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後,姬平強行打發霍小玉去休息,他又起身站到窗前,望著外麵的漆黑。


    滴滴答答的簷雨聲,卻難以安撫他的心緒。


    深更半夜,文蘿出去做什麽了?


    幕後的黑手會不會是十常侍?如果不是十常侍,那宮中還有其他勢力?


    作為一個悠然自在的圖書管理員,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陷入這些陰謀。


    許久,他歎了口氣。下毒的事得先放一放,反正也毒不死他,曆史上的劉辯也不是被毒死的。


    當前頭號大事還是必須盡快想辦法逃出宮去,宿命的死敵董卓還沒來,宮中居然就有黑手想要謀殺他,這地方實在是呆不下去了。


    估摸著已經接近三更天了,他又披了件衣服,輕輕推開寢宮大門。


    出門前,也不知出於什麽念頭,他隨手取了擱在殿中的佩劍,掛在腰間。


    或許,這把劍能讓他有幾分安全感吧。


    來到了殿外長廊中,冰涼的夜雨飄在臉上,一陣陣涼風襲來,雖然是六月天,但他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門口守著三個黃門冗從,其中一個是黃門冗從的統領,仆射耿忠。


    黃門冗從是天子的儀仗隊和親衛,平日在宮禁中則負責宿衛,天子出行則騎馬侍衛於左右,雖然都由宦官擔任,但也具備一些戰鬥力。


    耿忠先前效忠靈帝,靈帝死後,便效忠他這個天子了。


    姬平擺手製止了要跟隨的耿忠,獨自一個人在廊道中轉悠起來。


    夜空中陰雲密布,大雨滂沱,雷聲陣陣炸在頭頂,地麵上濁水橫流。


    抬眼望去,到處是高大的宮殿影影憧憧,仿佛黑暗中一個個龐然大物正圍著他漠然冷視。


    姬平禁不住又打了個冷顫,他大口唿吸著潮濕的冷氣,腦子略微冷靜了些。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出來,徘徊了許久心中也沒有頭緒和辦法,便要轉身迴去。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傳來,姬平心中一驚,急忙閃身避在一根柱子後。


    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的走了過來。


    張周?!


    一道閃電劃過,照清了那人的麵目,細眉斜眼,清秀無須,赫然是他身邊的宦官中黃門張周!


    姬平身子一顫,立時屏住唿吸,又往柱子後挪了挪,待張周經過後,他悄悄出來,看著他的背影。


    深更半夜張周要去哪裏?他下意識握緊了腰間的長劍,深吸了口氣,在雨聲的掩飾下小心翼翼的跟了上去。


    他沒注意的是,自己身後不遠處也悄無聲息的跟了一個人。


    走了一截,轉過一個彎,他看到張周進了一處偏殿。


    進門之前,張周似乎察覺了什麽,迴頭四下看了看,姬平急忙閃在一根柱子後。


    聽到關門聲,他從柱子後出來,張周已經消失,應該是進了那個偏殿。


    那是什麽地方?


    他掃視了一下那個偏殿,門口有侍衛守護,一咬牙,也不顧什麽天子威儀,跨過欄杆,從雨中斜穿過去,悄悄蹲到了偏殿一側的窗戶下陰影處,耳朵貼在了窗邊。


    偏殿中隱隱約約傳來說話聲。


    “父親,孩兒將藥交給了文蘿,文蘿有事,又給了霍小玉那小婢,孩兒已經試探了霍小玉,確定陛下已經服下藥。”


    這是張周的聲音。


    “哎!”一個陰柔的聲音歎了口氣:“我等此舉也是無奈,希望先帝不要怪罪,都是何進和那幫士人逼迫我等太甚!”


    姬平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這個聲音他很熟悉,赫然是十常侍之首的張讓!


    十常侍!果然是十常侍!


    他禁不住攢緊了手心,雖然早有預料,但真正得知了真相,他的一顆心還是沉了下去。


    十常侍在宮中的勢力太大了,尤其是領頭的張讓和趙忠,侍奉三朝天子,靈帝便曾公然道,張讓是我父,趙忠是我母,可見其得寵程度。


    他們的耳目親信遍及宮中,便是何後也不敢輕舉妄動,如今十常侍要謀害他,不由他不心寒。


    宮中有兩千多宦官,他此時隻覺得自己被困在狼群中,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不錯。”又一個聲音道:“何進兄妹原本依附於我等,當初我等看他們出身低微,才扶他們上位,沒想到如今他們倒與那幫士人聯合起來要對付我等,那便休怪我等無情!”


