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農村都是機械化,公糧也免除不讓繳了。收完種完之後,打上除草劑,農民又能輕閑一陣子了。但多數青狀年是閑不住的,又外出打工去了。我也提前買了南去的火車票。該走的這天,卻下起雨來。吃過午飯,兒子卷好褲腿、頂著尿素袋子,就上學去了。兒子還不知道我要去南方。臨走之前,還和往常一樣說一句:“爸爸!媽媽!我上學走了。”於是我和老婆就送到大門口。等兒子走遠之後,我和老婆再大喊一聲:“要好好學習!”然後兒子就轉過身來,向我們揮揮手迴一聲:“我知道了”。這是兒子剛上學時,跟著一部電視劇裏的情節學的。因為兒子喜歡,所以就一直這樣。我看著兒子遠去的樣子,心裏一陣難受。唉!明天這個時候,隻有媽媽在這裏送他了。

    因為是晚上九點多的火車,迴到屋裏我就開始拾掇行李。被子、衣服和洗刷用品搗了整整一尿素口袋。我看著老婆有些心酸,畢竟我們沒有離開過。我想抱抱她、親親她,感受一下“吻別”的滋味。我摟著老婆就要親,可她不讓。就推開我說:“行了行了!都老死了還弄這一套,你貧不貧?走吧!別晚了點。”其實她的眼睛也濕潤了。我也不想再說什麽了,扛著鼓鼓的尿素袋子就出了門。銀子也顛顛地跟著出來了。老婆慌忙把銀子趕進家裏,關好了門。她頂了一個尿素袋子,拿了把傘給我打著。我繞路來到了以前住過的小院。她問:“你到這裏幹什麽?”我說:“我給槐樹道個別。”這裏的草屋早已變成了二層小樓,槐樹正枝繁葉茂,在風雨中更顯現挺拔、偉岸與不屈的樣子。我摟著槐樹,仰望著高大的樹冠,隨風搖落的雨滴打濕了我的臉。不覺中,淚水、雨水已順著脖子流進了胸前……槐樹啊……槐樹!幾十年來,歲月的風雨使你更粗壯、更堅強。而今我又要從零開始,重新起航。也許我很快就迴來,在這裏辦個小廠子,再和你一起共度風雨。也許我長期在外飄泊流浪。但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忘了你。你傲視蒼穹、堅韌不屈的精神,永遠都激勵著我向前方……向前方。我揮了揮手,再見吧!槐樹。再見吧!生我養我的家鄉。

    我們要經過的這條小河,是我和孟穎初吻與分手的地方。唉!事已早早地過去了,還想她幹嗎。小河漲水了。老婆說:“你的腰疼,我先背你過去,再過來扛袋子。”我生氣地說:“那我還算個男人嗎?”我沒脫鞋,也沒卷褲子,就扛著袋子趟了過去。水沒到了大腿根,褲腿全都濕了。老婆緊跟著我,給我打著傘。密密斜斜的細雨打濕了她的前襟。她捋了一下濕漉漉的頭發說:“你一個人在外頭,該吃得吃、該喝得喝,別隻顧攢錢虧了自己。家裏不需要你掙多少錢,你能照顧好自己就行了。你有腰疼病,早晚睡覺要蓋好肚子和腰部,免得受涼。出外由外,你別老掛心家裏。我會照顧好兒子和這個家的……。”我哽咽著說:“你什麽都別說了,我聽了心酸。你給咱娘、兒子做好解釋就行了。我在外麵也不用你們操心,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會照顧好自己的。”老婆也流淚了,吭哧了半天說:“千萬別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你……。”我說:“行了行了!你覺得說這話有用嗎?我要是那種人,你就是成天跟著我也白搭。”

    這條小路離公路隻有三四裏,以前是我上班來來往往必走的小路。而今天我卻從這裏走向一個很遠很遠的陌生的地方。走在這熟悉的小路上,心中泛起無限難以名狀的滋味。

    我們很快就來到了公路旁的候車站點。老婆送我上了公共汽車,她仍在呆呆地站在風雨中,久久地不肯離去。她不停地擺著手,直到公共汽車完全消失在她的視線裏。我也淚眼模糊,心裏不住唿喊:“保重吧!我的妻子、兒子,保重吧!我的母親。保重吧!我在九泉之下的父親……”。

