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完父親的喪事，四弟知道我的情況後。就給我說：“其實我早就不想讓你在機關裏幹了，因為我考慮到父親的感受，一直沒有給你說。現在，你又出點事，父親也不在了。幹脆你就別在機關窮混了。我給你指兩條路，你考慮考慮。一是你跟我幹，包吃住，月工資不低於一千五。都是些手工活，也不累。蹲在廠房裏，風不打頭雨不打臉的，保管比你在機關裏強。二是你自己辦個小加工廠，自己當老板。”我說：“出去打工，我真還想過。但那不符合我的性格。你說”自己當老板“，聽起來怪誘人，但我從來都沒考慮過。這牽扯到很多問題，比如資金、廠房、加工、銷售等諸多問題對我來說都是空白。”四弟一笑說：“其實用不多少資金，銷售更不用問。隻要有廠房，有工人。按照合同保質保量按時交貨就行。散了，我不給你說那麽多了，說了你也不懂。因為你沒體驗過。你要想當老板，先到南方打一年工，再跟我到各地方轉轉看看，長長見識，然後再說當老板的事。我先說說咱這兒的情況：首先是廠房有了吧。就是我那二層小樓閑著也是閑著。二是咱這閑散人員多，好招工人。三是各項支出低。象水、電、工人工資等都比南方低多了。比如在南方用一個人，包吃住每個月也得在一千多塊錢以上。在我們這裏不管吃住，每月能給個七八百塊就很好了。農民不出家門就能打工掙錢，豈不是一舉兩得。我早就想迴家辦個小廠子，就是南南她媽媽（四弟媳）不讓來。”我被四弟說動了心，不知幹什麽好了。最後，我給他說了活話：“以後再說吧，等我在機關不能混的時候就找你去。”四弟又踏上了南去的列車。
雖然我的身體早已完全恢複了，但我仍然沒去上班。因為我早已厭倦了機關裏的一切。這十幾年，我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麽。我好象成天忙活在父親的影子裏，但又不是。我覺得我象一個自以為是的賭徒，在不知不覺中，在身不由己中已把寶貴的青春賭掉了。但結果是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無情的歲月隻給我留下了這額頭上縫了五針的傷疤；斷折的肋骨；和經常犯的腰疼病。我想著想著不覺流下淚來。父親已去世了，家裏人沒有誰把政府機關看得那麽重要了。我也覺得輕鬆多了。但我還是一片茫然，象大海中迷失航線的小舟一樣，已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由於心情煩亂，我就想成天呆在家裏，不想出去，不想讓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不想讓人用試探的口吻問這問那。
母親見我成天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到，也不上班。以為我被嚇子了，就讓大哥叫來出租車，硬把我拉上車找神嬤嬤叫魂去。母親勸說：“孩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咱又花不了多少錢，咱就算出去遛遛玩玩。迴來不管怎著，要好好上班。”弄得我哭笑不得，無奈我就去了。母親也跟著去了。到了之後，見一破舊的土牆院落裏，擠滿了善男信女。老式的土牆草屋，門窗都冒著騰騰的煙霧。大門口齊刷刷停了一大片小車。多半以上是些高級轎子車，還有幾輛警車。因為人多，大哥就隨著排隊挨號，我和母親就到樹底下等著。雖然不是盛夏，但天也很熱。我正轉轉悠悠想找個風口的時候，看見有一位五十多歲男子，笑眯眯地向我走過來。我一看是原來的鄉團委書記王宜圓。也可以說是領我“入門”的恩師。我幾年前在縣城裏見過他，那次我們拉得很熱乎。他還滿懷信心地對我說：“好哇！這麽年輕就幹上了辦公室主任，將來有前途。抽空我找你喝酒去！”