    這是十常侍另一個頭領趙忠,和張讓一樣曆任三朝。


    “父親且放心,孩兒調配的毒·藥乃秘方,隻消一個月,便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毒死劉辯,何況有上天相助,劉辯這次生病實乃良機,趁此下毒,便是他身體越來越來也不足為奇,諒那幫禦醫也不敢亂說什麽。”


    這是張讓的另一個幹兒子張奉,位居太醫令,掌管宮中的二百九十三名禦醫。


    “嘿!隻要半個月,劉辯病入膏肓,我等便讓何靈那賤人召何進入宮,到時候埋下刀斧手將這小人剁為肉泥,再殺了何靈,與許相、樊陵裏應外合,扶董侯繼位,又是大功一件,何況董侯年幼,自然依附我等,我等權力必然更大。”


    十常侍中的張恭森然開口。


    “不錯,何靈當年鴆殺了董侯的生母王美人,又與何進逼死了撫養董侯的董太後,董侯心中定然深恨何進兄妹,殺了這二人,董侯非但不會怪罪,說不定會更加寵信我等。”


    這是十常侍中的段珪。


    “這個……太後平日裏對我等還不錯,可以留她性命,隻遷往永安宮居住便是。”這是十常侍中的郭勝,是何進兄妹的同鄉,素來與何後親近。


    “其實隻要除去大將軍何進便可,也無須傷害陛下和太後。或許,我等可以央求大將軍,他並不是個不念舊情的人。”這是十常侍之中的畢嵐。


    “哼!婦人之仁,剪草不除根,禍患無窮!不過,須防那幫士人與何進急切動手,我等還是要先低聲下氣苦苦哀求何靈,再送些財物與那貪婪的舞陽君和野心勃勃的何苗,讓他們幫忙說合,拖延何進動手時間,一旦時機到了,便可行雷霆之事,再享一朝富貴榮華。”又一人道。


    “還有耿忠那賤奴,如今宮中,隻有他對劉辯死忠,必須先除了他才行……”


    這個聲音姬平最熟悉,赫然是劉辯曾經最為親信的中常侍高望,兼任尚藥監,監管禦藥的和合與供奉。


    劉辯隨同史道人學過用毒用藥之術,自然與高望比較親近。


    諷刺的是,劉辯原本做皇子之時,曾專門為了高望之子舉孝廉一事,去求當時頗守靈帝信任的名臣蓋勳,結果被拒絕。如今張奉製作毒·藥,如果說高望沒有出力的話,打死姬平也不信。


    窗外,他一顆心怦怦直跳,何進謀劃誅殺十常侍一事,他自然知道,無論正史還是演義中都有記載,結局是何進反被十常侍殺害。


    那個時間他記得,是中平六年的八月二十五,離現在還有兩個多月。


    他之所以記得這個日子,是因為他前世那個最好的朋友何進,每年八月二十五都會大唿:嗚唿哀哉,今天乃本大將軍之祭日。


    隻是沒想到,十常侍居然這麽早就謀劃著反擊了,而且是連帶他這個天子、太後和大將軍一鍋端,想要毒死他,再立他的弟弟董侯劉協為天子。


    不過想想也是,何進既然要對十常侍動手,十常侍又豈是善類,怎會束手待斃!


    “父親,這文蘿……似乎也有問題……”殿內又隱隱傳來張周的聲音。


    文蘿有問題?在外麵偷聽的姬平一怔。


    卻聽張讓冷哼一聲:“一個賤婢,管她作甚!張周,你且去看看陛下服藥後情況如何?”


    姬平心中一驚,不及多想,急忙起身退後,斜跨欄杆,悄悄離開。


    張周要查看他的情況,他必須趕緊迴去做好偽裝,隻是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


    他剛走了十幾步,在廊道裏轉過那個彎,身後便傳來殿門打開的聲音,他急忙加快了腳步,隻希望黑暗中張周看不到前麵的他。


    但就在這時,天空一道閃電劃過,四麵一片幽藍亮堂,照得姬平的影子清晰的在地上閃著,他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


    果然,身後傳來了張周的尖聲嗬斥:“是誰?!”


    緊跟著是急促追趕的腳步聲。


    姬平眼看躲無可躲,暗歎了口氣,放慢了腳步,迴頭皺眉斥道:“張周,深更半夜大唿小叫什麽!”


    張周看到前麵竟然是天子,本就心裏有鬼的他登時嚇了一跳,聲音都變了:“陛…陛…陛下!”


    姬平淡淡的道:“這麽晚了,你不歇息,在這裏做什麽?”


    張周被姬平氣勢所壓,訥訥的道:“奴婢…奴婢…奴婢在看雨!真是在看雨!”


    姬平點了點頭,沒理會他,轉身就走,張周急忙恭恭敬敬的跟在一旁。


    身處重重禁宮,身邊又伴隨著這麽一個惡毒的小人,時刻想著謀害自己,姬平怎麽也覺得不舒服,他忍不住又淡淡道了一句:“你熬的藥不錯,朕感覺身子好了很多。”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張周剛才進門前似乎察覺有人跟蹤,自己這不是提醒他麽?


    果然,張周一聽到這話,登時又跳了起來,指著姬平,仿佛哭一般的道:“陛…陛下,剛才你跟蹤…你都知道了!”


    姬平暗歎一聲,自己終究還是心境修為不到,無法坦然麵對一個想要殺害自己的小人。


    他轉過頭去,恰好一道閃電劃過,看到張周跌倒在地,麵色慘白,眼裏滿是驚恐之色,一麵後退,一邊喃喃自語著:“怎麽辦?我要去稟報義父,一定要稟報義父。”


    “且慢!”姬平沉喝一聲。


    不料他這一喝,反倒把張周嚇得如同如受驚的兔子,爬起來轉身就朝十常侍所在的大殿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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