    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就到了縣城。汽車站與火車站相隔老遠,下了汽車有不少出租車跑過來搶客。他們硬拉硬拽,我就是不坐。原因一是:時間充足,走過去也不多累,還能省下幾塊錢。二是:因為孟穎就在這段街麵上開個練歌房,我步行走過去,也許能遠遠地她看上她幾眼。

    這事說來話長。在我結婚的第二年,她也結婚了。對象是她本村的一個小夥子,婚後,家裏給她們買了輛麵包車搞出租。因為農村沒有在縣城裏的生意多,她對象就到縣城裏來跑出租。為了早晚有個落腳點,就在這片街麵上租了幾間門麵房。讓孟穎辭掉了幼師,過來開了個練歌房。生意還算湊合。那年縣林業局舉辦鄉鎮林業技術人員培訓班,晚上沒事我和幾個同事遛著玩,無意中遛到那裏,才知道的。事先前我光知道她來縣城做生意,但不知道是開練歌房。那時是二層樓,叫“ok練歌房”,門頭裝修得也不起眼。我和幾個同事喝了幾杯茶,嚎了幾首歌之後就走了。講我的麵子也沒收費。也沒見到他的對象。臨走時,孟穎還囑咐我要常到她那兒玩。之後我再也沒來過。此時,我心裏有些慌亂。既想見到她,又怕她看到我。因為我渾身濕漉漉的,扛個大口袋,象個傻子似的。透過密密的細雨,我不時地搜尋著“ok練歌房”的具體位置。審視了半天,位置是確定了,但已麵目全非了。現在這兒是高高的四層樓。前麵是裝修到頂的藍色玻璃幕牆,“歲月如歌”四個金色大字由四樓排至二樓。下麵是橫排著一行小字:練歌廳、棋牌廳、遊戲廳。她還在這裏幹嗎?我正疑惑地看了看一樓大廳。突然裏麵出來一位年輕美貌的少婦,短發,還染了幾綹金黃色。穿著黑色的短袖上衣,白色的休閑褲。手裏還拿著一個紅色的小玩意,笑著向我走來,說:“哎!這不是大領導嗎?我還以為不是呢。上哪去?”我一看是孟穎,她比以前稍胖了些,皮膚依然那樣白皙鮮嫩,微翹的嘴唇依然那麽好看。我覺得自己很狼狽,羞得無地自容。我放下尿素口袋,紅著臉說:“討飯去唄。”她笑著說:“別騙我,你到底幹什麽去?”我說:“到南方打工去。”她說:“放著機關不坐,是不是想發財了?幾點的火車?”我說:“九點多的火車。”她說:“那你去那麽早幹嗎?麻上俺這兒玩會,吃過晚飯再去。”說著就拎起了我的口袋。我固執地說:“我也不去,我不想給您添麻煩。”她有些生氣地說:“你看你那個樣兒,怕什麽,誰還能吃了你。成天盼著你來玩,就是見不著你。現在見著了,你怎生眼生色的?”我深深地唿了一口氣,盡量使心情穩定下來。無奈地就跟著她進了“歲月如歌”的大廳。孟穎把口袋扔在大廳的一角。又叫了一個小姐替她看守著服務台,把我帶到二樓的一個裝修講究的房間裏。她打開了彩燈,靠門的這麵放著高清晰大屏幕電視及音響設備,那三麵是高檔組合沙發和一張長方形玻璃鋼茶幾。屋裏可能是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香氣熏人。她開了電視、音響,播放的是柔美、舒緩的薩克斯曲,又拿了兩盒飲料放在茶幾上。