現在他比以前胖了，眼角又多了些皺紋。整整齊齊的平頭，也添了幾根醒目的白發。我不知道他也信這個。我慌忙過去，雙手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王書記……你……”他哈哈一笑說：“同事有點想不開的事，過來處理處理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路，我路熟，叫我領過來的。”他又問了我的情況，我和母親兩人向他說了我的前前後後。說著說著母親就落淚了，我也含淚地說：“唉！真辜負了你一片心情。我都不好意思見你。有時候翻開你給我的日記本，看看你給我寫的留言，我都為自己感到臉紅。”他疑惑地說：“那時，我急急忙忙的，寫的什麽我都忘了？”我說：“我時時刻刻地記在心裏。就是”趁年輕未老，秉燭夜戰。當風華正茂，聞雞起舞。“可不孬！我”舞“來”舞“去”舞“到”家“了。”他哈哈一笑說：“此一時彼一時嘛。象我，熬來熬去的，馬上就該內退了，唉！其實我早就不想幹了。象我這個年齡升遷是無望了，工資就是退了還拿那麽點錢，有什麽混頭？我不瞞你說，幾年前我就辦了個小企業，製仿瓷塗料，效益還行，孬死了一個月也能掙上我半年工資。……你說你在上班的路上遭人暗算的事，其實現在這樣的事也廣廣的。我們就城裏經常發生。唉！沒法，凡事要自己想開些，你……”這時，有個小青年喊他：“王局長（估計是副職）！快過來！挨到了，到你了。”王宜圓就慌忙過去了。沒過多大會就和幾個同事一塊出來了。還說著：“說得有點準！差不多！”臨上車走的時候，握住我的手給我說：“上班不上班的無所謂，但一定不能在家閑著，趁著還不老，搗鼓點錢是真的！”之後，幾個人就進了一輛黑色轎子車走了。
過了好大會，才挨到我們。進了草屋，見堂屋的後牆掛著一快紅綾布。我估計是為遮蓋什麽“神”或者是什麽“仙”之用。靠後牆正中擺放著一張大八仙桌子，桌子上供著幾位神像。也用紅綾布蓋著。神像前有一個臉盆般大小的香爐子，裏麵燃滿了香灰。整個屋子香味濃濃、煙霧嫋嫋，棚頂和牆壁已薰得烏黑油亮。神嬤嬤有五十多歲，胖乎乎的，粗糙的赤紅麵皮，裝束同平常農家婦女一樣，微笑著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見我和母親過來了，她又重新點燃一炷香插進香爐。隨後又對著香案“嘣嘣嘣”磕了三個響頭，腦門上沾了一層細土也不擦。她又叫我對著香爐子磕了三個頭。她就板板正正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雙眼微閉，嘴裏嘟嘟囔囔，左手掐指一數說：“吆！你的魂早就丟了。再不來治的話，可就要出大事了。”還說：“你這個，我得費大勁給你治。因為丟得時間太長太長了，不下真功夫是叫不來的。”說著就開始給我叫魂。她站在香案前，麵朝外蹲著馬步，閉著眼，拍著手，嘴裏不住聲地說著什麽。然後猛一轉身，伸手到香爐裏抓了點香灰，就放在了我頭頂。又用手心輕輕地揉。揉了半天說：“好了！魂已附體了。”母親很是滿意。慌忙給了她四盒好煙和五十元的香火錢。我覺得好笑：被人家愚弄了，還得必恭必敬地給人錢。我們擁擁擠擠來到了大門外，門口的車輛走的走、來的來，依然還排的滿滿的。我感到疑惑：難道是他們也象我一樣掉了“魂”？，或者是象林一修說的那樣：是些官迷？財迷？。或者是一些什麽“精神的、傳統的、民族的”什麽什麽的……。我不得而知。
迴到家裏，母親確認我的魂已附體了，就催我上班。郝時運又來我家一趟，呱嗒了一嘴沫，說：中片管區主任升為管區書記了，你弄個一年半載的，管區主任就是你的了。別老在家裏想不開，老鑽牛角了。這樣時間長了會造病的。耿清高已病逝了，前幾天他代表鄉黨委政府去送的花圈。我問：是什麽病。他說他也不清楚。聽人說老耿自內退後，總是蹲在家裏生悶氣。關鍵是孩子也不聽話，給憋的。後來就得病了，看也沒看好。郝時運一個勁地催我上班，我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隻對他笑了笑。他走的時候很煩，並生氣地說：“你再這樣下去，我以後就不拿你當朋友了！”
