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亭位於軹關陘之中,是兵家常經之地,自黃巾之亂以來,不少百姓流離失所,或是被殺死,或是參與民亂,或是依附豪強,河東郡又是黃巾、南匈奴經常劫掠之地,所以邵亭的人家大大減少。


    而邵亭留下的近半數人家,都依附了一個叫做趙德的豪強。


    這個趙德,原本是中常侍趙忠認的子侄之一,擔任了近五年的東垣令。在任期間,橫征暴斂,又發動民力,在這邵亭東南部依照地勢建了一座長兩裏,寬一裏的塢堡,收攏了趙姓宗族及依附的部曲和佃客近六百戶,住進塢堡中。


    在袁紹假借何進名義捕殺十常侍在地方的親屬子弟時,趙德便在部曲的保護下,離開東垣縣躲進了塢堡中。


    邵亭之東三裏處,是一座橫攔的山峰,中間切開一道埡口,上寬下窄,最底下通道不過三丈寬,築有關口,名為箕關,易守難攻。


    張遼和荀棐選擇的地點,在邵亭軹道北麵三裏左右的一片丘陵中,在一處小坡穀中住下。


    這裏原本就有一些房屋,不過大多都空了,張遼帶人又建了一些房屋,開鑿了數百個窯洞,安排了宮中逃出來的六百多孤苦無依的宮女和宦官。


    姬平沒讓他們聲張,而是悄然進了張遼為他準備的院子裏,院子不小,裏麵排列著數十間嶄新的房子,還有一處池塘。雖然比之皇宮天差地別,但在這窮鄉僻壤卻極為難得了。


    何後、唐婉和劉菡都在,看到院門口的姬平一襲青衣,風塵仆仆,卻風采儒雅,都不由喜極而泣。


    當天夜裏,姬平輕攬偎依在懷中的唐婉,坐在窗前,看著晴朗明晰的夜空,繁星閃爍,不由心生感慨。


    自穿越以來,他時刻生活在陰謀和壓抑之中,直到此時,才有了種蛟龍入海的舒暢感,懷抱**,又有母親在堂,姐姐在側,這是他前世那個孤兒根本難以企及的夢想。


    這一世,自己要比前一世好多了。


    但此時輕鬆自在之餘,他心中又有一種失落。


    姬平心中隱隱覺得,這種逍遙自在的生活似乎也不是自己的追求,對於拋棄了天子身份,他既有種輕鬆感,又有種挫敗感。


    他雖然千方百計擺脫了被董卓毒死的宿命,但無論如何,他終究是一個拋棄了國家的天子,一個逃兵而已。


    特別是那日東臨閣中,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失去了殺死董卓的機會,雖然大多數人都會這麽做,但他心中總有一種負罪感。


    還有何進的死,士人的逼迫,文蘿和小玉的失蹤、母親受到的傷害,以及董卓將要在雒陽製造的驚世慘禍,都是他無法釋懷和放下的。


    也許自己本就是一個不甘寂寞的家夥。


    既然已經逃了出來,又掌控了兩千多兵馬,那就準備磨刀霍霍,再謀董卓吧。


    想通了這一點,他臉上又露出了輕鬆釋然的笑容,一旁的唐婉看著他的笑容,似乎也明白了什麽,呢喃道:“陛下,想做就去做吧……”


    第二天,姬平看到了一個人。


    “陛下!”這時一個華發儒者大步走出來,向姬平拱手行禮,竟是名滿天下,被董卓罷免尚書之職的盧植。


    盧植被罷免後,又怕董卓追殺,前些日子從小平津一側逃離雒陽時,被唐方發現,挽留下來,後來隨何後一起到了這裏。


    “盧尚書。”姬平對盧植頗為感激和尊敬,畢竟救了何後一次,又連夜尋找被十常侍擄去的他,而且盧植在這裏,興許可以幫他打理一些軍務或政務,畢竟這方麵他完全不懂。


    當下忙扶起盧植,笑了笑,道:“我這個天子已經被廢了,從此之後,沒有什麽陛下,隻喚一聲公子便可。”


    “奸人作亂,陛下怎可自棄,自當率忠貞之士,克複皇統!”盧植大聲道。


    看著這位年過半百的儒者依然誌氣昂然,一旁的何後和唐婉都頗為感動。


    姬平搖了搖頭,笑道:“盧尚書,自古朝代更替,分分合合,在所難免,如今天下豪強四起,大漢弱幹強枝,分崩離析,便是再做了皇帝又如何,也難挽頹勢,還不如沉下心來,踏踏實實為百姓做點事。”


    盧植歎了口氣,嘴巴動了動,終究沒說什麽。


    留了盧植吃過早飯,姬平便在張遼的帶領下,去看了一眾宮女和宦官的住處,由於條件所限,他們不少人住的都是新開鑿的窯洞,雖然簡陋,遠不如宮中,不過這窯洞冬暖夏涼,住起來反倒比房子舒適。


