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獵獵,大雪紛紛揚揚,殘枝枯葉散落一地,過眼之處一片蕭條。

    九歲那年的冬天,白姽始料未及,因為在冬末春初時節,她死了。

    那是她最後一次去野外尋吃的,不料那天的雪很大,風也是格外的強勁,加之腹中饑餓,口幹舌燥,她極為難耐的倒在了冰凍的河流邊。手心觸到一片柔軟,念頭一轉她便心急火燎的拂開厚厚的雪層。

    一條雪白的像是小狗的動物靜靜的躺在雪窩裏,掛著晶瑩雪珠的長睫不安的顫抖著。

    白姽心裏一個勁兒的高興,因為晚餐有著落了。

    許是感覺到有人將它摟了起來,它慢悠悠的睜開一絲縫,墨玉般的眸子裏隱隱流露出瀲灩碧光。前爪微微撐起卻又無力的趴下來,反複幾次無用,隻能瞪著一對眼睛警惕的盯著麵前蓬頭垢麵的……小女孩!

    白姽試探般的伸出一隻手,那小狗的身板一抖,就朝她咧嘴嘶牙的示威。嘴裏含著的一顆小石頭順便也暴露在她眼前。

    它好像是愣了一下,在白姽鉗子似的手中掙紮的更加兇猛了。

    “這石頭好看。”白姽小聲嘀咕了一下,大力的掰開它的嘴,想要將之給取出來。“嘶——”一聲倒吸,手一縮,一溜鮮紅的血珠掛在手指上。

    白姽扭曲著一張臉,她就不信她還幹不過一條狗。最終,她以絕對壓倒性的力量取得了勝利,小狗則被仍在一邊全身發抖,雙眼騰騰升起大把火苗,嘴角詭異的流出了一股血。

    等到白姽再次迴過頭想要逗一逗它時,它卻不見了,隻有大片猶如螢火蟲的光點飛散在空中,絢麗了這片蒼白的雪景。

    畢竟小孩子心性,不會太注重思考它怎麽了或者它跑哪裏去了,雖然那條可愛有趣的小狗不見了,白姽心裏有一絲絲的難過,但注意力很快就被手中的小石頭轉移了。原地把玩了一會兒就學著放在了嘴裏,就在此時,一團火熱快速的蔓延了全身,就連饑餓感也不是那麽嚴重了。

    當晚,白姽含著小石頭在石屋裏過了一夜,待到翌日清晨,看到那冬日來的第一次曙光,她心裏升起了久違的暖意。每當這種時節,她就會到山下小城裏轉一圈,祈禱著某天能夠人品爆發的踢到一塊金子。

    小城並不是很富裕,畢竟坐落於野外山腳下,原住居民不多,倒是那些商旅往來比較頻繁,一些乞丐們也隻能眼巴巴的盯著那些做成生意發發好心的商人。

    和往常一般,白姽神氣的來到城門口,老妖出山般的狂笑一陣後才灰溜溜的踩著牆根進了城。逛了一圈尋覓到一塊好地盤再把它圈起來,埋首,盤膝坐下,如其他乞丐一般,盯著來來迴迴的靴子鞋子出神,然後盼著有那麽一兩雙停留下來,砸下幾個銅板。

    俗話說,生容易,活容易,生活卻不容易,需得應付各種各樣的突發狀況。白姽無聊時拿出小石頭把玩,抬眼間卻見到一不辨男女的小乞丐正豺狼如虎的盯著她手上,白姽心裏湧出一陣不安趕緊將石頭塞進嘴裏。

    一刹那,小乞丐雙腿一蹬,蛤蟆狀的跳起來,撲向了白姽。

    白姽身軀一震,駭然:這就是所謂的泰山壓頂麽?她那個小身板鐵定不能承受這麽重的壓力,當口下就往後麵移了移,以至於小乞丐撐起的雙手直接拍在了白姽的雙肩,那一下子的力量將她拍飛了。

    許多年以後,白姽也想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死的。猶記得當初被拍飛的那瞬間,耳邊響起一聲驚唿:“是她!”白姽未曾開口詢問,便被一股大力提起了後衣領,緊接著路邊的攤位和行人飛速倒退,轉瞬被一排茂密蓊鬱的樹木所代替。

    背後忽然受到猛烈的重擊,一大灘鮮血無可抑製的從白姽嘴裏吐了出來,一張小臉緊緊的糾在一起,她知道自己恐怕是被人給殺害了。

    鬥大的雨傾盆而出,剛還晴空萬裏現在已變成一片水的世界。懸崖上半空,一具小小的身體分成了幾部分,如施五馬分屍。兩道灰影在遠處密林山坡上一閃而過。

    若幹年後,小城衙役內部透露,在某深淵底,尋得幾塊血肉模糊的屍身,最終定案於雪山石屋之主出山覓食意外身隕,落入懸崖被不知名野獸分屍。

    ————————————————————

    清風蕭蕭,落花翩翩。美則美兮,卻無絲毫暖意可言。

    白姽卷縮著身子躺在草地上,透明的手被覆在湖水裏,清風徐來,卻吹不動她衣衫,隻有那散亂的發絲微微浮動。她的眼眸呈現一片空洞的死灰,慢慢的,一點點色彩開始凝聚。

    閉上眼,再次睜開,白姽整個人一下就有了生氣,她默默然的站起身,隻覺得渾身百骸酸疼的要命,須臾的吐了一口氣,才發現這裏完全不是她熟識的地方。

    左手邊是一排怪石嶙峋的山澗,右手邊是望不到邊的湖泊,湖上半空彌漫著皚皚白霧。

    白姽沿著湖泊的邊緣行走,剛轉過山澗處,就被幾名女子迎麵撞上來,卻是仿若瞧她不見,詭異的穿過她身體走遠。

    一個驚雷般的事實在白姽腦海裏炸開,原來她死了,去他妹的死了。

    “哼……”

    彼時,一道聲音響起,白姽魂魄一震,趕緊收了腳步將耳朵貼了上去。

    “尊主,不要再喝了,你已經喝得太多了。”

    “不多不多,酒,怎麽會在乎多?”

