箜篌想說自己不是,這樣待事情解決以後,她就可以偷偷離開。然而婦人的眼神實在太亮,亮得宛如飛蛾看到了火光,拚命抓住最後一絲希望。箜篌想,她若是在此刻搖頭,就會變成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草。

    她歎息一聲,輕輕點頭:“我是。”

    “是公主殿下,是箜篌仙子,她來救我們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這一聲,像是點燃幹柴的火種,讓原本呆滯又麻木的人,都緩緩清醒過來。

    “仙子來救我們?”

    “我……有救了?”

    一個身材魁梧的大漢又哭又吼的衝迴家,抱著自己兩個孩子哭起來。等了那麽久,盼了那麽久,箜篌仙子終於聽到了他們的祈求,從天而降救他們了。

    看著百姓們又哭又笑的模樣,桓宗發現天空的煞氣似乎淡了些許,雖然非常不明顯,但是以他的修為,明顯感覺得到。

    這些凡人明明已經被死亡的恐懼與怨恨圍繞,為什麽有了一絲生的希望,就會爆發出強大的力量?凡人,就是如此堅強不屈,抓住希望就能活下去嗎?

    萬骨枯陣,以人類的怨氣與不甘為引,以山川河流為陣角,這樣的陣法確實無堅不摧。若是十年前的他……

    桓宗垂下眼瞼,往日覺得靈台是否修複,隻需隨緣,可箜篌的歲月還有那麽長,他呢?

    “桓宗。”箜篌抓了抓他的袖子,“我把那個陣眼中的小陣法,畫給你看。”

    “好。”麵對全心全意新任她的箜篌,桓宗眼底眉梢盡時溫柔。

    身為一個剛接觸各種法陣的初學者,箜篌的優點是記憶力好。這是她出生過後就有的天賦,她從小就比別人學字快,先生講過一邊的書,她就能背得大半。

    很快她就在紙上畫了一個簡易的陣法給桓宗:“這是什麽?”

    “是納魂陣。”桓宗臉色變得十分難看,這些邪修不僅以人類的怨恨為引,還把他們的魂魄全部收集起來,是想拿他們的魂魄煉製法器?

    人類有了魂魄才能投胎轉世,若是死後魂魄被人帶走,煉製成害人的邪器,便永世不能超生。

    箜篌大致猜到了這些邪修的意圖,她胸口一悶,原本還沒痊愈的內傷,又被這股氣折騰得吐出一口血。

    溫暖舒適的靈氣梳理著她心口的鬱氣,溫暖的手掌放在她背上,就像是最強大的依靠。

    “

    擦一擦。”桓宗把手帕遞到箜篌麵前,箜篌拿著桓宗給的帕子擦幹淨嘴角,轉頭見百姓雖然站在遠處,可全都沒有離開。

    箜篌擦了擦嘴角,桓宗歎口氣,拿過她手裏的手帕,去擦她的臉頰。帕子到了桓宗手中的那一刻,像是沾上了水分,有些涼,有些潤。但是桓宗的動靜很溫柔,箜篌覺得自己的臉又涼又癢。

    她扭了扭臉,桓宗笑道:“別動。”

    “哦。”箜篌鼓了鼓臉,把臉偏向桓宗,讓他擦得更順手一些。

    這麽乖巧的樣子,真是一點都看不出,剛才她還敢單獨闖進陣中,把龍吟劍帶出來,甚至還能用它。劍修的本命劍,屬於修士獨有。再厲害的劍,到了別人手裏,與一把砍菜刀無異。他在陣法中看到了金龍幻影,說明箜篌不僅揮動了這把劍,甚至還發揮出了它的威力,開了靈智的本命劍,不該如此的。

    “林斛。”擦幹淨箜篌的臉,桓宗道,“把法檀大師贈我金迦葉的拿出來。”

    “公子,您這是何意?”林斛不解,這不是要準備破陣,怎麽又開始請和尚了?

    “超度。”桓宗抬頭看著滿天的黑氣,麵無表情道,“死者帶著不甘與怨恨,若是這些都沒有了呢?”

    “法檀大師佛法無邊,自然能渡人渡魂,可是受到陣法影響的城池不止此處,我擔心他一個人忙不過來。”林斛道,“可要多請幾人。”

    林斛猶豫片刻:“好。”

    淩憂界清淨寺。

    雖同為淩憂界十大宗門之一,清淨寺卻很少參與淩憂界的事。雖然這群僧人總是念叨著佛前也有怒目金剛,但是淩憂界近兩百年出生的修士,還從沒見過這些僧人動手揍人。

    清淨寺裏十分安靜,就像它的名字一樣,與世隔絕,清靜無憂。

    一隻仙鶴的鳴叫聲劃過長空,有僧人好奇的抬頭,怎麽有仙鶴飛到他們這裏來了?修道之人,才偏好仙鶴,他們佛修可沒有奉鶴為仙物。

    仙鶴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直接飛往了住持的院子裏。

    坐禪的法檀聽到仙鶴怕打羽翅的聲音,睜開眼攤開手掌,一枚金色的迦葉落入他的手中。近五百年來,他送出過五枚金迦葉,另外四枚早已經還到了他手中。

    原本以為這枚金迦葉永遠都不會用上,沒想到終究還是迴到了他的手中。

    “罷了。”他理了理身上的僧袍,把佛珠與法杖帶上,對門外的弟子道:“讓玄字

    輩師兄弟隨我來。”

    “是。”

    凡塵界中,隱於暗處的邪修陣法師看到萬骨枯陣的威力略有減弱,皺眉道:“怎麽迴事?”