    姬平的到來,讓這個平靜的小山穀立時沸騰起來。


    “陛下!”宦官和宮女們紛紛從屋裏出來,聚集起來,振聲高唿。


    眾人都極為振奮,不少宦官和宮女甚至喜極而泣。他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近一個月了,雖然有著從宮中運出來的糧食布帛,不缺吃穿,但從皇宮突然來到這窮山僻壤,無不心中忐忑。


    而姬平一來,他們就有了主心骨,無他,隻因為姬平是天子,是他們名正言順的主子。


    而且他們對姬平很是感激,何後半個月前抵達後,告知了他們宮中發生的一切,宦官一個不留被殺死,宮女們也頗為淒慘,他們算是劫後餘生了,所以心中非常慶幸和感激。


    姬平安撫了他們,隨後去看望駐紮在山穀兩側的士兵。


    現在是他起步最艱難的時刻,他估摸著這些士兵尤其是射聲營,從繁華的京師來到這窮鄉僻壤,必然心有不安,他需要給這些士兵打氣。


    他先是去西部高地看望了荀棐所帶射聲營的八百多射聲士。


    果然,射聲營的將士精神都有些低迷,在這個小地方,他們難免都有些不適應,若非他們都是經常出征四方、飽經曆練、軍紀嚴明的北五營之一,恐怕早已渙散。


    不過看到姬平,將士們立時振作起來,興奮的齊聲高唿:“陛下!”


    與那些宦官宮女大體類似,射聲營是禁衛軍,名正言順效忠的就是天子,天子在軍心就在,在這一點上,誰也無法取代姬平在他們心中的地位。


    姬平目光掃過一個個興奮期待的將士,心中有些感動。


    “將士們,”他也沒有什麽慷慨激昂,隻是略帶著幾分傷感的道:“月前,董卓帶領羌胡兵入京,廢了我這個天子,又掌控了北軍其他四校和京師禁衛,滿朝公卿除卻盧尚書,均是戰栗不敢言語,我這個天子隻能逃到這裏。”


    射聲營將士震驚之餘登時鼓噪起來:“陛下!那幾營廢物居然附逆!”


    “陛下!我們殺迴去!”


    “殺了逆賊!鏟除奸佞!”


    “殺!”“殺!”“殺!”


    漢人從來都不乏忠貞之士,此時更是血性滿滿。


    看著眾將士激奮起來,姬平抬手製止他們,慨然道:“眾將士之忠勇大義,我先在這裏謝過了。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是父退子承,祖祖輩輩都在北軍中,父兄子弟戰死無數,為我大漢江山安定、為天下百姓付出良多!比之那些勾心鬥角的士人,比之屍位素餐、盤剝百姓的官僚和豪強要好的多。”


    “陛下!”八百多將士齊齊跪倒在地,無不熱淚盈眶,甚至不少人失聲痛哭。便是一旁的荀棐也不由撇過頭去,眼睛濕潤。


    他們這些將士雖然有些家境不錯,但比之那些士人,地位何止是天差地別,而且曆來父兄征戰死去的不在少數,空有付出,卻沒地位,飽受到盤剝。


    如今天子卻認同了他們,不是那種冠冕堂皇的說辭,他們看到了姬平的真心實意,如何能不感動?


    姬平沉聲道:“你們既然跟隨於我,那我自然不能讓你們為了一個皇位去拚了性命。”


    “我等願為陛下效死!”眾將士唿聲震天。


    姬平搖了搖頭,肅聲道:“我非是虛言,如今豪強並起,朝政積重難返,國將亂,家將亡,那皇位反倒是累贅,我誌在掃除那些貪婪殘暴的豪強,掃滅寇邊擄掠的異族,痛擊那些屠戮無辜百姓的軍閥,以蒼天之名,為百姓謀福,為蒼生立命,重開一個太平盛世!諸位可願助我?”


    張角以一句“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掀起了一個亂世。


    如今,他卻要以“蒼天沒死”來立起一杆旗幟!


    他要讓士兵知道,要讓百姓知道,蒼天沒死,事在人為。


    而他大漢天子的身份,也正好適合蒼天這個代號。


    “為陛下效命!萬死不辭!蒼天!蒼天!”這次是儒雅的荀棐帶頭,八百將士唿聲瘋狂大唿,一陣陣響徹山穀。


    穀中不少宦官宮女都跑了出來,遠遠觀看。


    此時誰也不知道,蒼天這個旗號,將成為懸在所有諸侯頭上的一把利劍!


    姬平麵帶微笑,心中卻是沉甸甸的,他知道他選擇的將是一條艱難的、浴血的、甚至不知道能不能成功的殺伐之路!


    他前段時間在宮中想了很久,昨夜更是想了個通透,或許,從他穿越到這個亂世,成為天子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要走上這一條路。


    隻因為他雖然懶散溫和,卻不是一個自私的人,一向是有難必幫,有恩必還,有仇必報。他不想著做什麽救世的聖人,但既然穿越到這個亂世,他便也不想做一個冷漠的匆匆過客。


    如今既然決定做了,那就不能藏藏掖掖,就要做票大的,與這個亂世搏一搏,與那些肆意屠殺百姓的軍閥和異族搏一搏!盡自己的一份力量來做一些能做的事,保全一些亂世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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