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漢軍大營。


    “趙將軍,你挑選百十個機靈的人,騎上最快的馬走出軍營,裝作鼠頭鼠腦實則明目張膽的當著匈奴人的麵打掃剛才的戰場。”


    劉據在臨時搭設起來的哨塔上將剛才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如此待匈奴前軍暫時撤去之後,特意將趙破奴叫來安排了一項新的任務,


    “什麽都不要拿,隻取戰場上箭矢,一旦發現匈奴人有發兵阻止的跡象,立刻上馬快速迴營,不要給他們任何機會。”


    “這……”


    趙破奴聞言自是有些疑惑,


    “殿下,咱們這迴不是攜帶了五百萬支箭矢麽,這些箭矢隻怕將這支匈奴軍隊全部射殺都還有富餘,何必命人出去冒險取箭?”


    如今已經與這支匈奴軍隊有了接觸。


    趙破奴又有過打大仗的經驗,僅是看前軍的規模,便已經可以大概預估出這支匈奴軍隊的總數。


    據他所猜,敵軍總兵力應該是在五萬到十萬之間。


    就以十萬吧,這五百萬支箭矢分到每一個敵軍身上,那也有五十支箭。


    即是說沒五十支箭能射殺或是射傷一人便已經足夠,更何況敵軍還未必就有十萬之眾,稍後出去打掃戰場時,帶迴幾個負傷留在戰場上進退兩難的匈奴傷兵迴營審問一番便可以得到一個確切的數字。


    “我們這迴帶了多少箭矢你知我知,可是敵軍知道麽?”


    劉據不答反問。


    “殿下的意思是……懂了懂了,末將懂了,殿下英明!”


    趙破奴也不是蠢人,經劉據這麽一提點,又略微一琢磨,當即明白了此舉的意義何在,


    “原本殿下將計就計,匈奴人已經將我們當做了一塊嘴邊的肥肉。”


    “再似殿下這般玩弄下去,匈奴人隻怕還道我軍箭矢並不充足,隻會更加賣力的送上門來以消耗我軍箭矢,隻等箭矢耗盡的那一刻,便可將我軍這塊‘大肥肉’一口吞下。”


    “而且越是如此耗下去,匈奴人便是越覺得距離我軍箭矢耗盡之時隻差一步,吃到這塊肥肉也就在下一刻,始終滿心期待,也始終欲罷不能。”


    “殿下真是將人心摸透了,末將佩服!”


    劉據此刻心情不錯,於是又順勢對趙破奴多說了幾句:


    “此舉不但是在給匈奴人希望,也是在不斷增加匈奴人的沉沒成本。”


    “沉沒成本?”


    趙破奴再次麵露不解之色,又是一個古怪的詞語。


    劉據則笑著道:


    “匈奴人付出的代價越大,就越無法接受失敗,退一步隻會越想越不甘心,而他們在這個過程中付出的代價,就叫做沉沒成本。”


    “趙將軍就算沒賭過錢,也見過賭徒吧?”


    “對於一個賭徒而言,輸掉的錢財是損失,但如果不為了迴本而繼續賭下去,並且輸的越多為了一把迴本賭的就越大,因為如果不再去賭,此前那些輸掉的錢財,就成了沉沒成本。”


    “這麽說,趙將軍應該明白了吧?”


    “……”


    趙破奴聞言看向劉據的目光再次改變。


    他覺得劉據已經開宗立派了。


    開什麽宗立什麽派?


    就開創一個琢磨人性與心理的學派。


    至少在趙破奴的認知中,諸子百家出了許多顯學,比如當今天子尊崇的儒家,還有曾經在各國之間影響力巨大的墨家、法家等等學派,但似乎還沒有出現一個專門研究人性與心理的學派。


    當然,也有可能是他孤陋寡聞。


    畢竟在諸子百家中,他知道的學派也就那麽幾個有名的顯學。


    不過在遇到劉據之前,他還真就從未見過有哪一個人能夠將人性和心理琢磨的如此通透,並且說的如此明白,還用的如此爐火純青,仿佛唿吸一般隨心所欲。


    所以……


    趙破奴忽然又覺得劉據特別可怕,心中生出了從未對任何人有過的敬畏。


    因為劉據這樣的人,若是對誰心生不滿,又或是起了殺心,想要玩死對方實在是太容易了,令其在安樂之中甘心赴死都未必沒有可能,說不定臨死之前還要對劉據感恩戴德。


    最重要的是,劉據還是個皇子。


    並且在下一個太子冊立之前,他依舊是最名正言順的天子之位繼承人。


    看看劉據都擁有什麽吧?