    “尊者,凡塵界帝王請來了修士。”出去打探過消息的邪修道,“應該是那個修士出手了。”

    “修士?”陣法師有些疑惑,“那些正派修士講究天理循環,不會輕易插手凡塵界的事情。更何況我來之前,你們說過此界並沒有正派修士駐紮,這才多久,就有修士趕過來了?”

    “據說是此界的一個前朝公主拜入了雲華門的門下,恐怕是不忍見百姓遭受苦難,便自作主張來了淩憂界。”迴話的邪修也沒有想到會有一個正在修行的前朝公主跑出來,他小聲道,“這個公主去淩憂界不過七八年時間,修為並不高深,想要破掉尊者您設下的陣法,無疑是癡人說夢。”

    “不自量力。”陣法師冷笑,“到底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公主,既然她想要多管閑事,那就讓她跟這些百姓死在一起,日後也不孤單。”

    “十萬怨魂,還差多少?”

    “兩千。”

    “很快了。”陣法師抬頭看天,眼中滿是諷刺,“我要看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名門修士,在這個法器麵前,會露出何種醜態。”

    箜篌公主從天上迴來救百姓的消息,很快傳到附近的幾個城市,無數百姓抱頭痛哭,口裏念著他們終於有救了。

    在他們看來,神仙是無所不能的。

    然後他們心中那個無所不能的仙女,此時卻坐在雲頭,滿臉的不敢置信。

    “所以,我剛才就頂著一張髒髒的臉,麵對那麽多百姓?”箜篌拿鏡子在臉上照了好一會兒,桓宗已經幫她把臉擦幹淨了,但是想到自己剛才已經無意識丟臉,她就覺得沮喪。

    她不想幾百年後,凡塵界提到她這個已經“成仙”的公主,是麵帶紅印不夠漂亮的仙女。

    “沒事,等陣法破了以後,你就打扮得美美的從他們眼前離開。”桓宗失笑,小姑娘都是愛美的,不過箜篌就算是愛美,也是可愛嬌憨的。

    “那也隻能如此了。”陣法還沒破,箜篌已經開始想,離開的時候要穿什麽衣服,梳什麽樣的頭發,才能保證幾百年後,凡塵界的百姓提起她,還會誇她長得多麽好看。

    桓宗笑了笑,偏頭往西方看去,從雲上站起身:“來了。”

    “什麽來了?”箜篌跟著站起身來

    ,她並沒有看到任何人。

    不多時,西麵天空多了一抹亮麗的雲霞,燦爛的雲霞中,幾個剃著光頭的僧人腳踏蓮花台而來,為首的僧人慈眉善目,身上隻著一件簡單的青色袍子,倒是手中的法杖法光陣陣,大有來一個打一個,來兩個打一雙的架勢。

    “仲……”

    “法檀大師,我奉我家桓宗公子之命,請大師勞累這一趟,多謝。”林斛閃身來到法檀麵前,雙手合十,“請。”

    “請。”法檀笑了笑,淩空走到桓宗麵前,“與小友多年未見,小友可曾改變主意?”

    箜篌看著僧人光溜溜的腦門,疑惑的看桓宗,改變什麽主意?

    “多謝法師看重,在下覺得琉光宗甚好。”桓宗表情不變。

    “可惜了,可惜了。”法檀搖頭歎息,“小友甚有慧根,與佛有緣,何須做打打殺殺的劍修?”

    箜篌看得目瞪口呆青天白日的,真沒想到,這個大和尚看起來慈眉善目的樣子,竟然跟琉光宗搶人?

    “我佛慈悲,這位小友好相貌。”法檀朝箜篌行了一禮,箜篌連忙還了一個大禮,“大師謬讚了。”

    “貧僧從不打誑語,我觀小友眉清目秀,麵有仁慈之相,何不入我佛門,得證菩薩果?”法檀沒想到會再次遇到一個佛修苗子,“小友以為何?”

    箜篌:“……”

    淩憂界佛修的處境很艱難?怎麽四處挖其他宗門的牆角?

    “多謝大師,隻是晚輩已拜入雲華門門下,此生不願叛出宗門,還請大師見諒。”

    做僧人是不可能做僧人的,想到要剃光頭,她這輩子都不會考慮這種可能。

    “那貧僧隻好下次再來問。”法檀掀起青袍坐下,把法杖往空中一拋,整個天空都被印亮。

    其他弟子紛紛盤腿坐下,開始護法。

    箜篌不動佛,但是在法檀大師開口念第一句佛時,她便覺得整個天地安靜下來。天那麽大,地那麽闊,有什麽不能放下的?

    她轉頭看桓宗,一下子清醒過來。

    佛說紅顏枯骨,她此生怕是參不透了。

    可見,她與佛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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