我完全理解郝時運的好心情，老是蹲在家裏也不是個法。人總是不能脫離開現實的。但我已無心再去弄那個無編無權無錢的管區主任了。這天下午有五六點鍾，我走出了家門，迎著晚霞，散步在田間的小路上。腳下的抓根草，即使被風霜雪雨、被人、車無情地踐踏，但仍頑強地生長在堅硬的路旁，生生不息，茵茵連綿。陣陣風兒蕩著金黃的麥浪，小鳥在頭頂上唧唧喳喳地飛來飛去。心情舒暢極了。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小河邊。這裏河草青青、河水清清。遠處，河灘上的羊群，象朵朵漂浮的白雲一般，遊蕩在紅紅的晚霞裏。晚霞又滑進水裏。群群魚兒不停地躍出水麵，嘩啦啦泛起金色的浪花。我覺得這世界太美了。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條無憂無慮的魚，悠然地遊蕩在水裏；或是變成一隻的鳥，自由自在地飛翔在天空中，唱出自己的歌聲。
此時，我多麽想找迴我自己的天空！！
我走上河畔，慢慢踏上迴家的小路。在村頭，有個小孩飛快地向這跑來。哈！是我兒子。兒子穿一身天藍色的運動裝，銀子也顛顛地跟在後麵。銀子是條小狗，因為通體白色，我就叫它“白雲”。老婆嫌不好聽，就改名叫“銀子”，說是叫起來顯得有“財氣”。隻要兒子一放學迴家，銀子就圍著他轉，一會兒舔舔兒子的小手，一會兒咬咬兒子褲角。蹦蹦達達、搖頭擺尾。兒子跑到我麵前時，已累得張口氣喘。銀子也張著嘴，舌頭耷拉著唿唿喘粗氣。此時此景我感到無比的快樂。
我蹲下身，摟著兒子說：“你不在家寫作業，跑來幹熊的？”兒子有些驚慌地上下打量著我，也不說話，拉著的我手就往家裏走。兒子聰明可愛，很聽話，給人的感覺特乖，心裏很有數。鄰居家有個和他同齡的小女孩，成天嗲聲嗲氣地問這問那。有時問到連大人都迴答不上來的問題時，大人就嚷：“你誑得什麽？你這小妮子忒誑了。”兒子先前還和她在塊玩，後來知道她誑了，就不和她玩了。有時還問我和老婆：“媽媽！你說我誑吧？”我們就說：“好孩子！你不誑，你是最乖最好的孩子。”之後，兒子就蹦蹦跳跳地玩去，或者是安靜地做作業。現在不知怎麽迴事，兒子急急慌慌地拽著我往家走。我覺得不對勁，就問兒子：“家裏有事？”兒子搖了搖頭。
我說：“沒事咱再玩會，等天黑咱再走。”兒子搖著頭說：“不管！不管！”還是一個勁拽。我又蹲下來，摟住兒子說：“兒子！你說為什麽一個勁地叫我走？你說清楚了，我就走。說不清楚我就不走。”兒子一眨一眨的眼睛裏，含著驚慌和淚水，他說：“我怕……我怕外麵再有人打你。”我的頭一下子懵了，淚水奪眶而出。四周一下子黑蒙蒙的，使我暈旋。我真沒想到，兒子這幼小的心靈裏會有這種想法。我感覺自己有罪，我連累了這無辜的孩子。我親了親兒子說：“孩子！不要怕！爸爸是個好人，沒有人要打爸爸。上次是那些人搞誤會了，錯把爸爸當成壞人打了。以後就沒有事了，以後爸爸還得上班，還得掙錢供你上學。”兒子眨著迷惑的眼睛。我抱起了兒子說：“你跑累了，讓爸爸抱著你走。”兒子說：“爸爸！你身體不好，我不讓你抱！我不讓你抱！”兒子掙脫下來，我牽著兒子的小手。來到村頭的小買部前，問兒子：“孩子！你吃什麽？爸爸給你買。”以往，兒子總是要盒酸奶或是方便麵什麽的。現在他卻拉著我的手說：“爸爸！我知道你不上班了，就沒錢了。我不要，我不吃。”我又是一陣心酸。領著兒子就匆忙地迴家去了。
