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到了第二天,住在客棧的老道和民夫一早離去,瞬時走了個幹幹淨淨,客棧掌櫃的則給何永萬遞上了一張條子:何大人當世青天,申我家門沉冤,褒源無以為報,唯祈寶慶一方平安,以報大人再世之恩;今怨孽已除,天日已淨,百姓自可安居。望大人青天如故,明鏡如昨,民心若塑,則萬鬼不侵哉。另,吾等施法之所切不可動土,一朝見天日。惡患便迴頭,褒源已去,剛無可束之焉。


    前幾句拍馬屁的話,何永萬倒不是很在意,唯獨最後這一句“一朝見天日,惡患便迴頭”,意思是說那個讓衙役戒嚴的“工地”絕對不能動土,否則惡鬼便會卷土重來,倒是看得何永萬脖頸子直冒涼氣,當天便頒布了該地方圓百丈不許動土的法令。自此之後,寶慶果然沒再發生過邪事,而老百姓聽說是三鬼仙人親自作法驅除了妖孽以後,民心也穩定了很多,消息傳到附近的州府,一些先前遷走的人確實也迴來了不少。


    後來,何永萬再次來到了甘虛觀,得知褒源乃王繼的道號,當其想再見一次王繼以當麵道謝的時候,才知道王繼本人早已不知去向,老道們對施法當晚的事也是隻字不提。而親曆法事的那些民夫皆為外鄉人,蹤跡早已是無處可尋,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也便成了一個謎。


    光陰似箭,徽、欽二帝被金兵綁票以後,北宋的統治宣告結束,為躲避戰亂,大批百姓逃到了江南,不少人便落戶在了寶慶,其中不乏一些家財萬貫的大戶,而此時此刻家裏挖出鐵棺材的劉慰的祖上家便是其中之一。此時,何永萬下的“不準動土”的法令早就沒人記得了,寶慶府人滿為患,劉家祖上便買下了這片“不準動土”的空地蓋起了宅子。


    聽到這裏,薛老仙的大徒弟郭芳儒臉也白了,“地眼之怨”向來是道門中的“癌症”,就連大名鼎鼎的全真祖師重陽子都無能為力,像薛老仙這類二流道士又怎麽可能搞定?更何況是“二流道士”的徒弟了。雖說不知道當初那個王繼是如何搞定的,但其既然給何永萬留了“褒源己去,則無可束之焉”的條子,想必也是用的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辦法,當時何永萬有為其尊堂申冤之大恩,他以死相報倒也符合邏輯。而眼下自己跟那個大財主劉慰連認識都不認識,就算自己知道那種同歸於盡的方法,也犯不上把命搭進去啊。


    “那怎辦?把錢退給他?”郭芳儒戰戰兢兢的問師傅。


    薛老仙其實倒不在乎這二百兩銀子的香火錢,但是在道門而言有一則不成文的規矩,就是“收了錢就必須辦事”,萬沒有退錢之說,要麽不收錢幹脆不接這單生意,隻要收了錢,就算把命搭上也得硬著頭皮上,否則在當地就不要混了吧,會被老百姓笑話死,而眼下的情況是:這所謂的“地眼之怨”就算真的把命搭上,也未必能搞定啊。


    《史記》中,陳勝吳廣在大澤鄉起義時曾說過這麽一段名言:“今亡亦死,舉大計亦死,等死,死國可乎!”意思是說,今天逃跑是死,幹大事也是死,同樣是死,為什麽不死得轟轟烈烈呢?


    而薛老仙的想法與陳勝吳廣的有些類似,隻不過意思是反的:今天退了銀子是臭名,不退銀子也是臭名,既然都是臭名,為什麽不卷著銀子溜之乎呢?


    想罷,薛老仙帶上兩個徒弟和徒孫以及所有能帶走的貴重物品與銀兩,租了輛大車連夜離開了寶慶,等到劉慰第二天又派人到彤雲觀催促時,道觀已經人去樓空了。


    得知這幾個臭道士拿了銀子溜之乎的消息後,劉慰簡直被氣了個半死,雖說是大戶,但這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二百兩銀子也不少呢!盛怒之下,劉慰幹脆開始找人搭架子裝吊鎖,準備自己把棺材挖出來弄走。


    十天之後。


    茅山二十二代監院劉兆通雲遊至寶慶,腰裏盤纏用得差不多了,正好看到一家大戶辦喪事,便上前叩門想問問用不用做法事以湊點盤纏,但沒想進到院子以後,發現靈堂裏竟然同時停了五口大棺材,諾大一個院子竟然沒幾個人,隻有一個上了年紀的老管家和兩三個小書童忙來忙去。


    憑借著一種職業的敏感,劉兆通感覺這家人似乎有些蹊蹺,若非是傳染病的話,一家同時死五口人的情況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但如果真是傳染病的話,此地應當已經被官府封鎖才對,怎麽可能還有家丁在院子裏忙活呢?