    白姽躲在假山後,乍聽見如此銷。魂的聲音,一時間意識居然開始模糊起來,想要衝進去看看說話的人是誰。一陣陰風滑過臉龐,她一個哆嗦險之又險的收了邁出的腳步,懊惱的拍了拍腦門再次將耳朵貼上去。

    “可是尊主真的醉了。”

    “醉才好啊,那樣死的時候才不會痛苦……不是麽?”話落,竟的哼笑起來。

    “尊主真是說笑,我可是知道,即便這天塌了,你……也是不會死的。”

    “那可說不準,也許,這杯酒下肚,我就死了。”

    “……”女子沉默無言。

    “轟——”

    良久之後一聲巨響,白姽猛的迴過神看向那排山澗旁的那座假山,不會要塌了吧……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人的預感能力果真不是虛的,真真是想什麽來什麽。那座假山就在白姽念頭剛起的那一刻,崩塌了!漫天的石灰落下來,她倒是一時忘記自己是魂魄之身本能的抱住了頭。

    一團紅色的東西從天而降砸在了白姽的腳邊,她一個驚嚇忙不迭的倒退,退到不能再退,背部抵住了某樣東西的時候,她才敢睜大眼仔細瞧看,那是一名神清骨秀的女子,女子衣衫半掩,唇瓣嫣紅,臉上浮出桃花般的緋紅,目光如秋水般的落在她頭上。

    頭上?等等……白姽愣住了。

    一絲沁人心脾的暗香隱隱浮動。白姽心裏頓時乏起一絲寒意,猶如鋒芒在背。總是覺得頭頂上方有著藤蔓一般的視線若有似無的落在身上。轉眼間,狂風大起,幾根銀色發絲擺動著優雅的弧度出現在白姽的視線裏,繼而蜻蜓點水般的滑過她臉頰,帶著一絲冰涼。

    白姽飛快的捂住臉,指間處仿佛還傳來那發絲觸碰過的沁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白姽緊咬著下唇四周瞧了瞧,頭也不迴的撒腿就跑。心裏一個勁兒的叨念著他看不到我,他看不到我……

    一陣陰冷的氣息離弦之箭的襲上白姽的後背,她的雙腳漸漸脫離地麵,身體不受控製的倒飛。一隻冰冷細滑的手揪住她的後衣領,順帶著翻了個身。

    刺目的鮮紅一下撞進白姽的視線中,眼前之人腹上居然被刺了一刀!

    “滴噠——”

    一滴血落下,染紅了那雪色衣擺。

    他語氣極淡,聲音甚是縹緲:“這是哪裏得來的?”聲色平穩,一點也不像身負重傷的模樣。

    白姽壓下心中的巨浪,湊近一看,那隻手白玉般細滑無暇,手型纖長完美,竟讓人止不住想要摸上去。但是那跟漂亮的手指間,卻醒目的拈著一塊黑溜溜的小石子。

    一圈白光漸漸籠罩指尖,白姽的魂魄之身也跟著瑟瑟發抖。心裏駭然,她一手抓過去:“還給我。”

    他收迴手,白姽直接撲了個空,抬起頭道:“你”

    一片如雪白影飛快的閃過,白姽的視線頓時歸於黑暗,眼眶如同沁入冰泉清幽涼薄,隨著他指腹輕微的移動,她的眼皮上便像是綢緞般拂過,細化輕柔。可悲的是,她沒有看到那張臉。

    他低笑連連,夾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意識到是那女子發出的,白姽下意識的往後一頓,複又被他給大力拉了迴來。

    他俯下身在白姽耳畔輕語:“這石子……容易給你引起禍端,還是由我保管吧。”

    “……”白姽縮了縮脖子躲避他的氣息,他還真是憂心憂民。

    “不用太感激我……”

    “……”白姽眼皮子一翻,咱感激你,感激你娘,感激你爹,感激你祖宗十八代。

    他冷哼一聲,漫不經心的攏了攏寬鬆的衣襟,“小丫頭片子,一點都不乖,今日算你走運……我懶得和你計較”

    “……”驚!難倒剛才一時氣急把心裏的話給說了出來?

    天空一道裂痕撕開,露出深邃黑暗的漩渦,白衣男子將視線落在那紅衣女子身上,隻見女子早已昏睡過去,隨後那副身體竟化成一個透明的影子附在了白姽的身上。

    這個舉動,白姽沒有看見,也不可能看得見,她隻是覺得腦海一片眩暈之後便被一股古怪的勁道給提起來,接著身體不由自主的朝著前方飛去。

    白姽心裏膽寒,不再敢開口說話,也不敢在心裏想是非。

    “本尊先行一步,你且自便……”力道從白姽的衣領處撤走,那細嫩的手指也從她眼皮上鬆開,周身的暗香隨之消散不見,但她依舊不敢睜開眼。

    隧道裏,星光斑斕,水紋扭曲,隻餘白姽一人,良久,她睜開眼,悶聲道:“自便你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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