老婆正在洗菜，我說：“麥收之後，我得到南方打工去。”前幾天我也提過打工的事，老婆不讓。她說：“窮富都無所謂，受苦受累也不怕，就怕兩口子分開，分開兩地的日子不好過。你要是嫌機關錢少，咱就不幹。家來搞大棚種菜，弄上兩個大棚，一年少說也能掙它幾萬。”我說：“我出去並不是為了錢，我不想做錢的奴隸。雖然我沒有錢。我想找到適合我的事業。我要為之努力，為之奮鬥。”她說：“我不懂你的話，出去打工不為了錢還能為了什麽？出去弄錢還不如在家弄錢穩當呢。”反正她不想叫我出去。現在我一提打工的事，她就生氣地說：“你要打工我也去，把家撂了。我也不想守在家裏。”兒子在一旁認真地問：“媽媽！那我怎麽辦？”老婆不加思索地說：“你就在家跟您奶奶吧。反正我什麽也不顧了。”兒子認真起來，一聲不吭地低著頭，不住地用食指在地上畫著圈。淚水滴答滴答落在小手麵上，地麵上畫的圈圈，也被淚水打濕了。老婆看見兒子在暗暗地落淚，心疼毀了。在她看來，兒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老婆慌忙過來緊緊攜住兒子放聲大哭起來。哽咽著說：“孩子……別當真，那是媽媽說的氣話，媽媽能舍得離開你嗎？不會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半步。”我也控製不住了，過去一下子摟住老婆和兒子也哭了起來。
我說：“我作為一個男子漢、一個丈夫、一個爸爸，不夠格呀……。我……”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銀子也乖乖地蹲在一邊呆呆地看著我們。
雖然我的身體早已完全恢複了，但我仍然沒去上班。因為我早已厭倦了機關裏的一切。這十幾年，我不知道都幹了些什麽。我好象成天忙活在父親的影子裏，但又不是。我覺得我象一個自以為是的賭徒，在不知不覺中，在身不由己中已把寶貴的青春賭掉了。但結果是兩手空空什麽都沒有。無情的歲月隻給我留下了這額頭上縫了五針的傷疤；斷折的肋骨；和經常犯的腰疼病。我想著想著不覺流下淚來。父親已去世了，家裏人沒有誰把政府機關看得那麽重要了。我也覺得輕鬆多了。但我還是一片茫然，象大海中迷失航線的小舟一樣，已找不到前進的方向。由於心情煩亂，我就想成天呆在家裏，不想出去，不想讓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我，不想讓人用試探的口吻問這問那。
母親見我成天蹲在家裏，大門不出二門不到，也不上班。以為我被嚇子了，就讓大哥叫來出租車，硬把我拉上車找神嬤嬤叫魂去。母親勸說：“孩子！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咱又花不了多少錢，咱就算出去遛遛玩玩。迴來不管怎著，要好好上班。”弄得我哭笑不得，無奈我就去了。母親也跟著去了。到了之後，見一破舊的土牆院落裏，擠滿了善男信女。老式的土牆草屋，門窗都冒著騰騰的煙霧。大門口齊刷刷停了一大片小車。多半以上是些高級轎子車，還有幾輛警車。因為人多，大哥就隨著排隊挨號，我和母親就到樹底下等著。雖然不是盛夏，但天也很熱。我正轉轉悠悠想找個風口的時候，看見有一位五十多歲男子，笑眯眯地向我走過來。我一看是原來的鄉團委書記王宜圓。也可以說是領我“入門”的恩師。我幾年前在縣城裏見過他，那次我們拉得很熱乎。他還滿懷信心地對我說：“好哇！這麽年輕就幹上了辦公室主任，將來有前途。抽空我找你喝酒去！”現在他比以前胖了，眼角又多了些皺紋。整整齊齊的平頭，也添了幾根醒目的白發。我不知道他也信這個。我慌忙過去，雙手握住他的手激動地說：“王書記……你……”他哈哈一笑說：“同事有點想不開的事，過來處理處理的。因為他們不知道路，我路熟，叫我領過來的。”他又問了我的情況，我和母親兩人向他說了我的前前後後。說著說著母親就落淚了，我也含淚地說：“唉！真辜負了你一片心情。我都不好意思見你。有時候翻開你給我的日記本，看看你給我寫的留言，我都為自己感到臉紅。”他疑惑地說：“那時，我急急忙忙的，寫的什麽我都忘了？”我說：“我時時刻刻地記在心裏。