    異於常人的智慧,天生神力的武力,還有洞察人性與心理的手段……


    可能還有一些其他尚未表現出來、或是已經表現出來卻並未被他察覺的東西。


    比如直到現在趙破奴都還沒想明白他身為大軍主將,究竟是怎麽在突襲樓蘭之後就很快被架空了……甚至之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他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被徹底架空了。


    直到這迴率軍隨劉據前來接應趙信城都尉,他才猛然後知後覺,就連自己都成了劉據的擁躉。


    可就算如此。


    趙破奴也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問題,甚至甘心為劉據所用。


    而這絕不僅僅是因為,劉據是高貴的皇子,本身就高他一頭。


    還有其他趙破奴尚未琢磨明白的原因,各方各麵,樁樁件件,他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全部琢磨明白。


    畢竟又不是他一人變成了這樣。


    王恢、蘇武、司馬遷,還有後來的韓增、東方裕和趙謙……甚至包括大將軍衛青,似乎也對劉據言聽計從,沒有絲毫的包袱。


    這樣的劉據。


    其他皇子拿什麽與他鬥?


    這樣的劉據。


    成為天子、掌握真正全力之後有多可怕,誰敢去想?


    這樣的劉據。


    天子此前怎麽舍得將其廢掉,難道是得了失心瘋麽?


    想不通。


    完全想不通啊……


    ……


    匈奴大營。


    “我王,前軍大將命人來報,發現小股漢軍走出軍營,正在提前收拾戰場。”


    一名親信跑入左賢王大帳,將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烏師廬。


    “戰事這才剛剛開始,我軍不過折損數百前去試探的兵馬,漢軍就急不可耐的開始收拾戰場了?”


    烏師廬蹙起眉頭,麵露不解之色。


    雖然那數百兵馬留在了距離大漢軍營不足兩百步的地方,這個戰場距離漢軍更近,但如今漢軍已被六萬匈奴大軍吞吞圍困,正是漢軍軍中人心惶惶的時候,他們不該有閑心收拾戰場才對。


    除非……


    烏師廬已經想到了什麽,當即又問:


    “可知漢軍是如何收拾戰場的,是否著重迴收射出的箭矢?”


    “我王真是料事如神!”


    親信不無恭維、甚至有些誇張的道,


    “前軍大將的信使的確又提到此事,這小股漢軍隻帶迴去幾個負傷的匈奴兵卒。”


    “剩下的人則如同搶收一般,連我軍其他的活口都不補刀,隻是快速收集戰場上的箭矢,有人甚至直接從我軍傷兵和傷馬身上拔箭,疼的我軍傷兵鬼哭狼嚎,最終還將其就這個樣子留在了戰場上……”


    話至此處,烏師廬忽然深色亢奮的站起身來,大聲笑道:


    “本王就知道,本王一早就知道!”


    “看來這個漢朝皇子也沒有本王想象中的那麽愚蠢,這麽快就意識到了最嚴峻的問題,已經開始想辦法迴收箭矢了。”


    “既是如此,我軍若繼續襲擾,漢軍斷然不敢再似先前那般萬箭齊發,一定會將我軍放的更近再射,以節省有限的箭矢,更有效的殺傷我軍。”


    “另外,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這個漢朝皇子應該已經開始考慮趁著突圍的事情了。”


    “畢竟趁著現在箭矢與糧草等物還算充足,突圍逃走的成功率才最高。”


    “倘若真等到被我軍消耗至箭盡糧絕之際,便是想再走恐怕也已經晚了,隻能淪為砧板上的魚肉。”


    “好!非常好!”


    “傳本王的命令!”


    “命前軍大將每日至少襲擾漢軍大營三次,每夜至少襲擾漢軍大營六次,繼續逼迫漢軍使用強弩還擊抵禦!”