然後坐在了我對麵,笑著說:“哎!我在屋裏看著象你,又覺得不可能是你。我就出去看個究竟,結果還是你。怎麽迴事,不想當領導了?”我說:“幾百塊錢月管什麽,實在混不下去了。”她一笑說:“你也變得這麽俗了,怎張口錢閉口錢的。”我說:“雖然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離了錢真是不行的。經濟是基礎嗎。當今社會,沒有經濟的獨立哪會有人格的獨立?我趁還不老,能抓幾個錢就抓幾個錢吧。咱國家的錢不能光讓你們這些老板掙,也得勻我們窮人幾個。”她又是一笑,調皮地說:“行了!別再挖苦俺了,俺比討飯強點有限。說老實話,這幾年你和您老婆關係怎樣?湊空還想著我吧?”我緊張的心情一下子放鬆了下來,嘿嘿一笑說:“我和老婆的關係不孬,但再好,還是成天想你。做夢都想你。”孟穎就咯咯地笑,笑起來依然是那麽率真、迷人,她一撅嘴說:“油腔滑調。你早幹什麽了。當時是不是怕丟了你小小的烏紗帽?”她這一句話正擊中我要害處、傷痛處。我的臉一下子紅了。並說:“你現在不是很好嗎?當老板,有錢、有車、有房。如跟我得受一輩子窮,吃一輩子苦。”她認真地說:“這是你認為的,俺不這樣認為。俺覺得隻要能跟著心愛的人,再窮再苦也過得舒坦。不是心愛的人,就是當了皇娘也無意思。”我笑著隨口說了一句:“要不,我離婚!”她卻嚴肅起來,說:“別胡扯!離婚離婚是玩的嗎?你離婚幹什麽?誰也沒說要和你怎麽樣?你傻?你舍得孩子嗎?”我知道她有一個寶貝女兒。我故做癡情地說:“說實話,我真有點傻。腦子裏成天裝著你呢。要不,咱們做個情人吧?現在正時興這個呢,還說要”鞏固二、穩住一,發展三四五六七。“她又咯咯咯咯地笑,說:”那也不能,那你就把我當成最好最好的朋友吧。如要想和我做情人的話,得等百年之後吧。那時,你是我情人中的第一個人選。“這迴笑得更厲害,淚都笑出來了。她一提到”對象“兩個字,我的心頭一振。我覺得自己有些太放肆。如果讓她對象聽見我的話,肯定會有麻煩的。孟穎起身,用手一指飲料說:”你喝那個!我到下麵看看再過來。“我見她要下去,就急忙地問:”哎!您對象幹什麽去了?“她好象看出來我的意思了,就笑著說:”在火車站等客了。你不要害怕,俺對象才不是那種小心眼人呢,他對我特放心。當然,我更不能令他失望。“說完就噔噔噔地下樓去了。我看著她那靈動的身影,依然是那麽輕盈可愛。我喝著飲料,聽著這首《昨日重現》的薩克斯曲,往日的一些和孟穎在一起的情景,也一幕幕重現在我的眼前。沒多大會,孟穎又噔噔噔地上來了。笑著說:”我叫個小姐陪你練練歌吧?“我說:”你是想羞辱我還是想害我?你看我還不夠寒磣是不是?“她說:”要不,我陪你唱唱?“我問:”你也陪唱?“她反問道:”你覺得我能嗎?我給你說,我自個沒事時也唱唱,但我從來沒陪人唱過。你這不是例外嗎。“我說:”我也想唱,但我五音不全。我不想浪費電。要不,你就自個唱唱吧。“於是,她找了曲子就開始唱。我一聽是當年在鄉機關春節聯歡會上唱的那首《一簾幽夢》:

    我有一簾幽夢

    不知與誰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

    欲訴無人能懂

    …………

    春來春去俱無蹤

    獨留一簾幽夢

    …………

    她唱得沒有當年在聯歡會上那麽淒怨,但她仍是那麽投入、那麽深沉、婉轉、優美。我被感動得幾乎落淚,但我控製住了。我起身想去洗手間洗洗臉,當我走到孟穎身旁的時候,她突然一閃身說:“哎呀!我的娘!你把我嚇死了。我還以為你要來”騷擾“我呢。”我哈哈一笑說:“你看我有那麽大的膽嗎?你放心!我絕不會幹那些傷風敗俗、偷偷摸摸、破壞人家庭的不道德的事。”她撅起嘴說:“如果你是那樣人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再理你了,咱就井水不犯河水。”我笑著說:“行行行!你也不要把我看得太貶了。”我們都嗬嗬嗬地笑。

    我洗完臉迴來。總覺得在這兒不妥,就想走。她笑著,用命令式的口氣說:“你給我坐好!你不是去南方嗎?我給你獻一首歌,是《瀟灑走一迴》。願你此去也能”瀟灑走一迴“。”她拿著麥克風,慢慢走了幾步,隨著音樂的響起,便亮開了歌喉:

    天地悠悠

    過客匆匆

    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頭

    幾人能看透

    紅塵呀滾滾

    癡癡呀情深

    聚散終有時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夢裏有你追尋

    我拿青春賭明天

    你用真情換此生

    歲月不知人間多少的憂傷

    何不瀟灑走一迴

    …………

    我看著她如癡如醉的樣子,心裏酸酸的。但仍強笑著說:“謝謝你孟穎!唉!我得走了。”她用調侃的語氣笑著說:“喲!立馬就來勁啦。狗吃不了日子,你慌得什麽?現在離九點還有兩個多小時,等會吃過晚飯,叫俺對象開車送你去。”男人在這方麵是最敏感的。雖然我和孟穎之間沒有什麽,但是我不想讓她對象見到我,我也不想看到她對象。我說:“我必須走!我怕給你添麻煩。”就下樓來到了大廳。我一看袋子有人動過,袋子口也有人解過。心想:反正裏麵沒有值錢的寶,破衣爛被的給誰誰也不要。於是也沒支聲,扛起袋子就走出了“歲月如歌”的大廳。外麵還下著小雨。我急匆匆地穿進蒙蒙雨中。孟穎跟在後麵說:“哎!膽小鬼!你的手機號是多少?”我就騙她說:“目前我還沒有手機。”之後她就截了一輛出租車,先付了五元錢,叫出租車把我送到火車站。我上了車,迴頭看著“歲月如歌”四個大字,還有在風雨中久久不肯離去的孟穎。看著風雨中的她,腦海裏忽然閃現出路路的身影。路路的身恣、言行和笑容,多像十幾年前的她啊!早已沒有了路路的消息,不知她現在已飄落何處,或許此時正在某個城市某個娛樂場所裏唱著《舞女淚》,或者做著別的事……。我的心太亂,象車外被風吹散的密密細雨。

    我來到了火車站的候車室,就解開口袋,想看看裏麵少東西沒有。結果不光沒少什麽還多了一個紙包。我打開一看,裏麵是一遝一百元張的人民幣。紙上還寫了幾行小字:

    “辛幹:當你發現這一千元錢的時候,你不要想得太多。我不是在同情和可憐你,也不是在顯示自己的富有和高尚,隻是純粹出於我的一點心意。要是你實在不能接受的話,就算是我借給你的吧。等你發財了再還給我。祝你早日夢想成真!孟穎。”

    我拿這一千元錢,有些感動,同時也感到一個男人的自尊受到了傷害——溫柔的傷害。心裏在想:“孟穎啊!謝謝你的好意,我一定要還給你的,一定要還……”

    到點了,一輛列車由遠而近、飛馳而來。

    我順著人群擁擁擠擠地上了車,把行李包放好,站了好幾站,才找了一個靠窗口的位子坐了下來。窗外一片漆黑,我歪靠在坐位上,感覺很累很困,就閉上眼睛。不知何時,迷迷瞪瞪地恍惚進入了雲霧繚繞的白茫茫的仙境,麵前是高高的雪山和無底的冰川。我盡情地遊蕩在這冰清玉潔的世界裏……突然我看到一朵美麗潔白的雪蓮盛開在冰崖上。我飄過去,凝視了一會那聖潔的雪蓮,而又飄然離去……我怕我身上的塵埃和俗氣玷汙了她。我想我隻有遠遠地仰望著她,才能使她永遠盛開,不再枯萎……我醒來的時候,太陽出來了。窗外霞光萬道,五彩斑斕。兩邊的景色既感到熟悉而又確切的陌生。我很激動,過去的都已過去了,我已奔向一個新的世界了。飛馳的列車發出有節奏的哐哐……哐、哐哐……哐的聲音,象是奏起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帶著我去與命運抗爭。哐哐……哐哐之聲,是我在叩擊命運之門,我要與命運搏鬥!“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

    2007年5月23日初稿畢

    作者:真實姓名陳福長。天河水係筆名。

    聯係地址:山東省棗莊市薛城區周營鎮前金馬村澇莊組

    聯係電話:0632——4748066

    電子信箱:chenfuchang_@126     tianheshui666@163

    郵政編碼:277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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