就是”趁年輕未老，秉燭夜戰。當風華正茂，聞雞起舞。“可不孬！我”舞“來”舞“去”舞“到”家“了。”他哈哈一笑說：“此一時彼一時嘛。象我，熬來熬去的，馬上就該內退了，唉！其實我早就不想幹了。象我這個年齡升遷是無望了，工資就是退了還拿那麽點錢，有什麽混頭？我不瞞你說，幾年前我就辦了個小企業，製仿瓷塗料，效益還行，孬死了一個月也能掙上我半年工資。……你說你在上班的路上遭人暗算的事，其實現在這樣的事也廣廣的。我們就城裏經常發生。唉！沒法，凡事要自己想開些，你……”這時，有個小青年喊他：“王局長（估計是副職）！快過來！挨到了，到你了。”王宜圓就慌忙過去了。沒過多大會就和幾個同事一塊出來了。還說著：“說得有點準！差不多！”臨上車走的時候，握住我的手給我說：“上班不上班的無所謂，但一定不能在家閑著，趁著還不老，搗鼓點錢是真的！”之後，幾個人就進了一輛黑色轎子車走了。
過了好大會，才挨到我們。進了草屋，見堂屋的後牆掛著一快紅綾布。我估計是為遮蓋什麽“神”或者是什麽“仙”之用。靠後牆正中擺放著一張大八仙桌子，桌子上供著幾位神像。也用紅綾布蓋著。神像前有一個臉盆般大小的香爐子，裏麵燃滿了香灰。整個屋子香味濃濃、煙霧嫋嫋，棚頂和牆壁已薰得烏黑油亮。神嬤嬤有五十多歲，胖乎乎的，粗糙的赤紅麵皮，裝束同平常農家婦女一樣，微笑著坐在上首的椅子上。見我和母親過來了，她又重新點燃一炷香插進香爐。隨後又對著香案“嘣嘣嘣”磕了三個響頭，腦門上沾了一層細土也不擦。她又叫我對著香爐子磕了三個頭。她就板板正正地坐在上首的椅子上，雙眼微閉，嘴裏嘟嘟囔囔，左手掐指一數說：“吆！你的魂早就丟了。再不來治的話，可就要出大事了。”還說：“你這個，我得費大勁給你治。因為丟得時間太長太長了，不下真功夫是叫不來的。”說著就開始給我叫魂。她站在香案前，麵朝外蹲著馬步，閉著眼，拍著手，嘴裏不住聲地說著什麽。然後猛一轉身，伸手到香爐裏抓了點香灰，就放在了我頭頂。又用手心輕輕地揉。揉了半天說：“好了！魂已附體了。”母親很是滿意。慌忙給了她四盒好煙和五十元的香火錢。我覺得好笑：被人家愚弄了，還得必恭必敬地給人錢。我們擁擁擠擠來到了大門外，門口的車輛走的走、來的來，依然還排的滿滿的。我感到疑惑：難道是他們也象我一樣掉了“魂”？，或者是象林一修說的那樣：是些官迷？財迷？。或者是一些什麽“精神的、傳統的、民族的”什麽什麽的……。我不得而知。
迴到家裏，母親確認我的魂已附體了，就催我上班。郝時運又來我家一趟，呱嗒了一嘴沫，說：中片管區主任升為管區書記了，你弄個一年半載的，管區主任就是你的了。別老在家裏想不開，老鑽牛角了。這樣時間長了會造病的。耿清高已病逝了，前幾天他代表鄉黨委政府去送的花圈。我問：是什麽病。他說他也不清楚。聽人說老耿自內退後，總是蹲在家裏生悶氣。關鍵是孩子也不聽話，給憋的。後來就得病了，看也沒看好。郝時運一個勁地催我上班，我沒有說去，也沒有說不去。隻對他笑了笑。他走的時候很煩，並生氣地說：“你再這樣下去，我以後就不拿你當朋友了！”
我完全理解郝時運的好心情，老是蹲在家裏也不是個法。人總是不能脫離開現實的。但我已無心再去弄那個無編無權無錢的管區主任了。這天下午有五六點鍾，我走出了家門，迎著晚霞，散步在田間的小路上。腳下的抓根草，即使被風霜雪雨、被人、車無情地踐踏，但仍頑強地生長在堅硬的路旁，生生不息，茵茵連綿。陣陣風兒蕩著金黃的麥浪，小鳥在頭頂上唧唧喳喳地飛來飛去。心情舒暢極了。我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小河邊。這裏河草青青、河水清清。遠處，河灘上的羊群，象朵朵漂浮的白雲一般，遊蕩在紅紅的晚霞裏。晚霞又滑進水裏。群群魚兒不停地躍出水麵，嘩啦啦泛起金色的浪花。我覺得這世界太美了。恨不得自己變成一條無憂無慮的魚，悠然地遊蕩在水裏；或是變成一隻的鳥，自由自在地飛翔在天空中，唱出自己的歌聲。