    “尤其是夜裏,漢軍無法分清我軍究竟有多少人,甚至無法分清我軍究竟靠的多近,一旦受到襲擾,必定如同驚弓之鳥一般慌亂射擊,如此即可減少我軍傷亡,亦可更快消耗漢軍的箭矢,令其無箭可用。”


    “再命姑師方向的右軍大將率軍撤退三十裏,於大漠中便插暗哨,在漢軍逃往姑師可能經過的道路上設下伏兵。”


    “漢朝兵書中有一種圍敵策略,名為‘圍師必闕’。”


    “我們的前軍與左軍不斷加大襲擾的次數與強度,唯有右軍方向空出了一個缺口,漢軍絕望之際發現有機會逃出生天,無論究竟有沒有埋伏都不得不冒險一試,而不是無處可逃與我軍殊死一搏。”


    “隻要漢軍放棄這座大營出逃,屆時前路有伏兵堵截,後路又有本王追殺,最終隻能是首位不能相顧,逐步被本王剿殺殆盡,永遠迴不去他們想到達的姑師!”


    ……


    於是三日後。


    烏師廬終於再也坐不住了,親自走出中軍,來到前軍陣中召見前軍大將:


    “將軍,今日我軍傷亡情況如何?”


    “我王,今日清晨至今,我軍共傷亡四百餘人……”


    前軍大將眼中盡是血絲,這樣的頻繁襲擾,消耗的自然不僅僅是漢軍的箭矢與精神,身為前軍大將,他也同樣承受著不小的精神壓力。


    畢竟烏師廬在匈奴龍城的時候,便已兇名遠揚。


    逼急了他是真的會與人“掏心掏肺”的,哪怕前軍大將也不放在眼中。


    隻不過匈奴沒有大漢的文化底蘊,想不出那個“戾”字,也沒人會將他稱作“戾太子”。


    “又是四百餘人,加上右軍的損耗,已經達到了七百之數。”


    烏師廬的眉頭早已緊緊蹙起。


    這三日下來,前軍和右軍雖是襲擾騙箭,但每日的損耗加在一起都能夠超過一千。


    如今六萬人的匈奴大軍,已經折損了接近四千。


    那麽漢軍的強弩反擊強度有所下降麽?


    確切地說,的確是有所下降。


    自第一天之後,漢軍再未搞過不計損耗的萬箭齊發。


    不過隻要是匈奴軍隊前去襲擾,便必定使用強弩進行還擊,還擊的強度則隨襲擾的強度而定,有時數千支箭一同發射,又是則隻有數百。


    除此之外,匈奴軍隊也在杜絕漢軍出營“收拾戰場”的行動。


    他們始終留有一支騎兵遊蕩於戰場與漢弩的射程之外,但凡發現小股漢軍出營,便立刻發起衝鋒將其逼迴。


    “我王,恐怕不能再這麽下去了。”


    前軍大將又為難的道,


    “這兩日我軍輪番前去襲擾,每次皆有不少兵卒損傷,卻無法擊殺縮在軍營中的漢人,如今有些人已經開始抗命。”


    “不敢隱瞞左賢王,就在一個時辰前的那次襲擾中,已經有來自一個先零小部族的數十人拒絕服從命令,末將實在不得已,隻能命督戰隊將這數十人全部斬首立威。”


    “這雖然是一件小事,但足可見如此慘烈的傷亡,已經令軍中一些人開始畏戰,極大的影響了我軍士氣。”


    “再這麽下去,恐怕情況隻會越來越嚴重,末將擔心難以維持軍心。”


    烏師廬看起來卻並未放在心上,隻是點了點頭道:


    “無論如何都必須堅持下去,據本王這幾日的推算,在我軍持續的襲擾之下,漢軍每日至少需要消耗十餘萬支箭。”


    “而漢軍一次出征又能攜帶多少箭矢?”


    “以我軍此前與漢軍交戰的經驗,還有漢朝降將的供述,漢軍每次出征,一名弩張士的標準配置是二十支箭。”


    “那麽這一萬漢軍,哪怕全是弩張士,隨身攜帶的箭矢也隻有二十萬。”


    “就算這次來得是漢朝皇子,漢朝天子給予了充足的軍備,隨軍還多些帶了一些箭矢,也斷然不能超過五十萬支箭吧?”


    “如今每日至少消耗十餘萬支箭,已經消耗了三日,漢軍的箭矢隻怕已經所剩無幾。”


    “本王估摸著,最多最多,也就再過兩日,漢軍便不得不在箭矢徹底耗盡之前發起最後一搏,而對此本王已經做好了安排,屆時就是這支漢軍全軍覆沒的時候,漢朝皇子也必將為此付出代價!”


    “所以在如此關鍵的時刻,你不但要給我頂住,還要繼續加大力度,明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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