鬧鬧的人,他在裕國公府裏長大,從不參與府上的事情,可是卻不可避免地把它當做了唯一的家。

    當你的選擇並不能夠改變過去,卻會影響到現在的時候,你會怎麽做呢?

    高高在上的君王從來不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聖人,他一早就知道,所以當這個同他有著血緣的仇人居高臨下提出要求的時候,容恆認真仔細地考慮了。

    裕國公府私藏餘孽、欺君罔上的罪過他可以不追究,容恆也可以繼續做著裕國公府的二公子,隻是,他必須離開,永遠地離開,此生不得再踏進京城一步。

    這是皇帝的條件。

    你瞧,高高在上的皇帝,在明明知道自己做錯了的情況下,還是用了“餘孽”這樣的稱唿。

    如果說在踏進晨思殿之前,容恆還對這個有著血緣關係的皇帝抱有著一絲幻想的話,那麽在聽到他的條件後,感受到的,就隻是徹骨的寒冷了。

    好像一切的事情都可以這樣無聲無息地解決。他保住了一條命,裕國公府也保住了鮮花著錦的繁盛,而皇帝,則保住了一個秘密和一世的英明。

    看起來,這個買賣好像都不虧。

    況且……那個人此番進京,也是為了他的。

    “那二哥什麽時候迴來?”容慎這樣問著,心底卻有一個聲音對她說著,永遠不會迴來了,容恆永遠不會迴來了。

    容恆搖搖頭,“三五年吧,我想走得遠一點。”遠到天邊,遠到,我們再也不會見麵了。

    “那二哥什麽時候走,我改天迴裕國公府送……”

    “不必了,我想明天便出發。”容恆打斷了容慎的話,能在臨走之前再見容慎一麵,他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可是……”容慎蹙起眉毛,心中永別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也許早上的夢預示著些什麽,梨花,梨花,是說,他要離開麽。

    容恆望了望遠處旋風一樣跑來的身影,抬手摸了摸容慎的腦袋,聲音一如既往的寵溺,“永嘉公主過來了,我為外臣,就先走了,你也快些迴去吧,風口太冷,不要著涼了。”

    容慎點點頭,扭頭朝永嘉的方向望了一眼,再迴神,剛剛近在咫尺的人已經隻剩下了背影。

    腦袋上還殘留著那人手掌上的

    溫度,容恆的最後一句話停留在春風裏,帶著迎春的馨香,永遠留在了容慎的心裏。

    “阿慎,你要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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