此時，我多麽想找迴我自己的天空！！
我走上河畔，慢慢踏上迴家的小路。在村頭，有個小孩飛快地向這跑來。哈！是我兒子。兒子穿一身天藍色的運動裝，銀子也顛顛地跟在後麵。銀子是條小狗，因為通體白色，我就叫它“白雲”。老婆嫌不好聽，就改名叫“銀子”，說是叫起來顯得有“財氣”。隻要兒子一放學迴家，銀子就圍著他轉，一會兒舔舔兒子的小手，一會兒咬咬兒子褲角。蹦蹦達達、搖頭擺尾。兒子跑到我麵前時，已累得張口氣喘。銀子也張著嘴，舌頭耷拉著唿唿喘粗氣。此時此景我感到無比的快樂。
我蹲下身，摟著兒子說：“你不在家寫作業，跑來幹熊的？”兒子有些驚慌地上下打量著我，也不說話，拉著的我手就往家裏走。兒子聰明可愛，很聽話，給人的感覺特乖，心裏很有數。鄰居家有個和他同齡的小女孩，成天嗲聲嗲氣地問這問那。有時問到連大人都迴答不上來的問題時，大人就嚷：“你誑得什麽？你這小妮子忒誑了。”兒子先前還和她在塊玩，後來知道她誑了，就不和她玩了。有時還問我和老婆：“媽媽！你說我誑吧？”我們就說：“好孩子！你不誑，你是最乖最好的孩子。”之後，兒子就蹦蹦跳跳地玩去，或者是安靜地做作業。現在不知怎麽迴事，兒子急急慌慌地拽著我往家走。我覺得不對勁，就問兒子：“家裏有事？”兒子搖了搖頭。
我說：“沒事咱再玩會，等天黑咱再走。”兒子搖著頭說：“不管！不管！”還是一個勁拽。我又蹲下來，摟住兒子說：“兒子！你說為什麽一個勁地叫我走？你說清楚了，我就走。說不清楚我就不走。”兒子一眨一眨的眼睛裏，含著驚慌和淚水，他說：“我怕……我怕外麵再有人打你。”我的頭一下子懵了，淚水奪眶而出。四周一下子黑蒙蒙的，使我暈旋。我真沒想到，兒子這幼小的心靈裏會有這種想法。我感覺自己有罪，我連累了這無辜的孩子。我親了親兒子說：“孩子！不要怕！爸爸是個好人，沒有人要打爸爸。上次是那些人搞誤會了，錯把爸爸當成壞人打了。以後就沒有事了，以後爸爸還得上班，還得掙錢供你上學。”兒子眨著迷惑的眼睛。我抱起了兒子說：“你跑累了，讓爸爸抱著你走。”兒子說：“爸爸！你身體不好，我不讓你抱！我不讓你抱！”兒子掙脫下來，我牽著兒子的小手。來到村頭的小買部前，問兒子：“孩子！你吃什麽？爸爸給你買。”以往，兒子總是要盒酸奶或是方便麵什麽的。現在他卻拉著我的手說：“爸爸！我知道你不上班了，就沒錢了。我不要，我不吃。”我又是一陣心酸。領著兒子就匆忙地迴家去了。
老婆正在洗菜，我說：“麥收之後，我得到南方打工去。”前幾天我也提過打工的事，老婆不讓。她說：“窮富都無所謂，受苦受累也不怕，就怕兩口子分開，分開兩地的日子不好過。你要是嫌機關錢少，咱就不幹。家來搞大棚種菜，弄上兩個大棚，一年少說也能掙它幾萬。”我說：“我出去並不是為了錢，我不想做錢的奴隸。雖然我沒有錢。我想找到適合我的事業。我要為之努力，為之奮鬥。”她說：“我不懂你的話，出去打工不為了錢還能為了什麽？出去弄錢還不如在家弄錢穩當呢。”反正她不想叫我出去。現在我一提打工的事，她就生氣地說：“你要打工我也去，把家撂了。我也不想守在家裏。”兒子在一旁認真地問：“媽媽！那我怎麽辦？”老婆不加思索地說：“你就在家跟您奶奶吧。反正我什麽也不顧了。”兒子認真起來，一聲不吭地低著頭，不住地用食指在地上畫著圈。淚水滴答滴答落在小手麵上，地麵上畫的圈圈，也被淚水打濕了。老婆看見兒子在暗暗地落淚，心疼毀了。在她看來，兒子比自己的命都重要。老婆慌忙過來緊緊攜住兒子放聲大哭起來。哽咽著說：“孩子……別當真，那是媽媽說的氣話，媽媽能舍得離開你嗎？不會的……永遠都不會離開你半步。”我也控製不住了，過去一下子摟住老婆和兒子也哭了起來。
我說：“我作為一個男子漢、一個丈夫、一個爸爸，不夠格呀……。我……”我們一家三口就這樣抱頭痛哭起來。銀子也乖乖地蹲在一邊呆呆地看著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