    找老管家問明前因後果後,劉兆通這才知道,原來這家人老爺姓王,前幾天挖酒窖的時候挖出了幾口鐵棺材,起初想請道士,但城裏的道士收了錢卻跑了,老爺一怒之下便自己動了棺材,無奈因為棺材太沉,用吊索往外吊的時候繩子斷了,棺材落下後便插在了土裏,無論如何便再也吊不起來了。當天晚上,連老爺帶家眷一下死了五口,其餘的人覺得是鬼怪作祟,都卷包跑了,留下的這個老管家名叫周良,因為老爺曾有恩於自己,所以獨自留了下來給老爺收屍守靈,這幾個小書童也都是周良收養的孤兒。但晚上,即使是周良也不敢繼續住在王家了,而是帶著幾個小書童外出住店。據周圍老百姓反映,在晚上,王家時不時會傳來好幾個人同時嚎哭的聲音,也分不清是男是女。為了這件事,周良也曾經去過甘虛觀,但觀中道人一聽說是挖出了三口鐵棺材,便都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表示對這件事無能為力。


    這劉兆通本也是個不拘傳統的人,聽周良這麽一說也是新鮮,便親自到了鐵棺材的發掘現場看了看。雖說身為茅山教監院,也算是見多識廣,但這劉兆通也確實沒見過這種鐵棺材卻為何物。無奈,劉兆通找周良討了些路費後也來到了甘虛觀。


    得知是茅山教的監院,甘虛觀當時的主持陳觀雲當然也是客氣有加,但卻並不願意提起鐵棺材的事,然而這劉兆通卻一直追問起來沒完,為了不得罪名門大派,陳觀雲便把當年王繼前往寶慶府的事說了一遍,直聽得這劉兆通也是張口結舌。


    在道術的原理中,世間生靈大致分為三類,即人、畜生與惡鬼。


    “生靈”一詞在道教上祖時期其實是分開解釋的,即“生”與“靈”,生即人與畜牲這些活物,靈即惡鬼,而在這三者中,畜牲與惡鬼是最為接近的,甚至有的畜生能夠顯示出與惡鬼一樣的特質,例如喜好陰氣甚至本身能散發陰氣等等。據陳觀雲形容,當年的王繼似乎是突破了人、畜生與惡鬼之間的界限,但因為當時親曆現場的上任主持已經羽化多年,所以具體情況自己也不大清楚。


    聽陳觀雲這麽一說,劉兆通頓時也來了興趣,便希望能看看當時那個王繼煉“虯丹”的地方,但無奈的是,當初王繼閉關的那個暗道早已經被上任主持下令封閉了,劉兆通隻得又返迴了寶慶。


    迴到劉家後,劉兆通便向管家周良表述了自己想管這檔子閑事的想法,周良當然是千恩萬謝,但言明自己沒多少錢,老爺因為死得突然,金銀藏於何處也沒來得及說便去了,家丁們作鳥獸散的時候也曾有幾個人想趁火打劫撈點銀子再走,但把這劉府上上下下都翻了個遍,連個一個鋼蹦都沒找到,所以此刻周良表示最多也隻能給劉兆通湊些路費而已。但劉兆通此時早就不在乎錢了,就如同近現代的科學巨人們為了解開科學迷題,可以變賣家產倒貼經費去搞研究一樣,這劉兆通作為“道學巨人”,搭點時間進去又有何妨呢?


    像當初三鬼仙人一樣,劉兆通首先把寶慶府的“七關”摸了一下,發現這寶慶府的陰陽走向甚是怪異,完全不符常理,在該城“地眼”之處,亥子時交替之時以羅盤測之,竟然測不到半點陰氣,而通過對城內的老鼠洞、螞蟻洞的觀察,劉兆通更是發現,以傳統方法所定位的寶慶府陽氣走向竟然是錯的,也就是說,寶慶府真正的“七關”位置,已經不是以諸如“觀星”、“衝九”這類傳統方法所能確定的了。


    “莫非有人改了整個寶慶府的陰陽脈絡!?”劉兆通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推測,在七關上動手腳向來是道門大忌中的大忌、逆天中的逆天。單單把七關的脈眼短時間封住,便已夠折煞幾十年的陽壽了,若要把整個陰陽走向徹底改了,恐怕等不到施法結束,施法者便會暴斃。但讓劉兆通更摸不到頭腦的是,如果按傳統的方法確定七關位置的話,七關中陽氣出口,也就是陽氣最強的“雲墾關”的位置是沒錯的,就是劉家挖出鐵棺材的地方,而其他六關的位置都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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